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明初胤,洛憶只覺得心中落寞。想起嫁入秦家之后的種種,想起秦逸文對自己的萬般柔情,想起那個謙謙公子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洛憶難免一陣心酸。
就在洛憶想得出神時,蘇蘇推門而入,見洛憶站在窗前發呆,戲笑:“小姐在想什么?該不會是秦逸文吧。”
洛憶也不惱,默然道:“蘇蘇,你說我該不該去看看他?”她低下頭,從腰間取出一把桃木梳篦,上面精細地雕刻了鴛鴦戲水的紋樣,并綴了一枚小巧的玉石,清晰地印著一個“洛”字,“這是他親手為我做的,他說,這一生只為我一人綰發。”
“小姐,不管你是同情還是真的動心了,公子的規矩你都是懂的。小姐,為你自己好,別再惦記他了。若是惹了公子動怒,咱們可都完了。”蘇蘇輕嘆一聲,一把搶過洛憶手上的桃木梳篦,順勢就想丟向窗外。
“放肆!”洛憶一聲怒斥,直掐住蘇蘇手腕,小心地取回了桃木梳篦放回腰間,隨后反手一指點于蘇蘇眉心,“你是知道的,現在只要我催動內勁,你可就是紅顏薄命了。丫頭,做好你分內的事,我的東西你別碰!”
蘇蘇被洛憶這一舉動嚇得心驚膽戰,僵立在原地不敢動作,顫聲道:“小姐,我錯了,以后絕不會了,求小姐饒我這一回。”話還未說完,卻見洛憶眼中閃過一絲凌厲之光,她不敢再言語,細密的汗珠布滿了她的額頭,她卻也不敢抬手去拭。
洛憶朝蘇蘇斜眼一瞥,收手負于身后,眼神恢復了以往的淡漠:“今日你回去,公子有何吩咐?”
蘇蘇終于松了一口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回答道:“今日我回稟公子,公子說秦征明已死,任務結束,按規矩小姐本該立刻回去,但是既然小姐還不愿意,容許我們暫住在淵歌樓內,待有事要辦時,公子會召小姐回去。至于現在該做什么,公子倒是沒有明說,他只是讓我回來問小姐,公子說小姐你會猜到的。”
洛憶不語,公子的性格她再了解不過,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不用公子多吩咐,她自然會去做。眼下唯一讓洛憶掛心的是秦逸文,秦征明之死對秦逸文的打擊實在太大,如今秦逸文一蹶不振,秦家就此寥落。本來這一切都與洛憶無關,可是她總覺得一切不會就此結束,明初胤既然可以肯定會把她的下落告知于秦逸文,萬一秦逸文尋她而來,自己又該如何待他。
銀白色的月光從窗外灑落,映在黑玉地磚上格外好看。夜風輕輕地拂進屋中,可惜如今已是盛夏時節,微風拂來也帶著一股悶熱氣息,讓人很不舒服。
蘇蘇帶回的青花小瓶此時端正擺在桌上,洛憶看著卻出了神。想起舊事,越是潸然,連打坐靜修的心思也沒了。解衣欲睡,聽一陣腳步聲,這聲音緩慢沉重,應該是以腳跟落地,想必是其主人心中郁結不歡,憂愁難解,才會傳來這般聲響。
是秦逸文,洛憶心下一驚,連忙起身合衣拂紗遮面,坐于琴桌邊。
來人的確是秦逸文,發絲凌亂,滿臉胡茬,衣衫不整,這模樣盡落在洛憶眼中,表面上不動聲色,心間卻微微地揪了一下。
“洛兒!”
見了洛憶正坐于珠簾之后,秦逸文大喜之色浮于眉間,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去,剛想動手掀開珠簾,洛憶卻開口喝止:“秦公子莫要失了禮數,你我男女有別,還是隔上一層珠簾更為妥當。”
秦逸文哪里想得到洛憶會如此待他,頓時血氣大亂,連日積郁于心的陰郁之氣再也壓制不住,一口黑血激噴而出,整個身子一下子癱倒在地。洛憶見狀,哪還顧得了那許多紛亂的怨仇,急忙上前將秦逸文扶至床榻上,又找了藥箱來,從中取出藥丸讓秦逸文吞下。
過了不一會兒,秦逸文便清醒過來,一把將洛憶抱住,無論洛憶如何掙扎都不放手,像是他一放手,洛憶便會化作蝴蝶飛走似的。見秦逸文如此,洛憶便也不再抗拒,任由他抱在懷中。此時已然夜半時分,透著簾帳的縫隙,洛憶瞧見窗外掛了一鉤彎彎月牙,煞是好看,可惜如此良辰,不能長久,這一時半刻,便讓他多沉浸一會吧。
怕是過了一炷香的時辰,秦逸文才舍得松開洛憶,見洛憶起身之快,毫無留戀之意,幽幽道:“洛兒就這么想離開我?枉我苦苦尋你至此!”
洛憶聽他此言只覺荒唐,反問:“若你不想我離開,又何必松手,你既松了手,又為何怨我起身太快?想你堂堂七尺男兒,一言一行怎會如此像個小婆娘。”
被洛憶這么一罵,秦逸文到也就不說話了。
“秦逸文,你又何必逃避一切,難道你到這來,就沒有什么正經話想要問我。”見秦逸文不說話,洛憶直接把話頭挑明了。與其給他個濃情蜜意的假象,倒不如將事實說與他知,對于洛憶而言,被人恨比被人愛來得輕松自在。
這話一出,秦逸文臉上失望之情盡然顯露。想來他恐怕是以他不說,洛憶便也不會提起,兩人還能將那些不得見人的過往都埋藏了去,此后還是和樂融融。哪知自己生是要將一切攤開在他面前。秦逸文定是想不透徹,就連他都能夠放下血海深仇,一心只要美人相隨,為何自己偏是要把這傷疤翻開給他看。
秦逸文不問,洛憶也不打彎子,直言道:“你若不問,我便直說與你。秦征明是我殺的,你秦家三房妾侍五名丫鬟都是我殺的。我本不是蒼朔之女,不過名洛憶就是真。我如此待秦家,只是奉命行事,如今大事已成,我自當離開。”
言語之間如冬日寒雪一般凌冽,讓秦逸文方才因見洛憶而愈暖起來的心房頓時又掉進了刺骨之寒。
“洛兒,你為何變成這般無情?”秦逸文終于開口問她,其聲泣顫不已,喉嚨發出一聲難聽的吞咽,緊著就見一滴豆子兒大的眼淚往眼眶掉了下來,直砸在洛憶手背上。
洛憶見狀,輕嘆一聲:“你又何必執迷不悟。時至今日,有兩件事,我想應當說與你聽。”說到這兒,洛憶伸手扯下始終拂面的輕紗,美輪美奐的容顏霎時在秦逸文面前展現,“其一,我臉上本沒有十字刀疤,之前易容,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其二,其實在秦府那幾日,你我夜夜纏綿,都只是凌空幻象。那是我在身上用了我特制的牡丹幽謐,這種香粉較為奇特,讓人聞了會產生與人交歡的幻覺,就像你那模樣。所以事實上,我與你并無夫妻之實,你也不需時時惦念我了。”
不說就罷,這一說,把秦逸文逼入了絕境之中。他像是失了心智一般,一把將洛憶攬到懷中,死死地用臂彎圈著她,讓她動彈不得。洛憶幾番掙扎無果,只得使出內勁將秦逸文震開,又怕內勁使重會傷了他,便以輕勁在兩人之間生生制起一道罅隙,乘著這道罅隙溜出了秦逸文的臂彎。
本以為秦逸文會伸手來捉,洛憶還想以輕功躲開,沒想到秦逸文坐在床榻上一動不動,嘴里不停念叨著:“你騙我,你騙我......”誠然就是一副瘋癲模樣。
倒真是孽緣,洛憶嘆了一聲。她一掌劈上秦逸文后頸,讓他暈了過去,隨后喚進蘇蘇,差她把秦逸文置到了后院小屋。
轉眼已過一旬,秦逸文就這么半癡半傻,無半點起色。可笑那市井之上卻傳言,說什么秦公子與名伶蘇蘇兩情相悅,故才不愿離開這淵歌樓。
“蘇蘇,藥熬好了沒有?”洛憶正往秦逸文頭頂間施針,抽身不得,頭也不回一下地問道。
剛好蘇蘇端了藥碗進小屋,應聲:“好了。”她把藥碗擺下,又道,“小姐,他這傻了就算了吧,救他作甚。治了這么好幾天了,也不見有個什么好轉。”
洛憶怔了一下,眉眼低垂,輕聲道:“你不懂,這是我欠他的。待我治好了他,從此便形同陌路,再不相干。”
“連日來都服這藥,也不見效果,怕是要加些料子了。”洛憶接過蘇蘇手中的藥,望望眼前黑乎乎的一碗,也不顧得那許多,右手一作劍指,運了內勁往左手心一劃,便留了一道血口子。洛憶將血滴進藥碗,蘇蘇大驚,本想阻攔,卻被洛憶一眼給嚇了回去。
只見洛憶捻住秦逸文頭頂的銀針慢慢取下,秦逸文從昏睡中一下醒了過來,但卻還是失神模樣。洛憶掰開他的下顎,將湯藥一點一點喂進他嘴中。
“小姐,你這是何用意?”蘇蘇在一旁開口。
洛憶小心翼翼,將碗中湯藥喂完,方才答道:“公子說過,世間不論什么藥,若以人血為引,藥性便可與體內血肉相融,效用更大。也不知是否真實。”
此后一連七天,洛憶都以鮮血為引為秦逸文熬藥,眼看著秦逸文神智大有恢復,洛憶卻也因失血過多支撐不住,終于在最后一副藥喂進秦逸文嘴中之后暈倒在地,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