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5章 滑稽小丑的非凡雜技

前面已經(jīng)提到過,周二這天是皮姆廣告公司廣告編輯部最難熬的一天。制造麻煩的是圖爾先生與喬洛普先生,他們是紐特萊克斯、馬爾托金和喬洛普公司為旅行者設(shè)計專用的濃縮乳糖牛肉片的業(yè)主。他們不像大多數(shù)的客戶,盡管也不同程度地令人厭煩,但畢竟只是在書信中令人厭煩,空間距離和時間間隔還算合理,而圖爾先生和喬洛普先生每周二才親臨皮姆公司,出席每周例會。他們在會上審查下一周發(fā)行的廣告,撤銷上周會議上作出的決定,冷不丁地向皮姆先生和阿姆斯特朗先生提出新方案,連續(xù)幾個鐘頭讓這兩位重要人物在會議室里張不開嘴,并且打斷他們的辦公業(yè)務(wù),還把自己搞得很討人嫌。本周會議上討論的議程之一就是周五《晨星報》上刊登的紐特萊克斯十一英寸版大號廣告,廣告在這家重要報紙的首頁右上角占據(jù)了重要位置,緊挨周五特別專欄。當(dāng)然,這份廣告隨后還將刊登在其他報刊上的不同位置,但在周五《晨星報》上刊登確實(shí)是頭等大事。

這份令人惱火的廣告通常的制作過程如下:每隔三個月左右,漢金先生會向廣告編輯部發(fā)出求援信號,大意是急需紐特萊克斯廣告的新文本。部門人員通過群策群力,發(fā)揮才智,將會構(gòu)思出二十篇左右的文本,并提交到漢金先生手上。在他嚴(yán)厲而挑剔的藍(lán)色鉛筆下,這些文本會被刪減到十二篇左右,并送到設(shè)計室美工那里進(jìn)行版面設(shè)計和插圖繪制。接著,這些廣告會通過郵寄或被親手交到圖爾先生和喬洛普先生那里,他們會心情煩躁地斃掉其中的半打,并提出愚蠢的修改和添加意見,不是把剩下的廣告搞爛,就是徹底毀掉。廣告編輯部然后就得痛苦地重新構(gòu)思二十篇文本,這些文本經(jīng)過類似的刪改過程,又有半打廣告通過評審,于是就為接下來的三個月提供了所需的十二篇半版大號廣告。部門員工這時才能稍稍喘一會兒氣,這一打版面設(shè)計會用紫色墨水蓋上“客戶通過”的字樣,同時制作一張便箋,標(biāo)明建議發(fā)行的順序。

每到周一,負(fù)責(zé)紐特萊克斯的項目經(jīng)理塔爾博伊先生就要打起精神,認(rèn)真考慮如何把周五的半版廣告平安放進(jìn)《晨星報》里。他找出本周的廣告文本,并且傳到設(shè)計室,獲取完成的廣告插圖。如果插圖確實(shí)已經(jīng)完成了(這種情況極少發(fā)生),他就把它連同廣告文本和精心繪制的版面設(shè)計一起送給樓下的制版工人。制版工人一邊抱怨總是沒有充沛的時間完成工作,一邊制作出線條凸版的插圖。然后這塊凸版就會被交給排版工人,排版工人把標(biāo)題和文本排成鉛字,再用錯誤的字號配上產(chǎn)品名稱,完成一塊印版,然后拉出一張校樣,再把廣告效果還到塔爾博伊先生手中,并附上字條抱怨說印版長出了半英寸。塔爾博伊先生糾正排版錯誤,罵他們瞎了眼、用錯了字號,向他們明確指出標(biāo)題用錯了字體,并且將校樣剪成幾塊,重新粘成正確的尺寸,交還給排版工人。這個時候一般已經(jīng)是周二上午十一點(diǎn)鐘了,圖爾先生或喬洛普先生,或者兩人一道,正關(guān)在會議室里跟皮姆先生和阿姆斯特朗先生沒完沒了地大聲爭論他們的十一英寸版大號廣告。排版工人一送來新校樣,塔爾博伊先生就派一名勤雜工送到會議室,然后如果可能的話,他便溜走去喝早茶。然后圖爾先生或喬洛普先生會向皮姆先生和阿姆斯特朗先生指出插圖或文本中的大量不足。皮姆先生和阿姆斯特朗先生則阿諛奉承地贊同客戶所說的一切,并且承認(rèn)自己無計可施,需要征求圖爾先生(或喬洛普先生)的高見。后者跟大多數(shù)客戶一樣,提出的意見破壞性要超過建設(shè)性,他們絞盡腦汁到了發(fā)昏的地步,這使得他們終于變得一片茫然,于是皮姆先生和阿姆斯特朗先生出色的口才開始發(fā)揮催眠的效果。經(jīng)過半小時熟練的催眠之后,喬洛普先生(或圖爾先生)會重新覺得被自己否決的廣告設(shè)計反倒讓他們釋懷。這時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設(shè)計其實(shí)差不多就是他們所需要的東西,只需要改動一句話,并添上一幅贈券的附圖就可以了。于是阿姆斯特朗先生把設(shè)計重新送給樓上的塔爾博伊先生,要求他做出這些必要的改動。塔爾博伊先生欣然地認(rèn)識到,這樣的改動可比不上重新制作版面設(shè)計和徹底重寫文本那么麻煩,于是他從最初的原稿上找到留下首字母簽名的文案,指示他刪掉三行,加入客戶要求的改動,同時他自己就去重新安排廣告的設(shè)計了。

等這一切干完之后,廣告文本被返還到排版工人手中重新排版,印版則被送到制版工人那兒,從而制作出包含整個廣告內(nèi)容的完整印版,并再送回一張新校樣。如果碰巧運(yùn)氣不錯,印版上沒有什么錯誤,鑄版工人就得開工澆鑄,制出足夠數(shù)量的鉛版,寄往其他登載紐特萊克斯廣告的報社,每張附上一份校樣。到周二下午,鉛版就由發(fā)件部派人親手分發(fā)到倫敦的各家報社,并通過郵寄和火車分發(fā)到外地的報社,如果這些安排沒有問題的話,廣告就會如期出現(xiàn)在周五《晨星報》上,并在規(guī)定的日期出現(xiàn)在其他報紙上。從紀(jì)德公園開往利物浦大街的火車上,“紐特萊克斯提神醒腦”那樣的廣告詞沖擊讀者的眼睛時,背后竟有如此漫長和艱苦的歷程呢!

這個特殊的周二尤其令人心煩。首先,天氣異常悶熱,一場雷暴雨即將來臨,皮姆廣告公司頂層罩著寬闊的鉛皮房頂和巨大的玻璃天窗,就像一個低溫的烘箱。其次,布拉德伍德有限公司有兩位董事即將來訪,這是一家具有宗教思想的老派公司,生產(chǎn)硬糖果和不含酒精的飲料。通知發(fā)布說,所有女性員工必須禁煙,所有有關(guān)啤酒和威士忌的廣告校樣要小心藏到看不見的地方。前一個限制對梅特亞德小姐和廣告編輯部的打字員們施加了極大的壓力,因?yàn)槠饺绽锕芾韺訉λ齻兾鼰煹男袨榧幢銢]有鼓勵,起碼也是視而不見的。帕頓小姐更是心煩意亂,漢金先生向她委婉地暗示說,她胳膊和脖子部分袒露過多,布拉德伍德有限公司的董事們會覺得不夠得體。她純粹出于任性地用一件厚厚的毛線衣遮住誘人的肉體,一邊熱得難受,一邊怨聲載道,還對每個走近她的人一頓斥責(zé)。喬洛普先生如果說有什么不同之處的話,那就是他比圖爾先生略為謹(jǐn)慎,這周的紐特萊克斯的例會他到得特別早,并堅決斃掉了不少于三份的廣告,以顯示自己的特色,而這些廣告都是圖爾先生之前通過的。這意味著漢金先生要比平常提早將近一個月發(fā)出求援信。阿姆斯特朗先生今天牙疼,對羅西特小姐說的話格外少,而羅西特小姐的打字機(jī)也出了毛病,以致打出的字距間隔完全不對勁。

至于英格爾比先生,他正汗流浹背地捧著粘貼簿,這時塔爾博伊先生令人討厭的身影出現(xiàn)了,手中還拿著一張紙。

“這是你寫的廣告嗎?”

英格爾比先生懶洋洋地伸出一只手,接過紙來掃了一眼,又還了回去。

“我得告訴你們這些該死的白癡多少次才行啊,”他態(tài)度可親地質(zhì)問道,“廣告上的首字母簽名不就是用來鑒別作者的嗎?如果你認(rèn)為我的首字母簽名是DB的話,那你不是瞎子就是傻瓜了。”

“那誰是DB啊?”

“新來的家伙,布雷登。”

“他在哪兒啊?”

英格爾比先生豎起拇指指向了隔壁。

“房間是空的。”塔爾博伊先生離開了一會兒,又回來宣布道。

“嗯,那就出去找找吧。”英格爾比建議道。

“好的,不過你瞧這兒,”塔爾博伊先生頗具誘導(dǎo)性地說,“我只是需要一點(diǎn)建議。設(shè)計室的人究竟如何處理這個呢?你說是漢金通過了這條廣告標(biāo)題嗎?”

“想必是他咯。”英格爾比說。

“好吧,那么他,或者布雷登,或者別的人,覺得我們該怎么配插圖呢?客戶看過了嗎?他們絕對不會接受的。這樣的編排是什么意思啊?我想象不出漢金怎么會通過它。”

英格爾比又把手伸了出來。

“簡潔、活潑而且親切,”他看了之后評價道,“有什么問題嗎?”

廣告標(biāo)題是這樣的:

____________!

如果生活是一片空白

請用紐特萊克斯

“無論如何,”塔爾博伊抱怨道,“《晨星報》是不會用這則廣告的。他們不會刊登任何看起來像是臟話的東西。”

“這是你的事兒啦,”英格爾比說,“為什么不去問問他們?”

塔爾博伊小聲罵了一句粗話。

“不管怎么說,既然漢金通過了這條標(biāo)題,我看還是得設(shè)計版面吧,”英格爾比說,“設(shè)計室當(dāng)然是——哦!喂!你要找的人來了,你最好還是去煩他吧。布雷登!”

“到!”布雷登先生說,“聽候吩咐!”

“你跑到哪兒躲塔爾博伊去啦?你知道他在找你吧。”

“我到樓頂上去了,”布雷登充滿歉意地交待道,“樓頂上涼快呢。有什么問題嗎?我到底做了什么?”

“是這樣,布雷登先生,想問問你寫的這條廣告標(biāo)題。你希望美工如何配插圖呢?”

“我不知道。這些就得靠他們的創(chuàng)意了。我一直認(rèn)為要給別人留下想象的空間。”

“那么到底怎么讓他們畫出一片空白呢?”

“讓他們?nèi)ベI張愛爾蘭彩票[46]吧。他們會學(xué)到不少的。”英格爾比說。

“我認(rèn)為跟‘許多’的插圖差不多吧。”布雷登建議道,“就像路易斯·卡羅爾[47],你知道吧。你看見過表示‘許多’的插圖嗎?”

“哦,別逗了,”塔爾博伊吼道,“我們得對此有所作為啊。布雷登先生,你真的覺得這是個好標(biāo)題嗎?”

“這是迄今為止我寫得最好的標(biāo)題,”布雷登滿腔熱情地說,“要不是因?yàn)槿绱私^妙,漢金根本不會通過。他們不能畫一個臉上茫然若失的人嗎?或者就畫個面無表情的人,就像‘這是你丟失的五官’之類的廣告?”

“哦,我看他們可以這么畫,”塔爾博伊忿忿不平地表示認(rèn)可,“反正我會向他們提這個方案的。謝謝。”他緩緩地補(bǔ)充了一句,便沖了出去。

“真是個容易發(fā)脾氣的家伙,對吧?”英格爾比說,“今天天氣這么熱。你為什么要到樓頂上去啊?那上面肯定像烤爐。”

“確實(shí)如此,不過我只是覺得要試試而已。事實(shí)上,我是隔著欄桿朝街上的銅管樂隊扔了幾枚硬幣。我兩次擊中了低音大號。你知道吧,硬幣砸下去會發(fā)出巨大的撞擊聲,他們都抬頭到處看從哪兒掉下來的,你就躲到欄桿后面去。那段欄桿非常高,對吧?我估計當(dāng)初蓋樓的人是想讓這座樓看起來比實(shí)際更高。總之這樓是街上最高的。你在樓上確實(shí)能有很好的視野。‘曠世之美無與倫比。’[48]再過一會兒就要下傾盆大雨了。你瞧天色變得多黑啊。”

“說到黑,你看起來倒是變得非常黑了呢,”英格爾比說,“瞧瞧你的褲子后面吧。”

“你想知道的確實(shí)太多了吧,”布雷登一邊警覺地轉(zhuǎn)動身子,一邊抱怨道,“上面被煙熏得有點(diǎn)兒黑。我就坐在天窗上。”

“你看樣子像是爬上過管子。”

“嗯,我確實(shí)順著管子爬下來過。就一根管子——相當(dāng)不錯的管子,把我給吸引住了。”

“你犯傻啊,”英格爾比說,“這么熱的天在臟管子上面玩雜技。你到底為什么啊?”

“我掉了件東西,”布雷登先生傷心地說,“東西掉到了盥洗室的玻璃屋頂上。我的腳差點(diǎn)兒把屋頂給踩穿了。要是我掉到了老斯梅爾頭上的洗臉盆里,他會不會嚇一跳啊?后來我發(fā)現(xiàn)其實(shí)根本不需要順著管子爬下來;于是我就從樓梯走回來了——屋頂?shù)拈T開著,兩層樓都走得通。”

“天熱的時候他們一般都開著門。”英格爾比說。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啊呀,我想喝點(diǎn)兒什么。”

“可以,來一杯‘龐貝恩’汽水如何。”

“那是什么啊?”

“布拉德伍德公司出品的一種不含酒精的飲料,”英格爾比咧嘴一笑,“是用最好的德文郡蘋果釀成的,具有香檳酒那樣清新、涼爽的氣泡。確實(shí)有抗風(fēng)濕、不醉人的效果,醫(yī)生們都推薦呢。”

布雷登哆嗦了一下。

“我認(rèn)為這就是我們干的一件缺德事。我確實(shí)是這么想的。想想我們是如何破壞公眾消化系統(tǒng)的吧。”

“啊,是呢,不過想想我們又是如何努力地幫助他們恢復(fù)正常的吧。我們一手搞破壞,一手搞建設(shè)。我們在罐頭食品里破壞維他命,卻又用‘來維他’的產(chǎn)品來恢復(fù);我們在皮博迪的‘小雞麥片粥’里排斥粗糧,卻又把粗糧裝到‘班伯里’的早餐麥麩里打包出售;我們用‘龐貝恩’毀了人們的胃,卻又用‘小胃片’來幫助消化。我們迫使極度愚蠢的公眾花兩次錢,一次把食物變得索然無味,一次又重新恢復(fù)活力,這樣一來,我們就推動了商業(yè)的車輪滾滾向前,使得數(shù)以千計的人得到了工作,也包括你我在內(nèi)。”

“這個世界多么不可思議啊!”布雷登欣喜若狂地感嘆道,“英格爾比,你說人體皮膚表面有多少個毛孔呢?”

“我他媽的怎么知道。怎么啦?”

“我在給‘桑菲克特’清潔劑構(gòu)思廣告標(biāo)題呢。我能不能說,根據(jù)估計,有九千萬個?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整數(shù)。‘九千萬扇大門向細(xì)菌敞開——用桑菲克特鎖上這些大門。’你不覺得這樣聽起來很有說服力嗎?還可以用這個:‘你會把你孩子扔在獅子坑里嗎?’那樣應(yīng)該能得到母親們的青睞。”

“那倒是個不錯的構(gòu)思——喂!下暴雨了,確實(shí)沒錯啊。”

一道閃電掠過,一聲巨雷毫無預(yù)兆地在他們頭頂炸響了。

“我盼著這場雨呢,”布雷登說,“所以我才會到樓頂上面去。”

“你什么意思,所以才會上去?”

“我是去看看會不會下雨呢。”布雷登解釋道,“好啊,下暴雨啦。唷!好大的雨呢。我確實(shí)很喜歡雷暴雨。順便問一句,威利斯為什么要和我作對呢?”

英格爾比皺起眉頭,猶疑不定。

“他似乎覺得我這人不好,不值得結(jié)交。”布雷登解釋道。

“呃,我警告過你別跟他提維克多·迪安。他似乎認(rèn)為你是迪安朋友之類的人。”

“可是維克多·迪安到底怎么了呢?”

“他交上了壞朋友。對了,你為什么這么喜歡打聽迪安的事呢?”

“嗯,我覺得我這人天生好管閑事。我總是喜歡了解人,比方說那些辦公室的勤雜工。他們在樓頂上做體操,對吧?只有那個時間他們才被允許上樓頂上去嗎?”

“上班時間他們最好別在那上面被警察逮住。怎么啦?”

“我只是好奇呢。我覺得吧,他們是一群淘氣的家伙,男孩子都這樣。我喜歡他們。那個紅頭發(fā)的叫什么名字?他看樣子是個爽快的小伙兒。”

“他是喬——當(dāng)然啦,他們都管他叫‘紅毛’。他干什么啦?”

“哦,沒什么。我估計你們這地方有不少貓在游蕩。”

“貓?我從沒見過什么貓。除了食堂里養(yǎng)了一只貓,不過那只貓似乎不會上到這兒來。你要貓干什么啊?”

“沒什么,對了,那肯定有很多麻雀,對吧?”

英格爾比開始覺得布雷登熱壞了腦子。他的回答被一聲巨雷淹沒了。接著是一陣平靜,街上的喧鬧聲稀稀落落地從外面?zhèn)鱽恚蝗缓蟠蟮蔚挠挈c(diǎn)噼噼啪啪地打在窗玻璃上。英格爾比起身關(guān)上了窗。

大雨如荊條一般落下,在屋頂上空咆哮。雨水在鉛檐溝里歡快地舞動,匯成一股股細(xì)小的湍流,注入貯水池中。普勞特先生匆匆忙忙地從辦公室出來,就被樓頂上流下的大量雨水灌了脖子,他大聲喊來一名勤雜工跑去關(guān)上了天窗。辦公室里壓抑的熱氣和痛苦像一條丟棄的鴨絨被,一下子掀了起來。布雷登站在自己辦公室的窗前,注視著六層樓下面匆匆趕路的行人,他們有的撐開雨傘走進(jìn)瓢潑大雨中,有的則毫無防備,竄進(jìn)了商店的門廊。樓下的會議室里,喬洛普先生突然微笑起來,通過了六份版式設(shè)計和一本三色的資料夾,并且同意從本周的半版大號廣告欄里刪去‘五十六臺自鳴鐘’的廣告。電梯管理員哈里將一位濕淋淋的年輕女子迎入電梯間,對她的窘境表示了同情,提出給她抹布擦拭身上的雨水。年輕女子報以一笑,表示她沒有問題,并且詢問能否見布雷登先生。哈里領(lǐng)她去見接待員湯普金,湯普金說他會通報,請教女士叫什么名字。

“迪安小姐,帕梅拉·迪安小姐,為私事來訪。”

接待員頓時滿臉同情的樣子。

“小姐,您是我們迪安先生的妹妹?”

“是的。”

“哦,小姐,好的。小姐,迪安先生的事兒真是太令人悲傷了。我們都因?yàn)槭ニ械椒浅ky過。小姐,您能否先坐一下,我去告訴布雷登先生您來了。”

帕梅拉·迪安坐下來打量四周。接待大廳位于公司樓下的一層,大廳里除了接待員的半圓形辦公桌、兩把硬椅子、一張高背長椅和一座時鐘外,就沒什么了。大廳所處的位置,對應(yīng)著樓上的發(fā)件部,大廳門外是電梯和主樓梯,樓梯圍繞電梯升降井螺旋上升,一路通到樓頂,而電梯本身則只到達(dá)頂層。時鐘指示的時間是十二點(diǎn)四十五分,已經(jīng)有大量的員工們穿過大廳向外走去,還有的談笑著從樓上下來,先去洗刷一番,再出去吃午飯。布雷登先生捎了個口信,說他馬上就下來,于是帕梅拉·迪安只好注視著形形色色的員工從身邊走過,以此打發(fā)時光。一位精神飽滿、動作優(yōu)雅的年輕人,完美的頭上長著棕色鬈發(fā),留著小黑髭須,還有一口潔白的牙齒(斯梅爾先生,她要是認(rèn)識的話,會知道他是負(fù)責(zé)戴瑞菲爾茲有限公司廣告的項目經(jīng)理);一位禿頂?shù)拇髠€男子,紅潤的面龐刮得清清爽爽,佩戴著共濟(jì)會的徽章(戶外宣傳部的哈里斯先生);一位三十五歲的男子,帥氣的臉上相當(dāng)陰沉,淺色的眼中閃爍不定(塔爾博伊先生,正為圖爾與喬洛普先生公司的不義之舉而忿忿不平);一位瘦削、古板、上了年紀(jì)的男子(丹尼爾斯先生);一位身材肥胖的小個男子,一臉和藹的笑容,一頭金色的頭發(fā),正和一位方下巴、塌鼻梁的紅發(fā)男子交談(前者是科爾先生,負(fù)責(zé)哈洛蓋特兄弟公司廣告的項目經(jīng)理,該公司以生產(chǎn)肥皂出名,后者是攝影師普勞特先生);一位四十來歲、相貌英俊、憂心忡忡的灰發(fā)男子,陪同一名得意洋洋、身穿大衣的禿頭(阿姆斯特朗先生陪同喬洛普先生出去吃一頓昂貴的午餐,以平息他的怒氣);一個邋里邋遢、面色憂郁的家伙雙手插在褲兜里(英格爾比先生);一位身材瘦削、神色兇狠的男子駝著背,長著一雙黃疸病人的眼睛(科普利先生,琢磨著午餐是否會合他的胃口);然后是一位清瘦、金發(fā)、神色焦躁的年輕人,他一見到迪安小姐,便突然停住了腳步,臉色漲得通紅,然后走了過去。這是威利斯先生;迪安小姐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方也同樣冷冷地回了一下。什么都逃不過接待員湯普金的眼睛,他目睹了威利斯先生停下腳步、臉色通紅,迪安小姐的一瞥,以及雙方點(diǎn)頭的全過程,心中又在自己豐富的知識儲備上增添了一條。這時來了一位身材修長的男子,四十來歲,長長的鼻子,淡黃色頭發(fā),戴一副牛角框眼鏡,一條裁剪入時的灰褲子似乎剛剛受了虐待;他來到帕梅拉面前,說的話更像是在陳述,而非疑問:

“迪安小姐。”

“布雷登先生?”

“是的。”

“你不該來這兒的,”布雷登先生說著,責(zé)備似的搖了搖頭,“你瞧,這可有點(diǎn)兒輕率呢。不過——喂,威利斯,找我嗎?”

今天顯然不是威利斯先生的幸運(yùn)日。他才克服了內(nèi)心的緊張不安,轉(zhuǎn)過頭本打算問候帕梅拉,卻正好發(fā)現(xiàn)布雷登已經(jīng)捷足先登了。他答道:“哦,沒,沒什么事!”說話的語氣中帶有明顯的真誠,湯普金滿心歡喜地暗暗記下了這一點(diǎn),事實(shí)上,他不得不趕緊躲到了接待臺后面,掩飾自己容光煥發(fā)的臉龐。布雷登露出了和藹的笑容,威利斯猶豫片刻,便從門口逃走了。

“對不起,”迪安小姐說,“我不知道——”

“沒關(guān)系。”布雷登說,接著他又提高嗓門道,“你是來拿你哥哥的那些東西的,對吧?我都帶來了;你也知道,我在他辦公室里工作。我說,呃,怎么樣,呃,你能賞光跟我一起出去共進(jìn)午餐嗎?”

迪安小姐答應(yīng)了,布雷登取了帽子,他們就出去了。

“嗬!”湯普金自言自語道,“嗬!我不知道這是演得哪一出?她是個聰明的姑娘,不錯,不錯。把那個小伙子給甩了,如今又跟新來的家伙出去了,我沒什么好吃驚的。我都不知道該怎么罵她呢。”

布雷登先生和迪安小姐一言不發(fā)地一起鎮(zhèn)靜地下了樓,沒有讓電梯管理員哈里靈敏的耳朵捕捉到絲毫秘密,但當(dāng)他們走上南安普敦街時,姑娘就轉(zhuǎn)身對她的同伴說:

“收到你的信我感到相當(dāng)吃驚……”

威利斯先生正躲在附近一家煙草商店的門口,聽到這話,皺起了眉頭。于是他把帽子壓到眉際,扣上雨衣裹緊全身,隨即跟了出去。他們兩人穿過漸漸變小的雨,來到最近的出租車停靠站,叫了一輛出租車。威利斯先生很狡猾地等他們出發(fā)后,才叫了下一輛出租車。

“跟上那輛出租車。”他說話的語氣酷似書里的人物。而那位司機(jī)也好像埃德加·華萊士的小說中走出來的人物,面色冷淡地答道:“好的,先生。”便踩下了離合器。

這場追逐沒有什么激動人心之處,而是以最平淡的方式結(jié)束在河岸街[49]上的辛普森飯店[50]門口。威利斯先生付了車錢,緊隨那對男女上了樓上的房間,女士們在這里可以得到彬彬有禮的款待。威利斯的獵物在窗邊找了張桌子;威利斯并不理會一心招呼他去安靜角落的服務(wù)員,擠到了緊挨那對男女的一張桌子上,原本坐在那兒的一男一女顯然打算獨(dú)自用餐,只好憤怒地給他讓出位子。即便如此,他的位置并不理想,盡管他可以看見布雷登和那位姑娘,可他們卻是背對著他,而且他們的談話也完全聽不見。

“先生,隔壁桌有好多位子。”服務(wù)員建議道。

“我在這兒挺好的,”威利斯急不可耐地答道。他的鄰座對他怒目而視,服務(wù)員朝他瞥了一眼,仿佛在說“傻子——一個男人怎么會這樣呢?”,然后遞上了菜單。威利斯隨隨便便地點(diǎn)了一份羊脊肉、紅加侖果凍外加土豆,眼神盯住了布雷登苗條的后背。

“……今天非常不錯,先生。”

“什么?”

“花椰菜,先生——今天的花椰菜非常不錯。”

“你愿意上什么就上什么吧。”

小黑帽和那頭光滑的黃發(fā)似乎靠得很近。布雷登從口袋里掏出一件小東西,給姑娘看。一枚戒指嗎?威利斯緊張地瞪大了眼睛——

“先生,您要喝什么?”

“窖藏啤酒。”威利斯隨意地說。

“先生,是喝比爾森[51],還是巴克利的倫敦窖藏啤酒呢?”

“哦,比爾森吧。”

“先生,淡的還是濃的呢?”

“淡的——濃的——不,我是說淡的。”

“先生,是大瓶比爾森淡啤酒嗎?”

“是的,是的。”

“先生,大啤酒杯嗎?”

“對,不對——他媽的!只要上面開口的東西,拿來就是。”似乎啤酒的問題可以問個沒完。那位姑娘已經(jīng)接過了給她的東西,似乎正在手中擺弄著。那是什么呢?看在上帝的分上,那是什么呢?

“先生,烤土豆還是嫩土豆呢?”

“嫩土豆。”這人總算走了,謝天謝地。布雷登握住了帕梅拉·迪安的手——不對,他正在把她掌心里的東西翻過來。威利斯對面的女子伸出手來拿糖罐——她的腦袋擋住了威利斯的視線——這是處心積慮的,威利斯這么覺得。她身子坐了回去,布雷登仍然在檢查那件東西。

一輛大餐車來到了他身邊,車上的銀蓋子下面盛著熱氣騰騰的大肉塊。一個蓋子打開了——烤羊肉的香氣朝他撲面而來。

“先生,再來點(diǎn)肥肉嗎?您喜歡半生不熟的嗎?”

老天爺啊!這地方給人們吃的都是什么鬼食物啊!羊肉可真是倒人胃口!服務(wù)員不停地往盤子里堆上又圓又黃的土豆球,真是無比骯臟!還有如此令人作嘔的花椰菜——簡直就是一坨爛卷心菜!威利斯惡心而勉強(qiáng)地小口吃著倫敦最好的烤羊脊,卻只感到胃里又冷又沉,雙腳也跟著抽動起來。

可惡的午餐還拖得很長。同桌那對忿忿不平的男女吃完了醋栗餡餅,不等喝咖啡就滿臉不快地走了。現(xiàn)在威利斯可以看得更清楚了。那兩個人此時正在哈哈大笑,聊得起勁呢。偶爾安靜下來時,帕梅拉的只言片語清晰地飄回到他的耳中:“那就算是件奇裝異服,然后你就可以順利地溜進(jìn)去了。”之后她又壓低了嗓音。

“先生,您還要再來些羊肉嗎?”

威利斯竭盡全力去聽,卻再也聽不到什么了。他就這么坐在辛普森飯店里,最后布雷登瞥了一眼手表,那樣子似乎是在提醒他自己和他的同伴,廣告文案有的時候還是得工作的。威利斯為他們的離去做好了準(zhǔn)備。他付了賬,只是不得不用隨身攜帶的報紙遮住自己,讓他們從他身邊走過,然后呢?跟他們出去嗎?再坐上一輛出租車跟蹤他們,滿腦子想的是,他們抱得有多親密,他們彼此說些什么,他們約會準(zhǔn)備干嗎了,既然維克多·迪安已經(jīng)不礙事了,帕梅拉身上還有什么怪事等著他呢,接下來他該做些什么好讓她生活的這個世界更加安全呢?

他用不著費(fèi)心做決定了。兩人并排走過來的時候,布雷登突然從《旗幟晚報》午餐特刊后面探出腦袋,對他說道:

“喂,威利斯!午餐吃得不錯吧?非常棒的羊脊肉,對吧?不過你應(yīng)該點(diǎn)一份豌豆的。我能送你一程,一起回到單調(diào)的工作中去嗎?”

“不用,謝謝。”威利斯忿忿地說;繼而他就意識到,如果他說的是“好的,很樂意”,那起碼就可以讓他們兩人無法在出租車?yán)镱^卿卿我我了嘛。不過他不可能跟帕梅拉·迪安和布雷登乘坐同一輛出租車的。

“很遺憾,迪安小姐得離開我們了,”布雷登繼續(xù)說道,“你可以來握一下我的手,安慰我一下。”

帕梅拉已經(jīng)快走出屋子了。威利斯無法判定她是因?yàn)橹浪哪邪樵诟l說話,故意要避開他,還是把他當(dāng)作了布雷登的某個她不認(rèn)識的朋友。突然之間他下定了決心。

“呃,”他說,“確實(shí)有點(diǎn)兒遲了。如果你打算叫出租車的話,我可以跟你一塊回去。”

“那還差不多嘛。”布雷登說。威利斯起身和他一起走到了帕梅拉等待的地方。

“我想你認(rèn)識我們的威利斯先生吧?”

“哦,是的,”帕梅拉冷冷地微笑了一下,“維克多和他曾經(jīng)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出門。下樓梯。出大門。最后他們來到了外面。

“現(xiàn)在我得走了。布雷登先生,非常感謝你請我吃午餐。你不會忘記吧?”

“當(dāng)然不會啦。怎么可能呢,對嗎?”

“威利斯先生,再見。”

“再見。”

她走了,穿著小小的高跟鞋輕快地走開了。喧鬧的河岸街上的人流吞沒了她的身影。一輛出租車開到他們面前,發(fā)出低沉的聲音。

布雷登說了目的地,揮手示意威利斯先上車。

“小迪安的妹妹真是個漂亮的小羊羔。”他高興地評論道。

“布雷登,你聽著;我不十分清楚你玩的是什么把戲,但你最好小心點(diǎn)兒。我告訴過迪安,我也要告訴你,如果你讓迪安小姐卷進(jìn)你那些骯臟的勾當(dāng)里去——”

“什么骯臟的勾當(dāng)啊?”

“我的意思你明白得很。”

“也許我確實(shí)明白,可那又怎樣呢?我也會像維克多·迪安那樣,把脖子摔斷嗎?”

布雷登說著轉(zhuǎn)過身去,專注地望著威利斯的眼睛。

“你會——”威利斯克制了一下自己,“沒什么,”他含糊地說,“你會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我會看到那一天的。”

“我毫不懷疑你非常有能力做到這一點(diǎn),對吧?”布雷登答道,“可是你介意告訴我她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嗎?依我看,迪安小姐好像并不喜歡你對她表現(xiàn)出熱切的保護(hù)。”

威利斯的臉頓時漲成了暗紅色。

“當(dāng)然啦,這事與我無關(guān)。”布雷登輕描淡寫地繼續(xù)說道,這時他們的出租車堵在了霍爾本地鐵站旁,發(fā)動機(jī)不耐煩地發(fā)出突突的聲音,“不過話說回來呢,這事似乎也與你沒什么關(guān)系,對吧?”

“那事與我有關(guān)系,”威利斯反駁道,“那事與每一個正派的男人都有關(guān)系。我聽到迪安小姐跟你訂了個約會。”他氣呼呼地繼續(xù)說道。

“你真可以做個厲害的偵探,”布雷登贊嘆道,“不過你確實(shí)應(yīng)該小心點(diǎn)兒,當(dāng)你跟蹤別人的時候,要注意他們別坐在鏡子對面,或者任何可以充當(dāng)鏡子的東西對面。我們坐的桌子前面有一幅畫,上面正好可以反射出半個房間。我親愛的華生,這可是基本常識啊。無疑你通過訓(xùn)練會干得更好。至于約會嘛,并沒有什么秘密可言。我們打算周五去參加一場化裝舞會。我晚上八點(diǎn)在布爾斯丁飯店與迪安小姐見面吃晚餐,然后從那兒出發(fā)。或許你愿意跟我們一起去?”

警察放下了胳膊,出租車猛地沖上了南安普頓街。

“你最好小心點(diǎn)兒,”威利斯忿忿地說,“我會記住你的話的。”

“我個人去那兒應(yīng)該會很著迷的。”布雷登答道,“你自己決定吧,如果你參加舞會,會不會讓迪安小姐身處尷尬的境地呢。好啦,好啦,終于回到了咱們這個賓至如歸的小地方了。咱們得把這些輕松的小玩笑擱到一邊,專心研究咱們的索波、龐貝恩和皮博迪的‘小雞麥片粥’了。這份職業(yè)很愉快,不過多少缺了點(diǎn)刺激。可咱們別抱怨了,我們總不能期待一個星期左右就發(fā)生一起以上的打架、謀殺和猝死吧。對了,迪安跌下樓梯的時候你在哪兒呢?”

“在洗手間里。”威利斯立刻說道。

“你真的在洗手間里嗎?”布雷登更加專注地看著他,“奇怪的是,你讓我很感興趣。”

下午茶時分,廣告編輯部的氣氛輕松多了。布拉德伍德公司的先生們來了之后又走了,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讓他們覺得有失分寸之處;喬洛普先生吃過午餐后態(tài)度溫和多了,他差不多是隨隨便便就通過了三份大廣告畫的設(shè)計,此刻正和皮姆先生在一起,差不多快被說服增加秋季廣告宣傳的經(jīng)費(fèi)了。在牙疼中煎熬的阿姆斯特朗先生向喬洛普先生獻(xiàn)完殷勤之后,便去看他的牙醫(yī)了。塔爾博伊先生從羅西特小姐那里買了張郵票,準(zhǔn)備寄出自己的私人信件,并且高興地宣布,紐特萊克斯的半版大號廣告已經(jīng)送到文印部去了。

“是那個‘難對付的牲口’嗎?”英格爾比問道,“你真讓我吃驚。我還以為咱們的這份廣告會有麻煩呢。”

“我想咱們確實(shí)有麻煩,”塔爾博伊說,“那是蘇格蘭語吧,人們會知道它的含義嗎?會不會有人覺得我們把女人叫作奶牛呢?草圖會不會有點(diǎn)兒現(xiàn)代派風(fēng)格呢?不過阿姆斯特朗不知怎的還是讓它過關(guān)了。羅西特小姐,我能把這封信放進(jìn)你的‘待寄’信件筐里嗎?”

“你像毒蛇一樣狡猾。”女士態(tài)度親切地回答著,遞過信件筐收下信件,“咱們自己人的信件都會得到迅速處理,立刻會通過最快最可靠的路線寄往目的地。”

“咱們看看吧,”加勒特說,“我打賭這封信是寫給一位女士的,而他可是個已婚男子啊!不是吧,塔爾博伊,你不是吧,你這個老鬼,站住,好吧?羅西特小姐,告訴我們信是寫給誰的?”

“K·史密斯先生,”羅西特小姐說,“你打賭輸了。”

“真是騙人!我估計這根本就是個幌子。我懷疑塔爾博伊在什么地方金屋藏嬌呢。你們不可以相信這些金發(fā)碧眼的帥氣男子。”

“加勒特,閉嘴吧!”塔爾博伊先生說著,掙脫了加勒特的手,開玩笑似的朝他空揮了一拳,“我這輩子就沒見過你們部門這樣一幫狗頭軍師。你們眼里沒有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事情,就連別人的商務(wù)信函也不放過。”

“對于一名寫廣告的人而言,還有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東西嗎?”英格爾比一邊提問,一邊往自己的咖啡里加了四塊方糖,“我們整天向那些毫不認(rèn)識的人提些私密的問題,弄得我們細(xì)膩的感情都變遲鈍了。‘做母親的!你的孩子養(yǎng)成好習(xí)慣了嗎?’‘你在飯后深受飽腹之苦嗎?’‘你對你家的排水系統(tǒng)滿意嗎?’‘你相信你用的衛(wèi)生紙是無菌的嗎?’你最親密的朋友都不敢問你這樣的問題。‘你深受體毛過多之苦嗎?’‘你喜歡讓別人看你的手嗎?’‘你問過自己是否有體味嗎?’‘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所愛的人們還會安全嗎?’‘為什么要在廚房里花這么多時間呢?’‘你覺得地毯很干凈——可是,它確實(shí)干凈嗎?’‘你是頭皮屑的犧牲品嗎?’說句良心話,我有時候都不知道為什么那些長期忍受痛苦的公眾不起來干掉我們呢。”

“他們并不知道還存在咱們這樣的人,”加勒特說,“他們都以為廣告是自己寫出來的。我跟人家說我是在廣告公司工作,他們總會問我是不是設(shè)計海報的——他們從沒想過還有廣告文本這回事。”

“他們以為那是制造產(chǎn)品的廠商自己寫的呢。”英格爾比說。

“他們應(yīng)該看看那些廠商自己一試身手的時候,都提出了些什么樣的建議。”

“真希望他們能看看,”英格爾比咧嘴笑道,“這倒讓我想起一件事。你知道吧,‘親愛人’那天推出了一件白癡的東西——旅行者用的坐墊,中間安了個娃娃,坐在那里,手中拿著個‘已占用’的標(biāo)簽。”

“這是什么意思啊?”布雷登問道。

“呃,這件東西的意思是說,你把坐墊放在火車車廂上,娃娃會聲明這個地方被占了。”

“可是沒有娃娃的坐墊不也可以起到同樣的效果嗎?”

“當(dāng)然可以啦,可是你知道人們有多么愚蠢嗎。他們就喜歡畫蛇添足。呃,反正呢,他們——我是說‘親愛人’——他們?nèi)孔约旱谋臼聻樗麄兊睦a(chǎn)品設(shè)計出了一份廣告,而且還自我感覺非常良好。還要我們幫他們完成這份廣告,最后阿姆斯特朗忍不住哈哈大笑,弄得他們面紅耳赤。”

“那份廣告什么樣呢?”

“圖片上畫著一名漂亮姑娘彎下腰把坐墊放到車廂角落里。至于廣告標(biāo)題嘛?‘別讓他們偷走你的座位。’”

“好棒啊!”布雷登先生說。

這位新文案那天出奇的勤奮。克倫普夫人率領(lǐng)她的娘子軍進(jìn)來清掃一天積攢下來的灰塵時,他還待在辦公室里,冥思苦想“桑菲克特”的廣告(“哪里有灰塵,哪里就有危險!”“盥洗室里的骷髏!”“殺手潛藏在你的洗碗槽里!”“細(xì)菌——比炮火更致命!”)很遺憾,娘子軍清掃的裝備并不是“桑菲克特”,而是平常的黃肥皂和清水。

“請進(jìn),請進(jìn)!”這位好太太畢恭畢敬地在門口躊躇不決,布雷登先生高興地叫道,“進(jìn)來把我和我的工作跟這些垃圾一起掃掉吧。”

“哎呀,先生,確實(shí),”克倫普夫人說,“我真不應(yīng)該打擾您。”

“我真的干完了。”布雷登說,“我估計每天這兒要清理掉相當(dāng)多的垃圾吧!”

“確實(shí)如此,先生——您根本就不會相信。紙嘛——嗯,就他們浪費(fèi)的那個數(shù)量,我敢說紙肯定很便宜。每天傍晚都是成袋成袋地被往外運(yùn)。當(dāng)然啦,那些紙都到造紙廠里去處理了,但是一樣,肯定還是一筆驚人的開銷。還有盒子、紙板以及零零碎碎的東西,我們清掃出來的東西啊,都會讓你大吃一驚的。有時候我覺得吧,女士們和先生們是把自己不想要的東西全都特意拿到這里來扔掉呢。”

“我并不感到奇怪。”

“而且差不多都扔到了地板上,”克倫普夫人繼續(xù)說著,對這個話題的興致更濃了,“難得有扔到廢紙簍里的,老天作證,那些廢紙簍足夠大了。”

“這肯定給你們造成了許多麻煩。”

“天啊,先生,我們都覺得無所謂了。我們只是把垃圾打掃成一大堆,裝進(jìn)袋子用電梯運(yùn)下去。不過有時候我們撿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也會引得我們大笑一場。我通常只是隨便看一眼掃出來的垃圾,就知道有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不小心掉進(jìn)去了。有一次我在英格爾比先生辦公室的地板上撿到兩張一英鎊的鈔票。毫無疑問,他這個人很是粗枝大葉。不久以前——就是可憐的迪安先生遭遇不幸事故的那天,我發(fā)現(xiàn)一塊石頭刻的東西掉在過道里——看樣子像是護(hù)身符或小飾品之類的玩意兒。不過我覺得一定是那位可憐的先生摔下去的時候從他口袋里掉出來的,因?yàn)槎爬貭柗蛉苏f她在他的辦公室見過那玩意兒,所以我把它拿到這兒來了,先生,就放在那個小盒子里。”

“是這個嗎?”布雷登把手伸進(jìn)馬甲口袋里,掏出那枚縞瑪瑙雕刻的圣甲蟲,不知何故,他忘了把它還給帕梅拉·迪安。

“先生,就是這個。樣子很滑稽的,對吧?像是甲蟲之類的東西。它當(dāng)時就在樓梯下面陰暗的角落里,一開始我還以為它跟另外一顆小卵石一樣呢。”

“什么另外一顆小卵石?”

“呃,先生,就那幾天之前,我在同一個地方還撿到了一塊小小的圓卵石。我當(dāng)時還說呢:‘咦,這兒撿到這樣的東西,真怪啊。’但是我想那玩意兒肯定是從阿特金斯先生的辦公室出來的,今年初他因?yàn)樯∪ズI度過假,你也知道,有些人是多么喜歡在口袋里裝滿貝殼和卵石一類的東西啊。”

布雷登又在口袋里摸索起來。

“就像這個,對吧?”他掏出了一枚被水沖得又光又圓的卵石,跟他的拇指指甲差不多大。

“先生,非常像這個。先生,請問這也是在過道里撿到的嗎?”

“不——我是在屋頂上撿到的。”

“啊!”克倫普夫人說,“肯定是那些勤雜工在玩游戲呢。警察的眼睛一挪開不看他們,你都不知道他們會干出什么來。”

“他們在上面訓(xùn)練,是吧?非常棒。既把肌肉練結(jié)實(shí),又把體形塑造好。他們什么時候訓(xùn)練呢?吃午餐的時間嗎?”

“哦,不,先生。皮姆先生不許他們飯后到處亂跑。他說那樣會影響他們消化,并且導(dǎo)致疝氣。皮姆先生是非常講究的。先生,規(guī)定他們每天八點(diǎn)半必須上班,穿上規(guī)定的長褲和汗衫。他們用二十分鐘時間換好衣服,準(zhǔn)備干活兒。飯后他們會在勤雜工的辦公室里坐一會兒,看會兒書或者玩些安靜的游戲,可能是彈硬幣或是投圓片[52]之類的。先生,但他們必須待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玩。先生,皮姆先生不允許午餐時間有人在辦公室周圍閑逛,當(dāng)然啦,其他時間就沒關(guān)系了,先生,就是這些勤雜工在到處噴灑消毒劑。”

“啊,當(dāng)然啦!噴灑‘桑菲克特’吧,那樣你就安全了。”

“沒錯,先生,只不過他們用的是‘杰耶斯’的消毒液。”

“哦,真的嗎。”布雷登說,他再次受到了震撼,廣告公司很不情愿使用那些他們?yōu)榱松嬎灀P(yáng)的商品,很是奇怪。“嗯,克倫普夫人,我們在這兒受到了非常好的照料,對吧?”

“哦,先生,是的。皮姆先生非常注意健康問題。皮姆先生是個非常善良的先生。先生,下星期我們要在食堂舉行清潔女工茶會,會有湯匙盛蛋賽跑和摸彩桶的游戲,還會把孩子們帶來。先生,我的小外孫女們一直盼著來參加茶會呢。”

“我相信他們肯定盼著參加呢,”布雷登先生說,“而且我相信他們會喜歡新頭飾之類的小東西吧——”

“先生,太謝謝您啦。”克倫普夫人十分感激地說。

“不用謝。”幾枚硬幣發(fā)出了叮當(dāng)聲,“好啦,現(xiàn)在我得回去了,剩下的事就留給你啦。”

真是個非常好的先生,克倫普夫人是這么想的,而且一點(diǎn)兒也不傲慢。

一切跟威利斯先生預(yù)料的完全一樣。他從布爾斯丁飯店開始就一直跟蹤他的目標(biāo),而這一次他十分確定沒有被人認(rèn)出來。他準(zhǔn)備的化裝服是菲默法庭[53]成員的衣服,一身黑色的長袍,一頂黑色的兜帽蒙住了整個腦袋和肩膀,只露出一雙眼睛,這樣的衣服很容易套在日常裝束的外面。他裹著一件舊雨衣,躲在考文特花園里一輛大篷貨車后面監(jiān)視著,一直等到布雷登和帕梅拉出來;他叫的出租車就等在街角。跟蹤任務(wù)比較容易,因?yàn)閷Ψ介_的不是出租車,而是一輛大型的豪華轎車,并且還是布雷登親自開車。跟蹤還沒開始,劇院里就涌出了大量的人流,所以就用不著因?yàn)殡x轎車太近而引起人們的懷疑。他們行車路線向西穿過了里士滿[54],然后繼續(xù)向西,最終停在了一幢位于河邊的大房子前。接近目的地的時候,其他的私家車和出租車也加入他們的行列,駛向同一個方向;到達(dá)后他們駛?cè)肓艘粋€停車場,里面停了數(shù)不清的車輛。布雷登和帕梅拉一路徑直往前走,并沒有回頭看一眼。

威利斯在出租車?yán)镆呀?jīng)穿上了化裝服,原以為進(jìn)門時會遇到刁難,可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一位仆人站在門口迎接他,問他是不是俱樂部會員。威利斯壯起膽子說他是會員,并且報上了威廉·布朗的名字,他覺得這個名字既有創(chuàng)意,又很可信。顯然俱樂部里混了好多威廉·布朗,因?yàn)槟俏黄腿藳]提出任何異議,他被直接帶到了一座裝飾華美的大廳。他立刻就看見了面前的布雷登,那家伙正站在一堆喝雞尾酒的人群邊上,身穿滑稽小丑常穿的黑白格子服,他飯后上車的時候這件衣服就看到了。帕梅拉·迪安站在他身邊,穿著一件細(xì)天鵝絨的化裝服,扮的是娘里娘氣的花花公子。后面的房間里回響著薩克斯管的曲調(diào)。

“這地方,”威利斯先生自言自語道,“就是個邪惡的賊窩。”至少這一次,威利斯先生差不多說對了。

他對于這里寬松的組織感到吃驚。每一扇房門都毫無顧忌地向他敞開。有人在賭博,有人在暢飲,有人在跳舞,還有人呢,威利斯先生聽說,是在所謂的縱欲。而在這一切的背后,他感覺到了別的東西,這種東西他并不十分理解,這種東西他不能完全置之度外,卻也不得要領(lǐng)。

當(dāng)然啦,他沒有舞伴,不過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這場興高采烈的年輕人開展的晚會所吸引,觀看了一名芭蕾舞女的表演,她全身幾乎一絲不掛,只戴了一頂大禮帽和一副單片眼鏡,穿了一雙漆皮長靴,從而加強(qiáng)了舞臺效果。不斷有人來給他倒酒——有些是他付了錢的,但大部分是硬塞給他的,這時他突然意識到,要是他喝混酒的酒量更大的話,就能成為一名更加優(yōu)秀的偵探。他的腦袋開始顫動,視野中也早已看不見布雷登和帕梅拉了。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念頭,他們肯定是進(jìn)了他所見過的那種邪惡的小臥室,每個臥室都掛著厚厚的門簾,里面擺著一張大床和一面鏡子。他從周圍的人群中擠了出來,急匆匆地開始滿屋子搜尋。他身上的化裝服又熱又厚,汗珠從熱得發(fā)昏的黑色兜帽里直往下淌。他發(fā)現(xiàn)了一間暖房,里面擠滿了如膠似漆、醉醺醺的情侶,但他要找的那對男女并不在他們中間。他又推開一扇門,發(fā)現(xiàn)自己進(jìn)了花園。花園中的叫喊聲和濺水聲吸引了他,他沖上藤架下一條散發(fā)著玫瑰芬芳的小徑,來到一片露天場地,場地中間有一口圓形的噴泉。

一名男子摟著一名姑娘,搖搖晃晃著從他身邊經(jīng)過,歡笑興奮地打著飽嗝,他身上的豹皮束腰外衣從肩頭被扯下了一半,奔跑中葡萄藤葉從頭發(fā)上紛紛撒落。姑娘像臺蒸汽機(jī)一樣尖叫著。他是一名肩膀?qū)掗煹哪凶樱蟊车募∪庠谠鹿庀麻W閃發(fā)光,他不顧懷中姑娘的大聲抗議,把她連同身上的化裝服一股腦都扔進(jìn)了水池。這一幕引來了一通開懷大笑,姑娘慢吞吞、濕漉漉地爬回到水池邊沿,迸出一頓大罵,卻又引來一通大笑。這時威利斯看見了穿黑白格子服的小丑。

他正爬到水池中央的雕塑群上——這是一組制作精良的雕塑,成雙成對的美人魚和海豚,托起一個水盆,盆里蹲著一個小愛神,一只海螺殼里噴出高高飛舞的水柱。修長的格子服身影越爬越高,身上滴水,閃閃發(fā)光,就像是一頭奇幻的水生物。他用雙手抓住高高的水盆邊緣,晃了幾下,就躍了上去。這一瞬間,就連威利斯都極不情愿地敬佩不已,心中感到一陣痛楚。他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做出了運(yùn)動員水準(zhǔn)的輕松與優(yōu)雅的動作,顯示了肌肉的力量。這時他跪在水盆上,向上爬到了銅鑄的丘比特身上。過了一會兒,他就跪在了雕像微駝的肩膀上,然后筆直地站立起來,噴泉的水花沖到了他身上。

“老天啊,”威利斯想道,“那家伙準(zhǔn)是個走鋼絲的,要不就是醉得太厲害,反而倒不了了。”周圍響起一片掌聲,一名姑娘開始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尖叫。這時,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身穿乳白色的緞子連衣裙,已經(jīng)來到了人群中最喧鬧的中央地帶,她沖過威利斯身邊,站到了水池邊沿,她的金發(fā)披散開來,就像一輪蒼白的光環(huán),籠罩著她生動的面容上。

“跳啊!”她大聲叫道,“跳下去啊!我打賭你不敢跳!跳下去啊!”

“黛安,閉嘴!”一名還沒喝醉的男子抱住她的肩膀,把手掩在她的嘴上,“水太淺了,他會摔斷脖子的。”

她把他推開。

“你安靜點(diǎn)。他會跳的。我要他跳。迪基,你去死吧。你是不敢跳的,可是他會跳。”

“我確實(shí)不會跳,別說啦!”

“快點(diǎn),小丑,跳啊!”

黑白格子服的身影把雙臂舉過他異想天開的腦袋,做好了準(zhǔn)備。

“哥們兒,別傻啦!”迪基大叫道。

可是其他女人卻為跳水的念頭激情澎湃,她們發(fā)出的尖叫吞沒了他的聲音。

“跳啊,小丑,跳啊!”

修長的身影躍入水沫之中,幾乎沒有在水面激起一朵水花,像條魚一樣滑入水中。威利斯屏住了呼吸。這一跳很完美。這一跳很出色。他忘記了他對這名男子的極度憎恨,和眾人一道鼓掌喝彩。黛安姑娘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游出水面的男子。

“哦,你真是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她緊緊靠在他懷里,池水滲透了她拖在地上的綢緞。

“小丑,帶我回家吧!我愛死你了!”

小丑低下蒙著面具的臉親吻了她。那位名叫迪基的男子企圖把他拉開,可是腳下一絆蒜,猛然跌進(jìn)了水池,激起一片哄笑聲。小丑把高個兒姑娘扛在了肩上。

“這是獎品!”他喊道,“這是獎品!”

然后他輕輕放下姑娘,拉住了她的手。“跑啊,”他叫道,“跑啊!咱們跑遠(yuǎn)點(diǎn),他們要是抓得到,就讓他們來抓我們吧。”

人群突然蜂擁而起。迪基從威利斯身邊走過,威利斯看見他滿臉憤怒,還聽到了他口中的咒罵聲。這時有人抓住了威利斯的手。他氣喘吁吁地跑上了那條玫瑰叢生的小徑,被什么東西絆住摔了個跟頭。他身邊的人們丟下了他,呼喊著繼續(xù)跑了下去。他坐起身,發(fā)現(xiàn)腦袋被兜帽給裹住了,于是拼命要把兜帽給扯掉。

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嗨,威利斯先生,”他耳邊一個嘲笑的聲音說,“布雷登先生說我負(fù)責(zé)送你回家。”

他終于扯下了頭上的黑布,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

他身邊站著帕梅拉·迪安。她已經(jīng)摘掉了面具,眼中閃爍著淘氣。

主站蜘蛛池模板: 岳阳市| 武山县| 岐山县| 蓝山县| 阿克| 湘乡市| 宁都县| 天水市| 石泉县| 都江堰市| 台山市| 司法| 蓬莱市| 英吉沙县| 哈尔滨市| 二连浩特市| 门源| 永济市| 榆中县| 玉树县| 景泰县| 灌云县| 册亨县| 基隆市| 新宁县| 肇东市| 贡觉县| 临城县| 碌曲县| 罗甸县| 河源市| 高密市| 磐安县| 靖安县| 石城县| 德江县| 雅江县| 革吉县| 马关县| 沂水县| 新巴尔虎右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