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山行

【唐】杜牧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①，霜葉紅于二月花。

【注釋】

①坐：因為，由于。

【解說】

在中國的文化里，秋天絕對是一個最能引發詩意的季節。有人會在這個季節里不由地感傷，特別是看到落葉飄飛、黃花滿地、滿眼都是凋零的生命時，自然就會想到這是一個不幸的結局。詩人的情思，在這個季節里格外敏感。想當年杜甫站在夔州的高山上，看到無邊無際的枝葉搖曳墜落，浩浩蕩蕩的長江水無語東流，他寫下了千古名句：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登高》）

這個秋天好像是一個巨大背景，特別適合演繹自己的悲傷。

你知道嗎？不同人面對秋天的心情是不一樣的，有人會感傷，有人會喜悅。晚唐大詩人杜牧，就曾沉浸在一片秋色之中忘記了回家。我們先來簡單地說說杜牧。他與李商隱齊名，人稱“小李杜”，和“大李杜”李白、杜甫，都是唐朝第一流的詩人。他最擅長寫的就是七言絕句，這首《山行》就是他的代表作。

先看第一句“遠上寒山石徑斜”，什么意思呢？沿著彎彎曲曲、歪歪斜斜的青石小路，登上了遠處的寒山。寒山不是山的名字，而是深秋時節的山。深秋的山林和夏天截然不同，沒有鳴蟬，沒有綠樹繁蔭，只有空蕩蕩的山林里，偶然傳來樹枝跌落下來的聲響，“吱呀”一聲，讓整個山林顯得越發寂靜了。在這個世界上，喜歡市井繁華的俗人，總是耐不住寂寞清冷的，而詩人杜牧呢？偏偏喜歡駕著馬車，走向這處寂靜的山林，因為那是他心的方向。

一聲雞叫，突然打破了寒山的蕭條，在那白云飄蕩的地方，隱隱約約、或隱或現幾處小小的村落，那里有人家，還有傍晚時分升起的幾縷炊煙，這是秋天的山林里潛藏的生機。他們的存在，化解了秋的蕭條，于是就有了這首詩的第二句：“白云生處有人家?！?/p>

在某些版本中，這一句作“白云深處有人家”，不是“滋生”的“生”，而是“深淺”的“深”。到底用哪個字好呢？如果是深淺的深，那么這句話就可以這樣理解：在白云最濃密的地方有幾戶人家。如果是“滋生”的“生”，就可以這樣翻譯：在白云彌漫、虛無縹緲的地方住著幾戶人家。到底該選哪個字呢？如果單從字意的角度講，兩者均可。但從審美的角度看，“滋生”的“生”更好。因為白云滋生的樣子有一種動感，和李白的詩句“水澹澹兮生煙”（《夢游天姥吟留別》）有異曲同工之妙。再者，“深淺”的“深”，是靜態的呈現，缺乏一點生氣，不夠靈動。詩歌的語言就是這么微妙。

杜牧的秋天，除了有飄浮的白云、溫暖的人家，還有一抹鮮艷的色彩，那就是萬山紅遍的楓葉。層層疊疊，摩挲搖曳，在夕陽的余暉中，流淌著動人的鮮紅——“霜葉紅于二月花”，這簡直比二月的鮮花還要紅上幾分。一陣秋風吹過，滿山紅葉，點綴山的清冷；落下的則隨著一泓山泉流出山外，去感受那世俗的繁華。

這樣的秋天讓詩人沉醉，那就索性在山路上停下車來看看這楓林晚景。我想，那天的杜牧一定看了很久，一樁樁心事，如飄零的葉子，最終都落在了地上，化為虛無，心中了無掛礙，澄澈得如同那明鏡式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