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1章 晨鐘

  • 七言刀歌
  • 斜刀
  • 3603字
  • 2020-10-24 00:16:11

雙雙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

中州大陸幅員遼闊,天啟立國后,按照地勢劃分為東麓、南疆、西蜀、北莽,四大疆域。

南疆地勢一馬平川,得天獨厚,土地肥沃,水氣豐澤,一向都有“天下糧倉”的美譽,也是天啟國重要的經濟樞紐。即便是當年十八路諸侯混戰的年月,各方豪強考慮到日后一但得勢,必定需要南疆這樣一處銀糧強援,填充國力,是以規劃戰事時,皆對南疆網開一面。

南疆“兵家必爭且不爭”的名聲,由此傳頌開來。

僥幸免于戰火屠戮,使南疆得以在硝煙中喘息發展,也造就了南疆人不喜刀兵,樸實閑適的踏實性格。每日耕田捕魚,養蠶織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是他們生活的全部。

清水鎮是南疆最邊陲的小鎮。

小鎮山水合抱,偏居一隅,與世隔絕。有人說,小鎮男人就像山,踏實肯干,勤勞沉默;小鎮女人則像水,不爭不搶,溫柔恬靜。所以,無論是小鎮還是南疆,青山、綠水、女人,都久已聞名。

清水鎮是典型的南疆水鄉小鎮。在這里,沒有濃墨重彩的風土人情,也沒有地破天險般的壯麗景色,有的只是綢緞般的精致素雅,和小橋流水人家里安逸閑適的意境。天光應景致,景致應人和,是以小鎮女人久已形成喜著淡色衣衫的習慣,衣衫羅裙大多以清素月白為底,偶施淡粉、青翠、鵝黃等顏色點綴。打眼一瞧,就像三月的春風里,那一瓣將紅未紅的挑花;又像春雨過后,泥香芬芳的土石間,緩緩抽芽的翠綠青竹。

雙雙卻是例外。

這位腰間常年懸佩一柄紫金鞘短劍的鳳銜樓稚婢,從來只穿大紅色的衣衫,連繡花鞋也一定是紅的。

鳳銜樓里那一十六名學藝稚婢,大多生得溫柔嬌弱,如此才能討得男人歡心。經過常年訓練,更是眼角含羞,我見猶憐。雙雙的眉宇間卻有一股與風塵女子背道而馳的英氣,從不會像其他稚婢那樣一味迎合陪笑,喜怒哀樂,皆形于色,眼神更是清澈銳利,有如一柄抽刀斷水的鋒刃。

據一位曾教授過稚婢們禮儀的先生說,當時他因一言不慎,輕薄了某位稚婢,被雙雙狠狠瞪了一眼,立時木然當場,只覺脊背發寒。

鳳銜樓規矩繁多,除了有十六間門房的后院外,稚婢們不得在樓內隨意進出,更不允許外出。

雙雙又是例外。

這位鳳銜樓十六間門房里唯一身懷武藝的稚婢,這些年來,不止一次捉弄喝醉酒想要對姐姐們用強的恩客,也不止一次因為饞嘴偷酒,醉倒在樓中的酒窖里。

最奇怪的是,一向以嚴苛出名的老板娘柳姿,對雙雙的種種行徑,非但視若無睹,好像還欣然默許,任由她在樓中到處閑逛。有時,甚至會喚她到自己香閨中閉門長談。

久而久之,鳳銜樓里傳出了閑話。有人說,柳大老板娘對雙雙甚為賞識,已將她視作下一任樓主的不二人選。也有人說,雙雙與柳大老板娘生得至少有七分相似,恐怕是這位美婦當年與什么人暗結的珠胎。

煙花之地的小話,大多傳得有板有眼,像是那位始作俑者親眼所見一般。不過,無論是衣缽傳人,亦或是私生女,明眼人都看得出,雙雙的來歷絕不尋常。至少,絕不會像十六門房里其他女孩子一樣,只是個到了二八芳華,便要開門迎客的普通稚婢。

這一點,樓里一眾老鴇龜奴心知肚明。

這位來歷神秘,喜著紅衣的鳳銜樓稚婢,平日行徑已不討喜,偏又生了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所以,小鎮居民時常能看見,她像是一道紅色旋風,奔跑著穿街過巷,刮來掠去。

今日,雙雙又早早離開了鳳銜樓,一手捏著豆沙包,一手攥著糖葫蘆,沿著華琴街一路向西小跑。腰間紫金鞘短劍,隨著她輕快的步履,上下起伏。

聽人說,這幾日鎮上來了個草臺班子,見天在東城門前表演,有胸口碎大石,蒙眼射飛刀,猴子鉆火舞等江湖把式可看。還有一個穿紅肚兜,負責討賞的女孩子,模樣很是討喜,像個瓷娃娃。一張小嘴比抹了蜜還甜,常哄得那些喜歡孩子的老嫗掏空荷包。

雙雙并不感興趣,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路過青衣巷的時候,意外看見咸水巷那個姓秦的落魄老頭,牽著那頭他當做寶貝兒子的小毛驢,在王寡婦家門前轉悠,不時從門縫里向內窺探。雙雙只覺好笑,忍不住出言調侃:“寡婦也是女人,哪有女人白天洗澡的?你若要看,等天黑再來。”

氣得秦老頭一句話沒說,黑著臉就走了。

雙雙咧開嘴大笑,嘴里鼓鼓囊囊地含著一顆舔化了糖衣的糖葫蘆。她不依不饒地跟著秦老頭走了幾步,遙遙拿話揶揄他,“老不羞,老不羞,偷看寡婦洗澡,也不怕被人撞見打斷你三條老腿。”

直到秦老頭羞憤轉身,揚起煙槍,樣裝要打,她才哎呀叫了一聲,嘻嘻哈哈地跑開了。

這時,小鎮最西面的阿難寺,傳來一聲渾厚悠遠的晨鐘。

……

禪房簡陋。

稀疏的朝陽透過雕花木門揮灑一地,也落在那個獨坐蒲團的入定老僧身上。

老僧未老,不過中年。

只是常年青燈古佛,參禪清修,使得他青須早白,看上去仿佛已過花甲。

今日,天還沒亮他便已經早早起來,特意換上了那件洗得發白,平日里不舍得拿出來穿的錦緞袈裟。

距離上次身披這件袈裟,已過去整整十五年。

他永遠無法忘記,當年親手殺死這里的主持,扯下這件袈裟,第一次披在自己身上的情景。就像袈裟上印染的血跡,這么多年過去了,卻還是洗不干凈。

入定老僧緩緩睜眼,眼中已看不見昔年的戾氣。這些年來,他修身養性,參禪禮佛,盡量不去想那些世俗紛爭,胸中未酬的壯志,也隨時過境遷,逐漸化作云煙飄散。他甚至已十五年未曾碰過女人。有時候,連他自己也會產生一種錯覺,自己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和尚。

他畢竟是個曾經吃慣酒肉,看慣生死的江湖豪客。于他而言,待在寺廟里,忍受這種寡淡無味的生活無異于坐牢。可他不敢走出小鎮,近年來更是連廟門也很少踏出。

“貿然離開小鎮,必遭殺身之禍”。

這句話,是“那個人”對他唯一的警告。十五年來,他對此篤信無疑。

所以他每次只能趁著天黑,戴上頭巾,換上尋常莊稼漢的衣服,摸上功德箱里少得可憐的幾枚銅錢,去鎮上犄角旮旯里最不起眼的小酒館開開葷腥。

每當嗆口的劣酒滑入喉嚨,他才能暫時忘卻偽裝,記起自己究竟是誰。

如今的天啟國,表面上雖仍是三教一家,分庭鼎立的景象。可在朝為官,封候拜將者,多為儒教門生和兵家子弟。古往今來,中州的正統教派,又以道教為最,是以佛教的地位每況愈下,聲榮漸微。

那些早在千百年前就已聲名在外的寶寺古剎,自然不乏虔誠信徒的朝拜與供奉。可小鎮這間名叫“阿難”的偏僻陋寺,年久失修,廟宇破敗不說,偏又是個龍王不下雨,菩薩不顯靈,門前可羅雀,求啥啥不靈的倒霉去處,長久以來被小鎮居民視為邪剎淫祠。除了恪守傳統,遵循祖例的老輩香客之外,幾乎鮮有人來。是以一旬光景攢下的香油錢,還不夠喝幾頓葷酒的。

有時候機緣這東西,實在玄奧無比又妙不可言。

眼看阿難寺即將落到連飯量最小的年幼沙彌都養不活的地步,佛陀卻突然開了眼。

前幾日,從外鄉來了個游方苦行僧,托缽立在山門前,一言不發。起初,老僧以為不過是個想騙口吃食的野和尚罷了,便要打發他走。不曾想,等到那苦行僧自報山門,老僧不由得兩眼放光,只覺眼前哪里是個落拓和尚,簡直是一錠金元寶,當下將其引入寺來,好生招待。

苦行僧來自西蜀懸空寺。

這世上沒聽過懸空寺大名的人已不多。

那可是個專出活佛羅漢,五州七海久已聞名的千年寶剎。據說,當年佛教尚未衰敗之時,天啟開國皇帝從東麓出發,歷經三萬九千里,步行來到懸空寺。后又三跪九叩,登上那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級山階,只為聆聽一聲淺誦佛音。

如今活佛就在眼前,老僧又怎會放棄如此機遇。經過商議,實則是連哄帶騙,來自素有“佛國”之稱的西蜀懸空寺的年輕苦行僧,終于答應在小鎮阿難寺講經三日,普度眾生。

講經一事,對于自小修行正統佛學的懸空寺年輕苦行僧來說,無疑是修行路上一件不大不小的功德。對于半路出家的阿難寺老僧來說,卻是眨眼可見,數不清的香油錢,簡直就是一樁穩賺不賠的生意。

老僧在地方上終究有些聲望。這些年來,他實在偽裝得比和真尚還像和尚。所以,懸空寺活佛講經的消息一出,小鎮居民歡欣雀躍,紛紛表示會前來瞻仰佛容,聆聽教誨,自然少不了添上一筆令人滿意的香油錢。其實,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些什么,只是覺得懸空寺的和尚就是比其他寺廟的和尚牛,就算懸空寺的和尚放個屁,他們也覺得是香的,他們也愿意湊上鼻子去聞。聞了屁不說,聞完后還心甘情愿地往外掏錢,好像聽過懸空寺的和尚講經,不管多么罪大惡極的人,都會立刻洗盡鉛華,重新做人一般。

世人總說宗教信仰,其實宗教是宗教,信仰是信仰,不能相提并論。千百年來,二者之所以聯系緊密,是因為其中包含了許多其他因素,比如金錢、觀念和傳統。

宗教與信仰的關系,就像和尚與酒肉,乍聞之下毫不相干,細細想來,卻不難品出其中意味。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此次講經,不只尋常百姓,小鎮三族大戶也相繼送來拜貼,屆時會派人到場,聊表誠意。老僧心下了然,“聊表誠意”不過是有錢人客氣的說辭罷了,于他而言,這已不是天上掉幾塊餡餅的事,而是憑空一場金銀甘霖,直接砸了他個盆滿缽滿的大喜事。

十五年來的漫長等待,已磨平了他的棱角,也打熬出他的耐性。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要等多久,十五年后會不會又是一個十五年。他實在已慢慢不報希望,甚至想過這輩子便會在阿難寺孤獨終老。所以他從不會白日做夢般規劃未來,只關心今日是否有肉祭肚,有酒潤喉。

他本就是個沒有明天的人。

主站蜘蛛池模板: 山西省| 大冶市| 龙海市| 林周县| 翁源县| 灯塔市| 通州市| 深圳市| 乌拉特后旗| 黄大仙区| 来安县| 秀山| 沙洋县| 越西县| 阜康市| 辽阳市| 社会| 马公市| 句容市| 句容市| 循化| 泰兴市| 中江县| 华容县| 九江县| 安平县| 义乌市| 光泽县| 马公市| 文成县| 寿宁县| 大埔区| 永嘉县| 电白县| 遂昌县| 循化| 左权县| 荣成市| 海兴县| 铜梁县| 沙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