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宿舍安排在五樓,共有五個房間。我和王小麗的房間陽臺朝東,光線充足。王小麗以前的室友是前陣子辭職了的那個女生,因此,我毫不例外地成了她的新室友。
Mark、小紀和黑熊三個擠在靠南方向的大房間;路小昭,也就是喜歡化妝的那個女生單獨住在我們對面的小房間。雖然是集體宿舍,但看上去各種家具都齊全,而且顯得很有格調,不像我想像中的景象(除了牢房,我還能想像出什么景象?在那種地方呆得時間得太久,腦中的意識形態還沒來得及扭轉)。尤其是幾個豪氣的物置柜,我甚是喜歡。終于,我的寶貝書有地方存放了。
其實,令我感到欣慰的不只是這些書,還有那些奇特的黑色書簽。起初我并不知道它有何特別之處,直到一天晚上,書本從枕邊滑落到地上,我在撿書的時候發現了這個“秘密”的驚喜。原來每一張黑色書簽上都飄浮著淺綠色的熒光字。有時候是一句人生格言,有時候是一段鼓勵的話,更多的是一些幽默的笑話和令人噴笑的涂鴉。這些字跡在強光下無法顯示出來,到了晚上卻顯得特別璀璨。我將所有的書簽都收集了起來,放在一個小盒子里珍藏著。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敬宇的心思如此縝密,然而想起曾經對他的冷漠態度,心中慚愧至極。
“嗯哼~”王小麗不知何時已站到門前,她抱著胳膊肘兒倚著門框瞪著我。
“呃?”我有些不知所措,畢竟面對如此生硬的面孔,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都站這兒老半天了,你也沒個反應。以后要是有賊進來偷東西,你是不是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
她見我一直傻愣著,臉上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便懊惱地“嘶”了一聲嚷道:“我可跟你事先說好,這屋子可要劃清界線的,以床為中心向四周延申兩米,咱們倆井水不犯河水,電腦、電爐、電扇以及所有帶電的東西,持有者都是本人我,所以,你,對,就是你,未經本人同意,不得擅自使用,挪移以及觸碰。如若違背,一切后果自負。”
她將這些類似于規章制度的東西快速地在我面前念完,全然不理會我一絲一毫的想法。當然,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完全沒有理由發表任何意見,因為我不涉及任何意見領域。
經過幾天的相處,我發現王小麗看的都是一些傳記類的書籍。她不太喜歡收拾,房間里特別凌亂,尤其是她的書籍,經常亂放。書桌,床頭柜,枕頭底下隨手可拾個一兩本。床前的書桌上有一臺電腦,她經常快速地敲著鍵盤查閱資訊。她說過我不能進入到她的區域之內,所以,起初幾天我很守規矩。除了因為工作配合說上幾句話,其余時間倒是很難有機會跟她搭腔。但路小昭幾個就另外了,他們總會有聊不完的話題。
路小昭,25歲,是個美人胚子,平時喜歡打扮,專購品牌貨。據我所知她每個月的薪水及獎金都花在化妝品及衣服鞋子上了,幾乎零存款。但她家里也還算闊綽,所以,大小姐脾氣也經常鬧騰得厲害,也許家里管得太嚴,所以她寧愿找借口出來工作也不愿呆在家里聽人嘮叨。她總是喜歡跟我們講述時尚界的各大新聞,各種套路她都清析。在談到自己的理想的時候也極其亢奮,說是想學服裝設計,成為頂級設計師,并且成立自己的品牌,然后在世界各地舉行時裝秀什么的。然而,每次一提到這個,Mark幾個就一齊噓她,弄得她尷尬不已。
Mark,25歲,燙染著一頭金白色頭發,皮膚偏白,與黑熊形成鮮明對比。喜歡廣交朋友,經常活躍于網絡的各個角落。在互聯網上有自己的專屬論壇,貼吧,博客等,是個典型的網絡推手,據析,眾多經久不消的網絡紅人,產品及企業的推廣都有他的摻與。但是,男人最讓女人忌諱的癖好即花心和嗜酒,卻剛好在他身上表露無遺。他時不時地拉上一幫認識與不認識的兄弟去酒吧尋樂子。
黑熊,28歲,之前有說過,他是個兼職健身教練,所以晚上一般不會見到他的身影,但經常被Mark拖著去酒吧。別看黑熊塊頭大,但他不勝酒力,經常都醉得一塌糊涂。他尤其疼愛小紀,通常在醉酒之后會把小紀掖在懷里說教。黑熊是體校出身,之前一心想要加入部隊,不知何因跟家里鬧了點小矛盾,賭氣離家出走,后來牽扯到一樁集體斗毆案,參軍夢破,只好來到西城。
小紀,22歲,是一個實習大學生,其實我并不清楚他在哪里實習及實習什么類型的工作,我估計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學業馬馬虎虎,從小喜歡追星,小時候追動作明星,長大了追美女明星,是個忠實的娛樂粉絲狂人。因為是家里老幺,父母溺愛,兄姐謙讓,所以,性格略偏陰柔。不過,他的一副娃娃臉確實很招人憐。
李嘉佑,24歲,家境殷實,父母都是搞研究的,至于研究什么,我倒不是很清楚。因為父母一心一意扎在研究院,沒什么時間與他相處,所以他自幼與家姐較親昵。姐弟二人都受過高等教育,但李嘉佑少小便具有音樂潛質,所以在他還在讀大二的時候便被唱片公司主動聯系簽約,出道四年,舉辦了兩場個人演唱會,出過數張個人專輯,且半數以上都是自己創作,平時除了接拍廣告,大多時間都在錄音棚,有時候會開小差到品百咖啡跟兄弟們侃大山。
而吳經理,也就是李嘉佑的姐夫,是個嚴謹的經理人。平時為人低調,和善,性格沉穩,策劃及管理業務方面能力極佳。除了接管品百咖啡外,在公司總部也有任職。但對于生活就沒法做到面面俱到了,這不,老婆離家出走幾天了,他才意識到家里少了一人兒。
李嘉佑的姐姐叫李嘉婷,是個大學生物學教授。說是三十多歲,但言行舉止卻如青春少女般活躍,完全不像人們想象中結過婚的女人。她總是毫不忌諱地捏我的臉蛋,其實,我并不是特別喜歡別人捏我的臉,但不知為何對于她的這種舉動我卻絲毫不反感,反而覺得她很親切。
在這里,除了與我同歲的王小麗,似乎我的身世隱藏得最深。幾天相處下來,他們一直以為,我只是一個從鄉下來的不懂世俗的姑娘。所以,他們都事事遷就于我,經常對我噓寒問暖,從未懷疑過我有什么不妥。
我以前讀書的時候,經常到各家酒吧做兼職。但是咖啡店不比酒吧熱鬧。這里上午基本上沒什么生意,一般都是臨近中午到晚上九點前比較有客流。
但凡有客人在,李嘉佑一票人都會收斂起輕率的舉止。有時候,李嘉佑會靜靜地坐在鋼琴前彈上幾曲,修長的身材在玫色的燈光下隨著旋律而晃動,時而激情飛揚,時而寂靜淌洋。有時候,你就是那么堅定的認為他可能就是從某個國度的宮殿流離至此的小王子,是那么的純真童稚。
這天下午,所有的同事從吳經理口中得知了品百咖啡要結業的消息。他說,集團旗下共有七家店被提名,品百是其中唯一一家涉及餐飲業的,可能因為這半年來店里的營業額急速下滑,懂事局有所顧慮,不過目前董事長還未下決定,只是近日店里可能要暫停營業。
此時正是下午四點整,整個咖啡館內的氣息都顯得無比沉悶,大家都呆呆地站著坐著倚著思考著,直到七點,天色昏暗,打烊。這一天也許是品百這么些年來最早打烊的一天。
李嘉佑送我到五樓走廊后,一句話都沒說過,只是靜靜地倚著墻壁沉思。我傻傻地站在對面,面對著他安靜地看向窗外。這夜竟是如此漆黑,沒有月光,也沒有繁星。只是遠處的江面上晃著幾盞明燈,平靜的江水在明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整個江面從遠處看竟成了一幅漣漪蕩漾,五光十色的唯美畫卷。
“葉秋姐。”
“嗯?”我回應著但沒有轉身。
“如果--,我是說如果咖啡館結業,你可有什么打算?”他的話語間顯得有些遲躇。
打算?我還沒有想好如何告別,又怎么會想到打算?
“葉秋姐!”未及我說完,他迅速地打斷了我。我轉身看到他惆悵不已的表情。
“我覺得,就算品百結了業,你也不需要離開。”他認真看著我。
“呃?”我有些疑惑地注視著他的眼睛。
“請你留下!”他突然靠近了像是急著在等待什么。空氣里夾雜著忽冷忽熱的氣息,顯得很是詭異,我竟尷尬地不知接下來要說什么。
他見我們表情有些難堪,便補充說:“我的意思是,你會寫小說,會寫詩,你也可以幫我寫歌啊。”他態度大轉180度,咧開嘴笑著。
“啊哈--寫歌是吧?”見他說的是這個,我如釋重負,琢磨了會兒,驚愕不已:“寫歌?”
“咯,你幫我寫歌,到時就算品百結了業,你也有工作啊。”他興奮得端著我的肩再次肯定了自己決定,然后又拍了拍我的肩暗示對我有信心。
“不行啊,小佑!我做不了那個,我會搞砸的!”
“你行的,葉秋姐!好啦,就這么定了,我可當你是答應了啊。”說完匆匆下樓去了。
“不行,小佑!我--”
我不會作曲啊,我連五線譜都看不太懂:“小佑,小佑--?”
“你--行--的。”
完了,是回音。
看來,他是來真的。其實,我真的不懂寫什么歌,歌詞倒還可以應付,那些小蝌蚪之類的,它們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們啊。
回到宿舍,Mark、黑熊、小紀以及小昭都在與王小麗爭執著什么,但見到我卻又立即停下來了。王小麗看我眼神很詭異,但見我注意到這一點時,她又鉆進書本里去了。這幾個人的神情看上去怎么奇奇怪怪的,尤其是Mark,他是這里唯一藏不住秘密的,見我一動不動的盯著,他頓感糾結。
“葉秋姐,我們在討論關于品百咖啡結業的事,也沒想過要懣你。其實,就算品百咖啡結了業,我們也都會有去處,唯獨你……”他的表情有些復雜,可能是怕我聽了后心里會難過,所以一直糾結著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小昭見Mark沒了言語急忙接茬:“Mark的意思是,你剛來到城里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品百關門了,你又沒地方可去,所以,我們只是在想辦法為你找到新的工作。”
“葉秋姐,你可以加入我們‘亦菲粉絲俱樂部’啊,我們的粉絲團在網站上的影響力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小紀說得極其認真。
“什么粉絲不粉絲的!你以為葉秋姐會跟你一樣沒出息?再說,加入那什么粉絲團劉亦菲是能給你發薪水咋的?”黑熊一邊說著還一邊拍著小紀的小腦袋,像是大哥哥在教訓弟弟頑皮不懂事。
“燒鵝你喜歡吃不?我老爹老打電話叫我回去幫他忙,葉秋姐你要是真沒地方可去--”未等黑熊說完,就被Mark捂著嘴,不讓說下去:“就是,就是離這兒有點--遠!”黑熊掙排扎著將話勉強說完,逗得在場幾個笑呵呵的。
“我有個朋友在商業中心那邊開了家化妝品專賣店,老早就叫我過去幫忙,要不葉秋姐你就跟我一起吧,也好有個照應。”小昭認真期待著我能說些什么。
一直未說話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的建議不好,而是我的內心里實在太感動了。我來這兒還不到一個星期,他們連我真名叫什么,家住哪里都不清楚,就把我當成真正的朋友,不管什么都幫襯著我,我何德何能值得他們如此相待。
“其實,大家不必太為我擔心。”我笑著說:“我有個朋友就在市中心,這次來本來是想去找他的,但又覺得等穩定后再尋個日子去拜訪合適一些。放心,我不會沒有去處的,況且品百咖啡也不一定會結業,是吧?”
“說得也是。”。
“你的那位朋友是做什么的?”Mark仍不放心地問。
“他是一位設計師。”還好,敬宇曾經跟我說過他之前學的專業,可到底是廣告設計,還是影視設計,或是動漫設計?記得不是特別清楚了,呃,管他呢,總之是設計就行了。
“你若是聯系不上他怎么辦?”小昭挑眉問道。
“呵呵,怎么會呢?都是很熟很熟的老朋友了。”我極力解釋。
“那就好。”他們確定這一切屬實后才松了口氣。
王小麗仍一動不動地半躺著看書,其實,她根本沒有認真地在看,只是裝裝樣子而已,因為很長時間,她都沒有翻過一頁。那么此刻,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否,她仍然不喜歡與我相處?
這夜,很靜。思緒萬千,難以入眠。撫著書本結實的封面,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看了,村上春樹的《海邊的卡夫卡》。回顧我的那些過往,一頁頁畫面從腦海中掠過,酒吧的混亂,法官的審判,漆暗的徒壁監牢,日夜撕扯的囚犯,斑駁的山路,以及林城一淡漠的表情,品百溫馨的咖啡濃香,畫面定格在這里,惋惜,慨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