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回鄉偶書

【唐】賀知章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解說】

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家，等到有一天我們長大了，許多人會離開那個兒時的家，奔向遠方。從那以后，這個家就叫故鄉。那是一個讓你永遠難忘，卻又不能經?；厝サ牡胤?。

唐朝詩人賀知章的故鄉在越州永興（今浙江蕭山）。年輕時候的他發憤讀書，志在四方。三十多歲離開家鄉，考中了進士，而且一鳴驚人，成為狀元。我想，初來長安的賀知章，一定春風得意，根本不明白那個遠在越州的家到底意味著什么？他和中國古代所有讀書人的命運一樣，一旦考中進士做官，就很難再回到故鄉，除了雙親亡故，再就是告老還鄉的那一天。

賀知章深受唐玄宗的器重，他當過“皇太子侍讀”，專門陪皇太子讀書；還當過“秘書監”，掌管朝廷的圖書。他在長安城里當官五十多年，直到八十六歲那年，才告老還鄉，玄宗皇帝戀戀不舍，但又不得不讓這位老詩人回去，因為人總是要“落葉歸根”，回到那塊出生的土地上去的。

詩人回家了。西北長安的黃土地被慢慢拋在了身后，高亢激越的秦腔聲依稀淡盡，故鄉的影像越來越清晰。一艘烏篷船順著小橋流水，搖碎了黑磚白墻的倒影，載著詩人進入到了江南的畫境。油潤的空氣混合著一丁點梅干菜的清香，迎面而來。烏氈帽、油紙傘，不經意地出現在兩岸幽深的巷子里。沿河酒樓里軟媚悠長的越劇，透過雕花的窗欞，化作酒壚上的一縷青煙，又隨風飄遠——故鄉一定要是我夢里的樣子。

“來一碟茴香豆，二兩花雕酒！”酒館里的一聲吆喝，一下子把詩人帶到了五十年前告別親友的飯桌上。這是熟悉的聲音，這是熟悉的味道，可是曾經熟悉的人呢，今天還在那里嗎？不可能了，人世間有幾個人能等到一位離家五十多年的游子啊？即便是他們還活著，也一定認不出連鬢角的頭發都快掉盡的老人，就是當年那個躊躇滿志、志在四方的賀知章了。一定認不出了?；蛟S……也不一定，我還有一口鄉音未改，還是年輕時的語調——“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船兒停在心靈的港灣，詩人終于上岸了。帶上幾件簡單的行李，穿上落滿風塵的客袍，引來許多陌生的面孔打量著這位來自異鄉的老人。幾個難得見世面的兒童圍過來，笑臉相迎，滿身稚氣地問道：“老爺爺，你從哪里來，到誰家做客呢？”——“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詩人笑著回答：“問得好，問得好?。　币还蔁釡I潸然而下，這是含淚的微笑。五十多年寓居長安，反認他鄉是故鄉。如今回到故鄉，反被當成前來做客的異鄉人，真是一世的荒唐?。?/p>

說完后，詩人踩著青石板，穿過光影斑駁的巷子，走向了鏡湖前面的家。那扇夢中敲了千百遍的家門，只等詩人緩緩地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