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兒醒來已躺在靈堂,宜賢竟被當做護主的典范,這簡直是戲弄我天家如三歲孩童!”弘皙滿是憤慨,“孫兒很生氣,但也曾聽人議論過明史案,時間久遠,更干系朝廷文路之興,宜賢已死,再追查起來恐怕千頭萬緒不可開交,與其鬧到滿城風雨,反不如雷霆之法震懾宵小!”
“宜賢被孫兒鞭尸,但凡能跟宜賢扯上些關系的宮人皆被孫兒打殺,孫兒親自動手,打折了12根廷杖,毓慶宮內的慘嚎三天不斷,尸臭之氣飄出高墻,繞城一周見者皆肅顏,額娘不得不稱病,所有人都說孫兒瘋了。可背地里,孫兒連苦膽都要吐出來了……”
弘皙頭叩在地上,眼中淚光閃爍,“孫兒一力擔了惡名,若有不妥之處任皇瑪法處置!”
“好一個忠肝義膽的小弘皙!”
康熙重重點頭,連眼中都放著異樣的光彩。都說天子金口玉言,可身為天子更懂得治大國如烹小鮮的道理,便不得不面對旁人無法忍受的艱難取舍。
國族入關迄今只有幾十年,萬民歸心尚遠,朝野間“朱三太子”之說還時有風起。莫說此事有驚無險,就算不忍言,一想可能從謀害皇家苗裔,牽扯出明史案,勾連到文壇之興士子之心更或江南之穩,以長遠計、以國運計,這個啞巴虧也必須得咽下去,絕不能再掀血雨。弘皙的做法不追查不問斷更不株連,說白了就是露頭就殺、再露再殺、殺雞儆猴,雖貌似簡單武斷,但未嘗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須知這才是八歲的孩子,八歲啊!當機立斷擊而中節,行非常事甘背罵名,面對死亡血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一瞬間憐愛之情、舐犢之意、驕傲之心、寬慰之感,千旋百轉凝在康熙心頭,緊走幾步,抓著肩頭將弘皙攙起來,“乖孫兒,須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就沒有想過若宜賢暗中培養班底,你豈不危險?到時候,到時候還不生生心疼死瑪法?”
“就憑他們?”弘皙臉上閃過傲色,裝暈換人,從羸弱小子變成一拳打倒奔馬的猛將總算有機會解釋了,雙臂一展,如展示心愛的玩具,“或是經歷生死之故,孫兒現在金剛鐵骨更有無窮的力氣!”舌頭一吐,又有點不好意思,“就剛才阿瑪的馬驚了,我一拳就放倒了,皇瑪法再賜他一匹御馬吧,就當替孫兒賠的,您可是親口說幫我承擔的!”
“果真如此?”康熙探手擒住弘皙的胳膊,探撫溫熱白皙的肌膚,感覺水銀一樣流動的活力,武丹的回報得到親手驗證嘴里一陣長笑,“好,好,哈……”
笑是欣賞,為帝王者,除去春風沐雨甘霖普降更要懂得殺伐決斷雷霆霹靂,弘皙的做法當的一個好字!
笑有欣慰,居功而不自知,遇恩寵不忘親情,與威武不能屈的狂徒、富貴不能淫的隱者、貧賤不能移的獨夫更適合皇帝這個職業。
尤其是欣喜,這孩子恰恰是帝王的接班人,君王心,帝王行,天佑之,天佑我愛新覺羅,此時不笑更待何時?
弘皙的汗毛都乍起來了,笑、拍、還摸尤其是眼神如此曖昧--后世野史就沒少說乾隆與和珅的不清不楚,難不成真有隱性基因隔代遺傳?就在他憂心的時候,康熙收回了手,“張廷玉,擬旨!”
“弘皙身份貴重,品性高潔,動靜皆中天理人情,加封和碩貝勒,為滿鑲黃旗旗主!”
燙舌頭的吸氣聲再起,這封賞--
康熙子嗣甚多但封賞卻吝嗇。迄今,除去大阿哥為直郡王,只有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被封為多羅貝勒,其他諸人只是空掛著阿哥的名頭,而弘皙超越諸位叔叔不說,更難得的是和碩封號與滿鑲黃旗旗主!
八旗制度始于太祖努爾哈赤,八旗旗主為和碩貝勒。八旗中正黃、鑲黃和正白旗又稱為上三旗,弘皙為旗主已經是殊榮,還是僅次于正黃旗的第二尊崇?再瞧曾經做過鑲黃旗旗主的:太祖努爾哈赤、攝政王多爾袞、太宗皇太極、世祖順治和現在的康熙,除了皇帝就是不給皇位就搶的主!
更讓人崩潰的是:八旗分別獨立又不相統屬。
除皇帝乃八旗共主,一旗之主便是一旗之君。
如此,哪天弘皙看哪個叔叔不爽了,他旗下的奴才去綁人都沒法耍皇子的威風,人家根本不鳥你!這是提前讓弘皙過皇帝癮,又或者要警告所有的兒子們都老實些?
胤礽滿面含笑,皇阿瑪暗示將來的大位人選自己有什么虧吃?皇位可期不笑難道哭?
半面豬頭樣的胤禛怒了,有傷的一面腫成醬紫沒傷的色做鐵青,剛要自立門戶,兩代皇帝的人選都定了,這等于坐公交遇堵,不顧乘務員的勸阻死乞白賴的換乘了三輪,以為前路無憂,回頭卻見直升機把除了自己之外的乘客全接走,難受到肝疼!
“皇阿瑪,”胤禛現在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任由皇阿瑪封賞必將是寡婦死兒子沒指望了。在他看來,只要拖過今日,和他有一樣心思的皇子阿哥們必將群起攻之,小弘皙,哼,連胤礽都不是對手他又算什么?
“按祖宗規矩皇子16歲大婚后方能開府建牙,弘皙現年只有八歲,孩兒以為不妥,”扭頭看看邊上的兄弟,“兩位弟弟以為如何?”
胤禵剛才那馬臉能拉到胸口,都是皇子誰還沒點舍我其誰的想法?胤祥雖仁厚,可挺小的時候四哥就用他寬厚的肩膀為自己擋風遮雨,都點名了還能裝作聽不見?一猶豫的工夫,胤禵已經撩衣跪倒,“兒臣亦贊成四哥的意見,請皇阿瑪三思!”
“好啊,果然是打仗親兄弟,一根腸子爬出來的東西,竟然跟阿瑪講祖宗規矩,那拉氏生的好崽兒!”
當爹的可以不講理,連他們的老母一起罵完,康熙一跺腳,“按照你們的道理朕八歲登基也是不合祖制?”
“世祖龍游大海,為我大清江山永固皇阿瑪必須登基,”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胤禛梗著脖子硬頂,“然彼時內有孝莊皇太后訓政,外有顧命四大臣輔佐……”
“弘皙署理鑲黃旗就不能請太子代管?就不能勞動上書房諸位--哦,朕命明白了,”康熙格格一笑,“你們無非是不想看到太子勢大,免得將來取而代之的時候有難度,對吧?!想當皇帝哪還用做太子那么麻煩,你們哥倆直接謀反就是了,一個管理戶部錢糧一個自小熟讀兵書……來吧,朕等著你們!”
這--這還怎么回答?言語一聲不被當做謀反咔嚓了也得被叉出去,煙波致爽閣那的大水坑等人填呢!
“皇上,臣請暫息雷霆之怒,依臣之愚見,兩位阿哥只是想事情辦得穩妥些!”
張廷玉竟然在這時候露頭了,本打定“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的主意,此時卻不得不自食其言,事實上,也只有他適合出面解圍。
太子肯定不會說話,尤其當一奶同胞的哥倆被康熙點破了心思。老十三,童年的陰影讓他總缺少膽氣,所謂好斗,從心理學分析不過是用進來做防守,就像刺猬,雖然動不動就把刺炸起來,真的泰山壓頂第一反應就是裝死,至于索額圖,他暫時沒言語怕是盤算怎么落井下石才能砸死人呢!
“以臣看來,鑲黃旗主再居毓慶宮的確不妥,若分出宮去又傷太子與世子間的親情,”張廷玉躬身道:“如此兩難之事,還請皇上三思!”
君賜是隆恩,但旗主是榮耀也是責任,鑲黃旗人口10萬余,幾十個佐領萬余甲兵,衣食住行、吃喝用度、加上律法兵制訓練操演各類旗務總要一個龐大的機構來運轉,源于旗主的特殊性等于是一個封閉的“小朝廷”。世子年幼如何辦理?
若像康熙反駁胤禛那樣托太子代管,萬余甲兵已超過紫禁城的兵力,大內侍衛中更有不少也是鑲黃旗下,君臣父子間的軍事平衡被打破,若有不忍言--康熙恐怕會在夢里被包了餃子。
再說了,天無二日府無二主,鑲黃旗的親兵護衛頻頻出入毓慶宮算怎么回事?
為重臣,當解君王之憂,為本職計張廷玉必須說話,而另一方面,他不能不說話1
弘皙的殘暴仗殺,斷了所有跟明史案的牽扯。即便有漏網之魚,有血當前,怕睡覺都要捂住嘴。而到了康熙面前,縱然不認可,面對既成事實也只能放棄。于是,文壇中可能的腥風血雨被消弭于無形!
為江南士子一員,家父更是桐城派的領袖,他必須代可能受牽連的文人墨客,乃至大清朝文壇之興投桃報李!
“難得衡臣考慮周全,看在你的面上--”康熙轉頭看看地上的倆兒子,“還不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