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前就說過,從曹丕到曹睿,曹魏帝國對曹家人一直采取嚴防死守的政策,幾乎所有的曹氏親王們,都被軟禁在他們的封地里,沒有皇帝的允許,他們絕對不能離開封地,彼此之間也不能有任何聯(lián)系,更不能兼任任何官職,說的好聽點兒,他們是皇室成員,說得不好聽點兒,他們就是一幫吃得好、穿得好的高級囚犯。
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原因,和曹操晚年確立繼承人時的極端猶豫是分不開的。本來,曹操非常喜歡二兒子曹植,一直都想把他立為自己的繼承人,但是由于曹植本身過于狂傲放蕩,而且曹操本人也害怕廢長立幼會造成國家分裂,最終,他選擇不太討人喜歡、但是相對來說比較沉穩(wěn)的曹丕。曹丕即位以后,一方面為了報復(fù),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這種事情再度發(fā)生,就把除了太子以外的所有皇室成員,通通都趕出了洛陽,讓他們一輩子都生活在封地,死也要死在那里。
曹丕的做法,確實完全避免了同族之間爭奪皇位的情況出現(xiàn),但一個極端的措施,往往會造成另外一個極端的情況出現(xiàn)。不用自家人,就得用外姓人,曹丕這么打壓自家人,皇室成員是老實了,可是外姓家族卻迅速的占據(jù)了曹魏帝國大量的高官要職。很多外姓家族的成員,爺孫三代人都做著官,既有人端坐朝中,又有人坐鎮(zhèn)邊疆,中央地方兩頭兒吃。
這些極為強大的家族為了加強自己的勢力,經(jīng)常相互聯(lián)姻,互相提拔,到了曹睿時代,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非常穩(wěn)定、非常封閉的外姓高官集團,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士族。和東漢時代不同的是,這些士族以外的人,再也不能向東漢時代那樣,僅僅通過名聲、能力就能平步青云、當(dāng)上高官,在曹魏帝國的朝廷中,幾乎所有的高官,都被這些家族或者說是士族把持,所有有前途、有潛力的官職,也幾乎全被這些士族的兒子、孫子們占據(jù)。
司馬家族現(xiàn)在無疑是曹魏帝國士族里最風(fēng)光的家族了。在諸葛亮死后,司馬懿又是太尉,又鎮(zhèn)守大西北;他的弟弟司馬孚則擔(dān)任尚書右仆射(******);剩下的幾個弟弟們,也都擔(dān)任著大小不等的官職,或者享受著爵位。像其他家族一樣,司馬懿也利用自己國家重臣的身份,通過各種方法,編織了一張極為廣闊的關(guān)系網(wǎng),這張網(wǎng),大得幾乎把曹魏帝國里所有主要的高官家族一網(wǎng)打盡:
在婚姻方面,司馬懿盡可能的和其他高官家族做親家。拿司馬懿的大兒子司馬師來說吧,他先后娶了三個老婆,沒有一個老婆不是出自高官貴族。
司馬師的第一個老婆,叫夏侯徽。她的老爸,就是曹魏帝國皇族、曹丕的老牌兒親信夏侯尚,通過夏侯徽,司馬懿和皇族結(jié)親,成了地地道道的皇親國戚。不過很可惜,結(jié)婚只有幾年,夏侯徽就去世了。根據(jù)《晉書》記載,夏侯徽是發(fā)現(xiàn)了司馬懿、司馬師他們并不忠于曹魏帝國,所以才被司馬師給毒死了。不過,從時間上來看,這項記載是非常不可靠的,因為夏侯徽死的時候,還是公元234年,那個時候,司馬懿正在大西北和諸葛亮死磕,正受到曹睿的極度信任和重用,這個時候,無論從感情還是形勢上來說,司馬懿都不可能想要發(fā)動政變,而且夏侯徽是皇族成員,司馬師公然毒死她還不被處罰,是完全不可想象的。所以,夏侯徽只是個可憐的短命人,她是正常死亡的。
司馬師的第二個老婆,是吳質(zhì)的女兒。我們知道,吳質(zhì)當(dāng)初和司馬懿一起伺候過還沒有當(dāng)皇帝的曹丕,是曹丕四大智囊之一,吳質(zhì)最后也是做到了侍中(皇帝高級顧問)。不過,吳質(zhì)本人出身低微,被當(dāng)時大多數(shù)出身名門的高官們看不起,他的后代們也沒有出人頭地的,司馬懿看出吳質(zhì)一家沒有前途,就讓司馬師和吳質(zhì)的女兒離了婚。
司馬師的第三個老婆,叫羊徽瑜,以家族的歷史和當(dāng)時人們的標(biāo)準(zhǔn)來說,她的出身,比曹魏皇族還要高貴。從羊徽瑜往上數(shù)九輩人,他的家族里一直都有人做官,而且大多數(shù)都是二千石(部長級)以上的大官,一直都沒有間斷過。這樣的家族,就是曹魏皇族都想和他們攀親家,司馬師死了一個老婆、離了一個老婆,還能娶到羊徽瑜這樣出身的女人,我們就能夠看出來,司馬家族當(dāng)時的名望已經(jīng)到了一個什么樣的層次。
而在官場里,司馬懿就更注意拉關(guān)系了。在大西北,經(jīng)過八年的時間,常年跟隨他作戰(zhàn)的將士們,已經(jīng)把他奉若神明,而且司馬懿先后利用大將軍、太尉的身份,把很多高官家族的子弟、平民英雄聘為自己的屬下,也推薦了很多人到別處去做官,很多都成為了曹魏帝國的名臣名將,比如說王昶、鄧艾、州泰、魯芝、王觀這幾個人,他們最后都成為了司馬家族掌權(quán)后的曹魏帝國的重要將領(lǐng)。
后來司馬懿發(fā)動了政變,架空了曹魏皇室,他好多的老屬下和他們的后代,也都成為了司馬家族的干將,因此傳統(tǒng)觀點就事后英明的認為,司馬懿這么拼命的擴大自己的勢力,是心懷叵測,為將來自己單干做準(zhǔn)備。不過,人不是先知,包括司馬懿在內(nèi),誰也無法預(yù)測,在十多年以后,司馬家族會有掌控一個國家的機會,我個人認為,對于這個時候的司馬懿來說,他拼命的擴大自己的勢力,絕對不可能是為了十多年后那個未知的機會去篡權(quán),而是站在一個大臣的角度上,維持和擴大自己家族的勢力。曹魏帝國所有的外姓高官家族,也全是這么做的,各大家族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絕大多數(shù)在司馬懿手下混過事兒的人,也同樣和其他大家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有的甚至還很深厚,所以我們不能簡單的認為,靠上了司馬懿的人,就是他的死黨,就會幫著他奪位篡權(quán),這是兩碼事兒。
但是對于當(dāng)初建國時候局勢就不是很穩(wěn)、建國時間也并不很長的曹魏帝國來說,出現(xiàn)這么多勢力龐大的士族,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兒,加上曹丕、曹睿又一直對曹魏皇室拼命壓制,因此到了曹睿時代的中后期,曹魏皇室的勢力已經(jīng)明顯比不過士族了。這種情況,引起了很多皇室成員和忠于曹家的大臣們的警惕。
早在公元231年,司馬懿還在大西北和諸葛亮艱苦奮戰(zhàn)的時候,已經(jīng)在封地被軟禁十年的曹植,就已經(jīng)給曹睿寫信大倒苦水,抱怨曹魏帝國過于壓制皇室成員,希望出來從小官做起,為國家效力。在信里,曹植說了這么一段話:“使天下矚目的人,一定是掌握大權(quán),對上可以篡位,對下可以使人服從。在一個國家里,說了算的不一定是皇親國戚,只要他手中有權(quán),即使和皇家毫無血緣關(guān)系,也照樣可以舉足輕重;而皇室如果沒有權(quán)力,就是血緣再親,說話也沒有一點兒分量。”這段話,實際上指出了中國古代政治中最重要的政治平衡理論,那就是:皇族和異姓的勢力要平衡,特別重用誰,都是要出問題的。
可惜的是,曹植以前和曹丕爭奪過繼承人的位置,就從這一點上來說,曹丕的兒子曹睿也不可能聽他的話,曹植不久就郁悶的死掉了,曹家人仍然被全力壓制,絲毫看不到任何為國家效力的希望。有一天,曹睿和從曹操時代就加入曹家的老臣陳矯聊天兒,聊著聊著就說到了司馬懿,曹睿說:“司馬懿忠心不二,算不算是國家棟梁?”陳矯卻說:“全國上下都對他非常景仰,但國家能不能依靠他,我就不知道了。”從史書上來看,陳矯是第一個說司馬懿壞話的人,結(jié)合他一生的作為,我們不能說他是心胸狹窄,那么這樣的人在司馬懿威名正盛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恐怕就不只是嫉妒那么簡單了,我認為,他是在警告曹睿,國家大事實在太重要了,以至于不能完全交給任何一個人,國家要安定,就必須要保持政治力量的平衡。
到了曹睿大造宮殿的時候,很多大臣都上書反對,但他們大多都站在不可濫用民力的角度上來進行批判,第一個明確警告曹睿要注意手握兵權(quán)的異姓將領(lǐng)的人,是當(dāng)時的中書侍郎(皇帝辦公室主任)王基。王基在勸阻曹睿的信里有這么一句話:“現(xiàn)在,敵國還沒有消滅,勇猛的將領(lǐng)一個個手握重兵,加以限制就沒法對付敵人,但手握兵權(quán)太久,一定尾大不掉,給子孫后代留下禍根。現(xiàn)在,正是國家全盛的時期,不去全力除掉內(nèi)部的災(zāi)禍,將來如果后世的皇帝軟弱無能,恐怕國家要出大事。”
如果說曹植、陳矯這些人,還是在隱蔽的警告曹睿要注意極度壓制皇室所帶來的巨大危險,那么王基就把這個問題完全挑明了。不久,在重建崇華殿凌霄閣的時候,剛剛搭好腳手架,就發(fā)現(xiàn)喜鵲在架子上面搭窩筑巢,古人都非常迷信,曹睿不知道這代表了什么意思,就找到一個叫高堂隆的大臣,問他這是什么征兆。
高堂隆曾經(jīng)當(dāng)過曹操的軍議掾(軍事參謀),他是曹操一手提拔起來的,可以說,他是絕對忠于曹家的。高堂隆其實也已經(jīng)深刻意識到曹魏帝國嚴重壓制皇室所帶來的隱患,曹睿一問這個問題,他馬上就利用這次機會警告曹睿。高堂隆說:“《詩經(jīng)》里曾經(jīng)說過,喜鵲筑巢,斑鳩占據(jù)。如今大建宮殿,更建造凌霄閣,而喜鵲在上面筑巢,應(yīng)該是宮殿無法完成,不能住進去的預(yù)兆。老天爺就是在警告說,宮殿沒有完成之前,就落到異姓人的手里。這是上天的警告。”曹睿看到信以后雖然萬分感動,但是沒有任何實際行動,異姓人,像司馬懿,仍然或者手握重兵,皇室的力量仍然極度衰弱。
兩年之后的公元237年,高堂隆病危,臨死前,他再次讓人代筆給曹睿寫信,勸他幡然悔悟、不要只顧享樂。在信里,他有這么一段話:“先帝爺剛剛建國的時候,傳說皇宮里有一只燕子生出一只口爪全紅的老鷹。這個預(yù)兆是說,應(yīng)該嚴防帶領(lǐng)重兵的將領(lǐng)在內(nèi)部發(fā)難。我建議,最好讓所有的親王,都在他們的封國里設(shè)立軍隊,像棋子一樣分布在全國各大城市來保護首都和皇帝。”曹睿雖然親手寫下詔書慰問高堂隆,但是直到高堂隆死的那一天,都沒能在加強皇族力量的問題上做任何部署。
隨著時間的推移,曹操時代遺留下來的為數(shù)不多的老臣,像陳群、陳矯、高堂隆等等,一個接一個的去世了,司馬懿不僅官位第一,資歷也逐漸成了名副其實的第一。
公元238年1月,曹睿把鎮(zhèn)守西北的司馬懿調(diào)回洛陽,讓他消滅盤踞東北半個多世紀(jì)的公孫家族,司馬懿長途奔襲,利用將近一年的時間,徹底的解決了中國北方最后一個不服從中央的割據(jù)勢力,使得魏國的實際控制范圍進一步擴大。司馬懿的威望和功績,也隨著曹魏帝國的鼎盛而達到頂峰,很多人都認為,在司馬懿的守護下,曹魏帝國的全盛時期就要到來了。
然而,一個消息,很快把人們對未來的憧憬打得粉碎,因為就在司馬懿消滅公孫淵的同時,曹魏帝國的皇帝曹睿,在僅有34歲的時候,卻一病不起了,其實一病不起還不打緊,關(guān)鍵是他的后事還沒有托付,因為他還沒有親生的兒子,曹魏帝國的繼承人,這個時候還并不能讓人心服口服的確定是誰。
曹魏帝國的命運,也隨著曹睿的病重,又一次陷入了撲朔迷離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