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園吟^①

我浮黃河去京闕，掛席欲進波連山^②。天長水闊厭遠涉，訪古始及平臺間^③。平臺為客憂思多，對酒遂作《梁園歌》。卻憶蓬池阮公詠，因吟淥水揚洪波^④。洪波浩蕩迷舊國，路遠西歸安可得？人生達命豈暇愁？且飲美酒登高樓。平頭奴子搖大扇^⑤，五月不熱疑清秋。玉盤楊梅為君設，吳鹽如花皎如雪^⑥。持鹽把酒但飲之，莫學夷齊事高潔^⑦。昔人豪貴信陵君，今人耕種信陵墳^⑧。荒城虛照碧山月，古木盡入蒼梧云^⑨。梁王宮闕今安在？枚馬先歸不相待^⑩。舞影歌聲散綠池，空余汴水東流海^⑾。沉吟此事淚滿衣，黃金買醉未能歸。連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賭酒酣馳暉^⑿。歌且謠，意方遠。東山高臥時起來，欲濟蒼生未應晚^⒀。

①題一作《梁園醉酒歌》。梁園：又稱梁苑，漢梁孝王游賞之所，故址在今河南商丘。 ②掛席：即揚帆。 ③平臺：春秋時宋皇國父為宋平公所筑，梁孝王曾擴建，故址在今河南虞城縣西。虞城與商丘相鄰，故梁園與平臺亦相接。 ④蓬池：在古大梁，即今河南開封。阮公謂阮籍，字嗣宗，魏晉時詩人。其《詠懷詩》有云：“徘徊蓬池上，還顧望大梁。淥水揚洪波，曠野莽茫茫。”淥水：清澈的水。 ⑤“平頭”句：奴子不得著冠巾，以別于奴主，故稱平頭奴子。 ⑥吳鹽：吳地之鹽，白如雪。古人食梅，佐以鹽，謂之鹽梅。又以鹽梅佐酒。 ⑦夷齊：即伯夷、叔齊，商周之際孤竹君之子。孤竹君欲以君位傳次子叔齊，叔齊逃，長子伯夷亦逃。周滅商，伯夷、叔齊義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事見《史記·伯夷叔齊列傳》。 ⑧信陵君：戰國魏安釐王異母弟，名無忌，封信陵君。仁而下士，士無不肖皆謙而禮之，致食客三千人。信陵君墓在開封市南。事見《史記·魏公子列傳》。 ⑨蒼梧云：來自蒼梧之云。蒼梧即九疑山，在今湖南寧遠。傳說白云出于蒼梧，入于大梁。 ⑩梁王：即梁孝王，漢文帝子。枚馬：謂西漢辭賦家枚乘、司馬相如。梁王好文學，當時賦家如鄒衍、枚乘、司馬相如等皆與之游。 ⑾汴水：即汴河，流經開封南，入于淮河。 ⑿五白、六博：皆古賭具。五白為五棋子，正白反黑，擲時得五白五黑則勝，故擲時呼五白以助投興。六博，用十二棋，黑白各半，兩人一對賭之。分曹：即兩兩相對。 ⒀“東山”二句：用東晉謝安典以自喻。東山，在今浙江紹興上虞區。謝安，字安石，少有重名，高臥東山，屢違朝旨，時人每相與言曰：“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年四十余，始出山。秦晉淝水之役，安運籌帷幄，克敵制勝，累官至太保。事見《晉書·謝安傳》。

開元十九年（731）夏離長安后作于宋城（今河南商丘）。詩以訪古始，曠達如阮公，好士如信陵君、梁孝王，以及夷、齊、枚、馬等，一一驅遣筆下。初讀似敷衍當地故實，詠古炫博，實則一一觸著李白痛處。初入長安的失敗，使他無顏回家（安陸），于是訪古、酣飲、行博，表面上極曠達高遠，內心卻是不堪其痛苦的。“沉吟此事淚滿衣，黃金買醉未能歸”二句，為理解全詩之關鍵，始知古人皆借作個人感慨之因而已。詩末云：“東山高臥時起來，欲濟蒼生未應晚。”失望之中又有憧憬，此為一入長安后特有之心境，是把握此期李白情緒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