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終沒有去看我的爸爸，也沒有給他筑一冢墳墓，因為我相信他還活著。他會在某個陽光燦爛的清晨，抑或某個夕陽似火的黃昏，突然就回來看我，喃喃喚我的名字，小羽，小羽。他微笑著，笑容一如湖面上的碧波柔和寧溢。我細細描繪，再止不住，淚如泉涌。

那個冬天行將結束的時候我住到了舅舅家里。原本我并沒有這樣的打算，可是舅舅說還幾天就過年了，住在一起熱鬧一些也好有個照應，我亦不想再呆在家里面對爸爸的影子整日發呆，于是草草收拾東西搬了過去。

一開始的時候舅媽非常客氣，接過我的行李對我噓寒問暖，在表妹的房間里收拾出一張床來給我睡，飯間將我的飯碗堆的滿滿的；表妹亦是對我異常熱情，吃的玩的都同我分享，她知道我心里難受，睡覺前常常與我聊天。和他們住在一起讓我覺得無比溫暖。可是這樣的關系并沒有持續多久。

舅媽改變態度是因為一件羽絨衣。那次舅舅去市中心買年貨，回來的時候帶了一件羽絨服回來。表妹以為是買給她的，高興拿起來試穿，卻發現尺寸并不合適。她嘟嘟嘴，對著舅舅嚷，爸，你衣服買大了，我哪里穿的了這么大的衣服！她將衣服脫下來，依舊甜蜜地笑，嘀咕著問，你怎么突然想到給我買衣服，這衣服我上次和媽媽去就看上了，可是是新款，不打折，媽媽沒舍得給我買。

舅舅走進屋來，無奈地搖搖頭，從她手里奪過衣服，嘲弄道，這大小一看就不是買給你的，你穿什么穿。他轉過身，將衣服遞給我，說，小羽，這衣服是買給你的，你試試，看大小合適不，不合適就拿去換。

我驚怔著，一下沒有了動作，抬臉，看到表妹的臉色突然就變了，尷尬地笑笑，對舅舅說，舅舅，我自己的衣服都還有好多穿不完，這件你還是拿去換小一號的，給婷婷穿吧。

哎，那不行，這衣服是專門買給你的，你試試。他將衣服塞到我懷里，催促道，穿穿看吧。

我猶豫著。

怎么，不喜歡嗎？他似乎有些失望，我的眼睛可沒你們那么亮，不怎么會選。你要是不喜歡，明天就去換一件吧，換成其它的款式。

不，不是。我急忙辯解。向樓梯口看去，表妹不知道什么時候走樓上去了，我于是低下頭，輕聲說，我喜歡。

你的聲音，你的樣子，你的關懷，還有你的愛，都讓我無比喜歡。

可是，同時也無比害怕。

那個晚上，正是小年夜，原本我家里有吃湯圓的習慣，但舅舅家沒有人做。我挺懷念那個味道的，就琢磨著舅媽回來跟她提一提。可不知道為什么她的臉色一直不好，我便沒敢開口。

許是表妹向舅媽說了舅舅買衣服給我的事，于是晚飯的時候舅媽問舅舅道，你今天給小羽買衣服了？餐桌上異常安靜，只有碗筷觸碰的聲響。

舅舅嚼著飯，輕輕“啊”了一聲，馬上又回答道，是啊，這不快過年了，沒有件新衣服怎么行。

既然買衣服為什么不幫婷婷一起買一件？

她過年衣服不是買好了，而且她有很多了嘛，哪里穿的完。舅舅調侃一般說道。

那里面，有一件是你買給她的嗎？

舅舅楞住了。

怎么，舍不得給她買？那你對別人怎么就那么大方？舅媽不依不饒。

她不是喜歡自己買，我買的她哪里看的上。舅舅面無表情。

你就知道她看不上？你給她買過嗎？舅媽倪著他，似乎吃定要跟他鬧，見他不說話，嘀咕道，自己女兒不管別人的你到是盡心盡責。她別過臉，冷冷從我身上掃過。

我不說話，埋頭挖著飯。溫熱的蒸汽很快在我臉上凝結成一道道晶瑩的痕跡。

舅舅看我一眼，臉色一下變了。他提高音量，我買一件衣服你就跟我發這么大火，你什么意思啊？他瞪著她。舅媽還想說話，但被表妹拉住了。

真是沒事找事！舅舅罵了一句，丟下碗筷，站起來走出去。

四周一下沒入死寂。

睡覺的時候，表妹沒有同我說話，她鉆在被窩里，斜躺著，背對著我。昏黃的燈光里，我看見她的肩膀有些微的顫抖。想說些什么打破這種僵硬的氛圍，可是一直沒有開口。我不知道要怎樣說。

到了后半夜，在我迷迷糊糊將要睡著的時候，我感覺到有一束凌厲的光落在我臉上。我睜開眼，向前看去，黑暗迷離之中，表妹的目光異常兇狠。

明明都是我的東西，為什么要分給你。她說的咬牙切齒。

沒有我的準許，我不會讓你動一分一毫。

我知道，是我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領地。

有的人，當擁有了你所沒有的東西，會對你的處境表示同情，會愿意把自己厭煩的抑或丟棄的同你分享，可一旦你拿走原本屬于他們的東西，他們便卸下假面，冷冷地對你下逐客令。

人人都希望自己擁有的比別人多，人人都希望自己是優越者，無論誰危及到他們的利益，都是不可原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