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兒,你……真是氣死我了!”福貴妃由太監攙著,走在回鳳鸞宮的道上,一臉敗色,氣極地伸手指著自己不成器的兒子,欲怒罵道。
“母妃,兒臣心意已決,毋須多言。”蕭宣看著氣得大步往前走的福貴妃,立在原地正經地說道。
福貴妃聞言,停下步子,對著蕭宣狠狠說道:“你好自為之。”說完,便不理會他的反應,攜一眾宮女太監遠遠離去。
“二殿下,您又何必在這個時候與貴妃娘娘置氣,娘娘的性子奴才摸不透,您還不清楚?”一直隨侍左右的小太監小荀子見著場面,不由擔憂地提醒道。抬頭卻見主子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立時閉了嘴。
蕭宣看著忙用手捂住自己嘴的小荀子,一時忍俊不禁,勾了勾手指招他過來,附在他耳邊道:“莫非你想讓諸葛瑾做你家主母?”
小荀子一聽,伏地哀求道:“奴才不敢。”
“哈哈。起來吧。”蕭宣也不與他多計較,邁著大步離開,剛走幾步,便被一嬌聲喚住:“表哥。”
“啊,是表妹啊。這么晚了,怎么不早點休息。”蕭宣對其他姑娘是一套一套的,唯獨對這個表妹是一點沒轍,只好僵著面皮,轉過身來,佯裝驚訝地說道。
“表哥,還早呢。”諸葛瑾上前來就一把扯住蕭宣的衣袖,奶聲奶氣地說道。
“呃,表妹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表哥要去……父皇那里。”蕭宣推卻諸葛瑾的手,朝著小荀子使使眼色。
“是啊,是啊,剛才皇上派人來傳話,要二殿過去說話呢。”小荀子馬上彎腰笑著解釋。
“那好吧。”諸葛瑾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蕭宣得了空,甩頭便走了,讓沒反應過來的小荀子屁顛屁顛地跟在后頭。
目送他倆匆匆走遠,諸葛瑾不死心地出聲問道:“,表哥,你說要娶枯茗是開玩笑的吧?”沒有得到蕭宣的回應,是有寒風瑟瑟作響,“哼!枯茗,你別太得意了,宣哥哥是我一個人的。”她在心中篤定地說道,咬緊下唇,一跺腳,往鳳鸞宮去了。
“姨娘。”諸葛瑾伏在榻前,哭得梨花帶雨,“您分明說枯茗從沒接觸過舞蹈的,今天卻讓她出盡了風頭,連宣哥哥也……”說著,用桃紅的帕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抹著眼角的淚珠。
“意思意思行了,別在本宮榻前嚎喪。你姨娘還沒斷氣呢。”福貴妃斜倚在軟塌上,手指把玩著今年新貢的水晶葡萄,“要是把眼睛哭成了這樣,你的宣哥哥怕是連個衣角也沒給你留了。”說完,哭聲立馬止住。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福貴妃伸著懶腰直起身子,俯身上前,一手捏住諸葛瑾的下巴,一手在她細嫩又帶著淚珠的臉龐上細細摩擦,嘆道:“多好看的臉龐,卻留住不男人的心。”遂松了雙手,接住諸葛瑾委屈的眼神,又說道,“枯茗會舞的確出乎本宮的預料,可你的琴藝不濟,卻更讓本宮意外。有時間在本宮殿里嚎喪,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其他法子。”撥了皮,吞了葡萄,福貴妃用毛巾凈了凈手,起身往里走去。
“回去吧,夜路不好走。平艷,去送送吧。”福貴妃進了紗紈,囑咐外面的宮女送客。
“是,娘娘。”平艷朝里面蹲身一福,側身對諸葛瑾說道,“瑾小姐,請。”并將諸葛瑾從地上扶起。
“瑾兒告退。”諸葛瑾紅著眼睛從地上站起,隨著平艷退了下去。
二儀殿。
太監主管魏常海捧著明黃色的圣旨,對著下跪的枯良容、枯茗及還未散去的眾大臣,宣讀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枯氏茗,淑慎性成,勤勉柔順,雍和粹純,性行溫良,克嫻內則,淑德含章,柔嘉淑順,知書識理,貴而能儉,靜容婉柔,麗質輕靈。著即冊封為太子良娣,暫居化雨軒,欽此!”
一語畢,殿內一陣嘩然,不僅是大臣們,連宮女太監也紛紛交頭接耳,卻猜不透皇上到底是何意。
“枯茗,還不接旨?”魏常海闔上圣旨,幽幽道。
枯茗低著頭,腦袋里一片混亂,皇上這是什么意思?無數個緣由在她的腦海里閃現,卻沒有一個滿意的答案。她緊咬著下唇,根本沒有聽見魏常海后面的話,不僅腦子糊涂,精神也恍恍惚惚的。
“枯茗,先接旨罷。”還是叔父在身旁小聲提點,枯茗才伸出手,從公公手中接過了如千斤般的圣旨。明黃色,眩暈了她的眼。
“恭喜枯大人,奴才先回去復命了。”魏常海也捏了一把汗,生怕這小娃娃抗旨不遵。來時皇上可交待了,要是旨意頒不出去,也拿他當抗旨論處。還好好好,他拱拱手,甩著拂塵輕松快意地離去。
“歷來可沒這慣例啊,沒封太子,先封個太子良娣,這是個什么理啊,真不知皇上葫蘆里賣什么藥。”章大人走過來,拍了拍枯良容的肩膀,以示慰問,然后搖搖頭離去。
枯良容倒不這么想,他摸摸枯茗的頭拉她起來,嚴肅地說道:“阿茗不用擔心,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說完便不再吭聲,徑自離去。
“叔父是要走了嗎?”枯茗這才小聲地問道,眼看淚花就要溢出眼眶。但在她的強迫下,仍是擠在眼眶里,沒讓它落下。
“傻孩子,叔父不可能永遠陪在你身邊。”然后不敢再看一眼枯茗,轉身揚長而去。
“叔父……”枯茗很想跑上前去,扯住他的后腿,求他帶自己一起回家。可是她沒有,只是木木地立在原地,在叔父轉身的剎那,眼淚終于一齊落下。此時周圍除了在收拾的宮女太監,已經沒了旁人,枯茗在心底暗暗發誓,自今日起,不可以再流淚。
小時進宮,遇見過一個比她略長幾歲的女孩子。那年冬天,池子里結滿了冰,她就坐在殿前的門檻上告訴她,“皇宮是一個不會同情眼淚的地方。”盡管她現在仍不是很明白,只覺得此話在理罷了。
“阿茗什么時候變成愛哭鬼了?”一個錦袍男子突然出現,小聲說笑道。枯茗低頭揩去眼淚,不想讓旁人看見她軟弱的模樣。只瞅見他金絲掐邊的袍子,和一雙繡著盤龍的深色靴子。
怯怯地抬頭,瞥見那熟悉的桃花眼,靈動有神,“阿……六皇子。”她激動地想叫“阿南”,可出口還是成了“六皇子”,咬著唇又低下了頭。
蕭翊也沒甚在意,笑笑,抓起枯茗的手腕就要走。
“這是去哪啊?”枯茗不滿地問道,想掙脫他的手,卻不想被握得更緊。她差點忘了,他已經不是那個中毒的好欺負的阿南了,他現在是六小皇子,他……會不會挾私報復?
“在想什么呢,快到了。”蕭翊不給她任何可以掙脫的機會,硬是拽著她來到了藏書閣下,“這里就是藏書閣了,帶你上去看看。”
“哦。”枯茗剛一應聲,就感覺身子飛了起來,“有樓梯不走,干嘛用來飛啊。”她沒經歷過,忙閉上了眼睛,“知道你會輕功,可吃飽了撐的,也別往我身上使啊。”蘭吟輕功很好,可她也說輕功很費勁,不肯輕易在枯茗面前展示。唯獨阿南上了屋頂下不來那次,她才勉強使了一回。于是……報復性的,阿南被她倆罰抄了《詩經》。
話沒說完,已經到了屋頂,看著下面黑壓壓的,和遠處明亮的燈光,枯茗由蕭翊半抱著,更加不敢隨意動彈。
“阿南……上面風大,又不好玩,我們下去吧?”枯茗說話的聲音開始顫抖,好言與他商量道。
“冷么?”蕭翊坐在屋檐上,關切地說道。
“嗯,所以我們下去吧?”枯茗眨巴眨巴眼睛說道,奈何剛才眼淚都流光了,硬是沒擠出一點水來。見他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打算,又湊近他,抹著柔軟的毛,婉商道,“要不把你的斗篷給我披披,看著毛茸茸的,應該挺暖和。”該死,她的披風落在二儀殿了。
“冷就抱緊我。”蕭翊緊緊兩臂,邪魅地說道。
“你想得美。”枯茗氣惱他小氣,雙手用力地推開他,險些從屋頂上栽下去,幸有蕭翊抓住,“你那么想下去,下次我就不攔你了。”他笑著松了手,枯茗已經識趣地拽住了他的斗篷。
“最近宮里的日子好過么?”枯茗躲進他的斗篷里,抬頭問道。
“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還有閑功夫操心我。”蕭翊點了點她的額頭,笑說道,“太子良娣,呵呵……”
枯茗扭了扭身子,沒好氣地說道:“你就笑吧。好心沒好報,你那個父皇是不是……”還沒說完,她就被蕭翊捂住了嘴,兩人側身翻下,掩進黑幕里。
“怎么?”枯茗蹙著眉輕聲問。
“沒事。”蕭翊直起身子,放開枯茗,語氣卻并不顯得輕松,“看來該回了。送你回去吧。”
枯茗本想拒絕,可一想到來時的遭遇,立馬又改搖頭為點頭了。
黑暗中,一個著黑衣的男子,用純黑色的眼睛,目送他們旋身而下,然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