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為有做無本買賣墊底,弘皙覺得自己會很放松,大不了只當是游故宮看見了活的。
可當人在殿內,于居高臨下彰顯尊卑的室內格局內,臣工拱衛、內侍垂首形成的虛無氣場里,皇權神授的心理背景下,他必須承認,小腿肚子在突突直跳。
因為緊張,弘皙如槍桿一樣挺直,以為這樣就會顯得強大。
緊張是應該的,多日苦思千般謀算,今日對上正主如秀才們大考,因為期待而患得患失,因向往而生畏懼。又像初上戰場的新丁,看見敵人的影子就忍不住腹下發熱,恨不能立馬要開槍,不在乎能消滅幾個敵人,首在壯膽!
弘皙目光連掃,他在努力尋找興奮點……靜謐也是壓力,他必須得轉移注意力!
八字長須,端坐莊嚴的,自然是康熙爺爺,圓圓的額頭,略尖的下巴,就像心里美的大蘿卜。
左手,彎月壽眉,杏核大眼,鼻直口方,左邊的胖老頭是索額圖,曾經告御狀的主兒,看見我這行兇者干嘛哭喪著臉?別急,一會讓你哭的更喪!
“老”白臉應該是張廷玉,只見唇紅不見齒白,一人歷康雍乾三朝,靠的就是嘴巴緊呢!
右邊,幫著阿瑪松綁的年輕人穿著石青色龍褂,滿月星眸,劍眉濃黑,瞧這做派就是十三叔胤祥。一臉不耐煩的是當是大伯胤褆,人挺壯實,濃眉大眼的,龍褂上是四團行龍這是提醒別人你是郡王嗎?
四叔胤禛自然是重點關照,精瘦精瘦的,肩膀卻很寬大,身子挑著龍褂,空蕩蕩的跟風箏差不多。白面無須,最顯眼是凸出的顴骨。眼睛不大略長,上眼皮平直,下眼皮三角,怪怪的帶著陰翳。下巴寬大前探,這得算非常人自有非常貌是吧?
再以后就是十四叔,額的神,皇家也有這樣的優良品種?
那臉長的--屬馬吧?前撅的小下巴,套上牲口能犁地了,還擠眉弄眼的--動物園的大猩猩就你這號的知道不?當弘皙開始琢磨去南邊逮兩只回來,用以給十四叔做伴,他的嘴角習慣性的開始上翹!
大路不平旁人鏟,欠揍必然遇上找茬的,這叫求仁得仁!
“大膽弘皙!”胤禔上前一步,“你本待罪之身,見圣君不跪,可見無絲毫悔改之意,你這是要陷皇阿瑪不忍嗎?”
弘皙被這話批的直翻眼皮。
面君不跪肯定不合禮節,挖掘內心源頭,捯飭到不尊重上就是大不敬!有狂悖在前,不知悔改于后,直接推理出不可救藥的結論,連結果都預設好了,不忍,你就明說干掉就成唄!姥姥!早打算逐個擊破,你這老大本是頭一名,卻敢主動跳到碗里來,不拿你開刀才是“不忍”呢!
“大伯父,莫不成你就是傳說中的天?”弘皙嘴角如鉤,看胤褆一時懵懂,又笑著提醒,“凡事弄不明白都說‘只有天知道’,大伯問都不問就替皇瑪法給我處決了,你不是天誰是天?”
“你--”胤褆紅頭漲臉,皇阿瑪以天子自居,他豈敢做天?惱恨弘皙“死到臨頭”的張狂,狠狠瞪眼,“說什么混賬話?若太子沒教過你妄言之罪,本阿哥身為皇長子,少不得要代皇阿瑪管教你!”
“皇長子代皇阿瑪”這話出口胤禔無比的舒暢,隨后他臉變了……
剛才還腰桿筆直的弘皙雙臂連甩馬蹄袖,恭恭敬敬的跪在胤褆身前,“弘皙叩見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瘋了!”胤褆兔子一樣跳開,他媽的我只想想你就這么通情達意?“皇阿瑪在那邊,你對哪磕頭--”
裝B!
連自己的想法都不敢承認,肯定是裝B!
便如那一女子,新婚之夜不堪房事之累屢屢高呼“死了”,夫君憫而不忍便搬到書房,是夜,裹被敲門,夫君疑竇,小嬌娘羞曰:不怕死的又來了!
“原來大伯知道自己還不是皇上,”弘皙笑呵呵的爬起來,可翻臉比翻書還快,“不是皇上,這大殿上輪得到你說話嗎?莫非--”弘皙前進一步,“莫非大伯總以為自己才是這大殿的主人,一時情急,就習慣成自然了?”
“你胡說,胡說!”
除了干巴巴的駁斥,胤褆還真沒辦法回答。
政治斗爭要的是矜持?把攏在袖子里你猜我猜,有時候是別人嚇自己,有時候是自己嚇自己,回過頭來說,挺好!
像弘皙這樣當面撕了遮羞布,赤裸變直白,他能怎么說?當著皇阿瑪的面說從來不想,想的要死連口頭否認都肝兒顫!萬一皇阿瑪要當真,哪怕將來有那么一天都不再考慮自己,還不得悔青了腸子?
說想?太子易位是國之大事豈能由他信口雌黃?皇阿瑪立馬一棒子敲過來不說,他以后就跟胤礽一樣成為眾矢之的被戳的千瘡百孔。
“大伯,你倒是回答侄兒啊!”
得不到答案,弘皙就一個勁兒的往前湊。可憐的胤褆沒法張嘴只能后撤,那么大個人了生生的被逼退了好幾步,一直退回弟兄們中中間,少年心性的老十四貌似躲閃不及,后腿卻一拖拉,胤禔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抬手一指弘皙,“你--”
轉頭再看兄弟們,找不著究竟誰在背后下黑腳,只能恨聲,“你們--”
正甩弄身上泥水的胤礽笑出了聲。
胤褆一張嘴,他自然明白其心意,尼瑪,這是個迫不及待的主兒呢!還好有弘皙,乖兒子三言兩語就讓他狼狽不堪,提氣的笑是一定的,連我兒子都比不上,也敢跟我比?丫丫個呸的!
“大伯喲,自己站不穩怎能怨別人呢!”弘皙貌似乖巧的對胤禔伸出手,可嘴上的話能把人羞死,“大伯,咱們愛新覺羅子孫可不能跟潑婦一樣,侄兒不問了成不成?”
一句話說的滿殿皆莞爾,任誰也聽出了弘皙的言外之意,站不穩,不光是說胤褆摔地上這事,更是嘲笑他自不量力的覬覦儲位呢,想想也是,若連弘皙這關都過不了,如何能與太子過招?弄不好,郡王位還真不穩呢!
就在此時,御座上的康熙發出重重一哼!
父慈子孝的天家親情事,因為太子的不給力已經落空。胤褆話一開頭,迫不及待的樣子更讓他著實厭惡,一個落了左臉一個又要抽右臉,聯手欺負阿瑪不成?待到弘皙與胤褆的彼此攻訐,那臉都要禿嚕下來了,張口欲教訓,胤褆卻早已翻身跪倒,“皇阿瑪,弘皙不敬尊長,咆哮當庭,請皇阿瑪--”
“切--”弘皙不等他說玩就甩了他一根中指,“多大人了,斗嘴輸了還要找老爸撐腰,還亂扣帽子,我都沒說你魘鎮我阿瑪的事呢?”
“弘皙,你說什么?”
魘鎮,通俗點講就是打小人,恨到骨髓又無可奈何就剪個紙人寫上名字,有事沒事拿鞋底子拍幾下,吃撐了就用繡花針在上面練練刺繡,于現代看來,罵街不疼起誓不靈純屬精神勝利法,但迷信都與封建倆字連用,在崇信佛教的大清朝,魘鎮,還是魘鎮太子事情很大條!
康熙一拍扶手忽的站了起來,知道開府建牙的兒子們不省心更不是鼓盆能歌安分守己的圣賢,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暗地里還做了這等下賤齷齪的勾當,此時的他早不顧上什么臉面了,人騰騰幾步走到弘皙跟前,聲音都有了顫抖,“告訴朕,究竟是怎么回事?”
“沒什么,”弘皙滿不在乎,“前些天仗殺了些太監宮女,其中一個為了活命要戴罪立功,說大阿哥交了幾個喇嘛朋友,半夜喜歡在寫著阿瑪名字的紙上練繡花,還收藏了幾個小木人--”
“你胡說--”
胤禔總算反應過來了,矢口的同時滿是震驚。
他正在為這事努力呢,直到昨天以拜為上師的代價,從蒙古大喇嘛巴漢格隆手里換來了幾幅畫。要知道,弘皙仗殺宮人可在半月前,哪個未卜先知?跪爬兩步,“皇阿瑪,弘皙血口噴人,兒臣自請搜檢府邸以示清白!”
自請搜檢也是急中生智。
魘鎮黃娟被胤褆視若珍寶,自然藏得嚴嚴實實,退一步說,即便真的搜出來,他也大可推脫有人誣陷,那時候就剩下打不清的羅圈官司。
可弘皙會讓他如愿嗎?
打蛇不死反噬一口的傻事他可不會做,于是,他貌似無意且懵懂的嘟噥一句:“傻子才會藏在府邸,說不定就在身上揣著--”
“弘皙!”胤褆的嗓門一下又高了,光棍打九十九不大加一窮追不舍讓他生氣不算,他身上真的什么都沒有,理直氣壯。一把撕開龍褂,“你來搜,搜不出來,大伯絕不與你甘休!”
急于洗刷清白智商也跟著降低,也不想想真要弘皙舍得一身剮把他剝成光豬,再清白也是史書上的笑料,做皇帝?做夢吧!又或者,弘皙會無的放矢嗎?
蠢貨,算計不周,再加情急而失措,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