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星染離開后,瓦屋內黑暗一片,空氣凝滯。
屋外村民的呼喊聲震耳欲聾,鳳玨帶了些懇求的哭腔:“二哥,我們不能讓三哥孤身犯險?!?
無歌搖搖晃晃的摸爬到門前,奮力把門推開,門外群情激憤,幾十人舉著火把高聲叫嚷:“向拔天請罪!向拔天請罪!”
墨星染背身而立,面對著一眾村民:“那怪物是我殺的,你們要殺要剮沖我來?!?
“你竟說納地是怪物!我看你們這些人才像怪物!”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眾人似是被墨星染的話激怒的夠嗆,幾個彪形大漢沖到他身邊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跪下。
“哼,那吃人的爛泥不是怪物是什么?”墨星染不憤道。
幾個大漢一聽,合力抓住墨星染的腦袋,要往地上按:“死鴨子嘴硬!你們殺了我們村的神,還出言不遜?!?
墨星染幾經掙扎,寡不敵眾,他的腦袋被重重按在了地上,地上的石子磕破了他的唇角,墨星染一臉倨傲,將血絲舔進嘴里,嘗起來是苦的。
屋內的二皇子墨空此時手心里全是汗,他看著星染的背影,身子微顫了一下。
他尋著光看向身側的冉泠,他不知道此時他做的決定是否正確。冉泠自小在萬古天長大,與他青梅竹馬,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愛上了她,只記得父君為他和冉泠定下婚約那天,他高興的一整晚沒合眼。但冉泠對他呢?是否如一?
冉泠對上了墨空的目光,眼里閃著淚花,她抱住右腳,身子微微顫抖:“墨空,我疼。”
“二哥,不能再等了!他們想將三哥活活烤死!”鳳玨眼看著那群村民架著墨星染向著不遠處的高臺走去,那高臺上堆聚了一圈柴火,幾人穿了怪異的服裝,手里舉著火把,圍著高臺跳著詭異的舞步。
無歌跌撞的往高臺那邊跟去,她幾步一趔趄,摔倒了又艱難的爬起來。
鳳玨一看,慌忙的沖過去扶住她的肩,兩人一同往高臺趕去。
“拔天與納地胎生一體,成年后分裂成一雌一雄,納地為雌,掌管白晝,拔天為雄,掌管黑夜,是我們磨西村的守護神!如今你們這群外來人殺了納地,拔天必將震怒,我們全村人都將承受滅頂之災!”一個住了拐棍的老者站在高臺下,看樣子像是村里的長輩,他一臉悲憤,聲淚俱下,一眾村民滿臉擔憂。
老者又怒言到:“納地為何會在夜里醒來?定時你們這群無知的人觸怒了它!”
一身子有些佝僂的男子大喊:“納地豈是他一人可殺!定是還有同謀!”
“對!這群人一個都不能放過!?!?
“殺了他們!”
老者舉了手中的拐杖,眾人噤聲,他突然回頭盯著無歌,一字一頓:“若是將同謀供出,其余人免責?!?
墨星染被綁在高臺的木樁上,嘴角含血冷笑:“一人做事一人當,那灘爛泥也配得上稱為神?真神站在你們身前你們卻是有眼無珠!”
漆黑的夜里傳來一聲悶雷,蒼天震怒!
“你們要是殺了他,萬古天定不會饒過你們!”鳳玨扶著無歌沖著人群喊道。
無歌深深的望著被綁在高臺上的墨星染,墨星染的神色毫無茍且,無歌心想,真神當如他一般,一身磊落,百死無懼!
墨空扶著冉泠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高臺下,著了一身藍袍的孟凡青跟在他們身后。
冉泠虛弱的附在墨空耳遍不知說了句什么,墨空突然瞪大了眼望著無歌,隨后神色變為慍怒。
“同謀就是這個人!”冉泠淚眼婆娑,抬手指向不遠處虛弱的無歌:“是他,觸怒了你們的神,也是他,讓你們的神襲擊無辜的我,讓你們的神變的嗜血狂暴!”
村民的目光毒辣射向無歌,高臺上的倨傲的墨星染臉上出現了一絲慌亂。
無歌聞言死死的咬住了下嘴唇,身子顫抖,她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掙脫了鳳玨的雙手,跌撞的向著冉泠走去,無歌走到她身邊,駐足冷冷的扯了扯嘴角,迅雷不及掩耳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到了冉泠臉上,冉泠受了重力跌倒在地。
墨空一時不妨,沒想到這人會有這般舉動,慌忙扶起冉泠,咬牙切齒大聲喝責:“你干什么?傷她一條腿還不夠嗎?”
冉泠抬手擦了嘴角的血跡:“怎么,惱羞成怒?敢做不敢當?”
無歌聞言再要抬手打她,卻被墨空一手握住了手腕,扯著她的胳膊一把將無歌掀倒。
“二哥你不要太過分!”高臺上被綁住手腳的墨星染臉色鐵青,他拼命掙扎,心下只恨自己沒了術法宛如一個廢人。
冉泠臉上的神色乖張暴戾,有些微微扭曲:“哈哈哈!一個妖,一個養子,萬古天不是勢與妖魔不兩立嗎?你倆卻當真是患難與共呢,既然如此情深,你們倆何不結伴一起走那黃泉路?”
“你是,妖?”鳳玨一臉不可置信,她瞪著美目望著無歌。
墨星染在高臺上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眾人的目光里,無歌也垂著頭,半晌,她握緊拳頭,肩膀劇烈的抖動,抬起頭時,下唇已經被她咬出了血。
她沒有回答,目光堅決,一步一晃的向著高臺上的墨星染走去,幾個村民見狀三兩下將她綁到了木樁上。
“別怕?!蹦侨緜阮^望著她,他的俊臉上洋溢著溫暖如春的笑,眸子里含著九天的星辰。
無歌望著墨星染點點頭。
那老者此時發話:“既然如此,其余人走吧?!?
鳳玨還在驚詫中未能回過神來,墨空凝望了高臺上的墨星染一眼,他眼里的情緒很復雜,而后扶著冉泠向著村口走去。
“公主,走吧”孟凡青走到鳳玨身旁,微微拱手。
回過神的鳳玨猛的搖頭,她嘶聲喊道:“三哥,你快跟他們說你是無辜的,鳳玨不走,鳳玨等你。”她眼里的淚在眼眶打轉。
墨星染聞言望著鳳玨:“鳳玨你聽話。”稍有哽咽,他又說道:“孟凡青,還不快帶鳳玨走!”
孟凡青朝著墨星染揖了一禮,不顧鳳玨的掙扎哭鬧,將她攔腰抱起,向著村口走去。
老者此時舉起手中的拐杖:“點火?!?
村民紛紛將手中的火把投向高臺上的柴火,只見火光驟然而起,熯天熾地,熊熊的火焰足有一人高,將二人圍困在高臺中間,木柴燃燒的煙霧直沖眼鼻,讓人窒息。
無歌干咳起來,被嗆的眼淚直流,她只覺得自己這一生沒什么可惜,要真說有的話,那就是還沒刻骨銘心愛過一個人吧,她側頭看向墨星染,火光里,他的臉龐那么的俊朗堅毅。
墨星染突然大喊:“上天有好生之德,是我殺了那怪物,你們要是尚且有良知,能否放了我身側的女子,她確是無辜?!?
“她是無辜,那我們磨西村的村民更是無辜!我們老老少少幾十口人就活該給你們陪葬嗎?”高臺下的人叫嚷起來。
墨星染低下頭,喃喃道:“就當我求你們了。”聲音蒼白無力,無歌卻清晰的聽到了。
無歌聞言瞪大了眼,眼里盈滿淚水。他何時得知自己是女子?為何這般維護她?
無歌沖著墨星染發出嘶啞的叫喊,她突然回想起他說過那個香囊,猛然間似是反應過來什么。
“你想起來了?仙童?”墨星染抬頭,言語有些調笑,他的目光此時在火光下尤為攝人心魂。
墨星染,竟是那日在古源村救她的男子!
那老者冷笑出聲:“哈哈哈,好哇,好一對苦命鴛鴦,這樣吧,你既是想救她,那你就將你自己的血放干祭獻拔天,如果那時她還沒被燒死,那我就放了她?!?
“好,說話算話!”
高臺下扔上來一把小刀,墨星染艱難的伸腳夠到了,腳尖一提,將小刀踢到了空中,奮力的用嘴叼住了刀把,鋒利的刀刃劃破了他的臉,鮮血直流,他卻不顧,低頭割據著身上的繩子。
“你可別想?;ㄕ校覀兛捎兴氖耍銈冎挥袃扇?,你若敢動什么手腳,我們必將你生祭拔天,到時可就不是這么好受了。”不知是誰高聲叫嚷著。
火光沖天,火焰上方的空氣被高溫炙烤成了虛影,無歌一眼掃向地上的一群村民,他們的臉邪佞扭曲,好似魑魅魍魎。
墨星染鋸斷繩索后,蹲在地上,無聲的對無歌做了幾個嘴形,火勢太旺,無歌看不見他說什么,只看他的手拿著小刀就朝著自己的脖子而去。
無歌的眼淚突然止不住的流,這墨星染又是何必為了她殊死一搏,他怎么不明白,那群村民怎么可能放過她!她呼吸困難,她想說不要,卻只能啞著嗓子嘶喊,她奮力的搖頭,然而墨星染卻不再看她。
墨星染握著刀壓在自己脖子上,刀刃泛著寒光,他的手有些抖,不經意劃破了他頸間的皮,血順著脖頸往下蜿蜒,溫溫熱熱的,他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顫抖。
無歌有些恍惚,她拼了命的掙扎,無聲的吶喊。
她凝望著墨星染,看他鮮紅的血自他脖頸間流下來,陡然間,她心里莫名有些狂躁,墨星染的血好像有種難以言喻的香醇,她被這種香醇深深吸引,甚至忘了他們此時身處險境。
她的腦袋劇痛難忍,像被重錘砸裂,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場景,她瞪著空洞的眼望著烈火干柴,火星在空中“噼啪”作響。
她隱約間在大火里看見了一片從沒見過的蒼茫的大地,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天地茫茫一片純白的大地上有一座孤傲的雪山,白雪覆蓋的山峰頂端有一棵盤虬臥龍的蒼天古樹,古樹下有一個白衣少年,他抱著身前的女子,眉眼彎彎的對著女子笑,女子也對著他笑...
無歌看不清那張臉,她的心里好似突然被千刀萬剮了一般,一顆心頓時千瘡百孔,她強忍著胸腔中莫名而來的嗜血沖動,強忍著心如刀絞般的劇痛,她腦子里一片空白,這痛是什么,這嗜血的沖動從何而來...
她的牙關直打顫,兩只耳朵里充斥著牙齒猛烈撞擊的聲音,渾身上下骨頭縫里流露出妄念,頭劇烈的疼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無法自拔。
墨星染轉頭看向她,發現了無歌的異樣,她這是怎么了?
天上的月不見了蹤影,云散了去,晴朗的天空中,西北方向一顆孤星獨懸,村頭山林里似有怪鳥在桀桀的笑。
臺下不知誰喊:“寅時快到了,不能再等了,加大火力,再丟些柴火上去,快把他們倆燒死!”
“且慢!我這就動手?!蹦侨旧钔谎蹮o歌,緩緩閉上了眼。
“公子不要!”高臺下竹子不知從哪突然沖出人群,小小的他淹沒在人群里,看不見身影,只能聽到他哀嚎的聲音。
“公子!不要信他們!他們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