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陳仆
- 末路拳師
- 洛不平
- 2343字
- 2020-10-23 18:08:27
“你練拳嗎?”
“不練。”
“不練…….倒是可惜了。”
三個月后。
一顆碗口粗細,布滿了傷痕的棗樹,矗立在濟南城北的一個小院兒內,樹上掛滿了雪,樹下兩個男人在交談。
問話的男人是文千策,年歲四十左右,挽起袖子漏出的皮膚黝黑古銅,肌肉瘦長,能看出來是個練拳的。對面男人西裝革履,比起文千策的一身粗布長衫來說,是體面了不少。這年頭,能有這裝束,應該不是來自國外就是來自洋人的租界區。
“都說拳要早練,我今年二十四歲,這拳還能成?”西裝男道。
棗樹在這霜天雪地凍得生硬,摸上去冰涼,不似木頭,更像鋼鐵。
“我二十五歲開始練拳,今年四十四,這樹上的疤,是我練拳留下的。老家河北,院子大,樹也多,春天不發芽,秋天不結果,是我二十六歲的謝師禮。”
文千策顯然是剛打完一路拳,臉色紅潤,本是有些汗水,只是在這小城的冬天,一出汗便成了霧氣。緊貼著古銅色的皮膚往上爬。
西裝男有些疑惑:“文師傅一年成拳,那是大才,不代表我也可以,我就是一書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怎么會看上我?”
“我本有個徒弟,跟了我五年,拳也學了五年,是個好苗子,前幾年在上海跑商給洋人打死了,他一死,我毀了五年心血,碰上戰亂本來人就凋零,現在,得有人續。”文千策接過西裝男遞上的毛巾,在脖子上抹了兩把,示意他進屋。
“這不是我要跟你學拳的理由。、五年,能死在洋人手中,我學它作甚?”
屋子向陽,但是在數十天沒出太陽的天氣還是比較陰冷的,唯一的熱源是一個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炭爐子,這是文千策買的前任東家的,確切的說不應該是買,因為那東家看上了文千策的功夫,沒收錢,是用兩招散手換來的。
屋子里除了一張床,一個炭爐子以外 就只有桌椅板凳了。略顯寒酸。兩人把矮凳搬到爐子近前,爐子上燒著水。
在往爐子里添了幾塊碳后文千策緩緩道:“拳,快不過槍。火器…….到底是比拳好用些。”
文千策有些失落,在徒弟身死的一瞬間,文千策退了,一個徒弟半個兒,吃喝拉撒都跟他在一塊半個兒子,當著他的面被子彈打成了蜂窩,面對洋人的火器,他什么都做不了,怕死,怕自己這一身拳廢了,更怕這一派絕了。
西裝男砸吧熱水的聲音將文千策拉回了現實
“我不是學拳的料。”
文千策道:“窮文富武,現在世道不太平,能吃飽飯的人少,能吃飽還能有條件學拳的就更少。你家境殷實,又是在熱血年紀,能學。”
“我不想學。”
“為什么不學?”文千策問
“為什么要學?”西裝男反問。
“能強體,能防身,能技擊,能讓你這一身骨頭變硬……”要在以前,關于拳對人的好處,文千策可以閉著眼說半個時辰并且不帶重樣的,可在想到徒弟身死后的畫面,卻像是一桿用了十多年的漢陽造卡了殼子,貫口般的話語就像啞火的子彈,出不來,也難咽下,那幅畫面在扎著他,他會拳,精通,可徒弟還是死了。
陳仆聽后直冷笑。
“能強體?八國強盜以虎狼之姿從我們身上拽去一塊塊血肉,前清也好,民國也好,哪個不是以各種名義強收賦稅,民都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靠這拳又怎能強體?”西裝男絲毫不掩飾的嘲笑刺的文千策生疼,卻無法反駁,如鯁在喉,扯著脖子說了句不能。
“那能防身?我之前雖年幼,可也聽說過鬧拳禍的那批人,都號稱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喝了符水香灰爭著往前送死,又有哪個能撐過一輪齊射?”
“沒有。”
文千策知道他口中的拳禍指的是什么,那是一群拿黑狗血澆機槍火炮的愛國者,愛國摻沒摻水分文千策不知道,但手底下的把式應該是摻了水的,各行有各行的規矩,就功夫來講,數以萬記的真傳弟子文千策沒見過,在整個中國歷史上也沒出現過。
西裝男收起嘲笑,略有不忿:“拳救不了人,救不了家,更救不了國,學它何用?只為了讓一個早該沒落的淫技繼續茍延殘喘?我來了,話我也替家父帶到了,陳家在東門大街的位置有處房產,院兒大,地界兒也不錯,是開武管還是賣膏藥那就是你自己說了算了。”
說著從懷中拿出一串鑰匙,伸到緊挨炭爐坐的文千策眼前。
文千策沒再說話,只是看著爐火,火苗扭曲著,溫暖,但尖銳。
片刻之后才傲然開口:“在河北,爆匪劫掠,陳家二十七口,我救的,你父親說要替我做件事,他做不了,這個情,他兒子還。”
西裝男看著文千策一言不發,把手又收了回來,攥住。
文千策又添了一塊碳,清了清爐灰,火苗頓時大了許多,片刻抬頭問道:“怎么稱呼?”
西裝男整理下衣服,索性坐在了文千策旁邊,擠出了兩個字:陳仆。
“本是想讓你學拳,你二十四,我四十四,你肯學我就教,能不能救國救民我管不了,夫子大義也放一邊,但八極,不能絕”文千策瞥了瞥陳仆手中的鑰匙,仍是端坐,語調提高了不少。
陳仆點點頭沉吟道:“是家父欠了人情。”
文千策卻擺手:“學拳不勉強,你現在心不誠,學不了,等你想學了,再來找我。”起身,一捏陳仆手腕,一串鑰匙落到了文千策手里。
跟炭爐挨得久了難免會沾染灰塵,這跟與人相處一樣,文千策拍打了兩下長衫,再也不理陳仆,轉身就要出去,臨到門口處卻猛然間起腳,一個沉墜,狠跺向地面,只聽一聲悶響,堅固的青磚受力頓時四分五裂。
“拳,也不是全然沒用,這房子我用了,不白用,抽時間讓你父親去看看我的武館,賺了錢,算他的。”
文千策沒回頭,說完便抬步出門。只留下一地碎磚跟陳仆在屋內
。
外面是天寒地凍,屋內爐火溫存。只是這種溫存又能持續多久呢?
陳仆搖搖頭,早些年他八股文背的爛熟,圣人書在腦子里印刷著一頁又一頁,六七歲得時候執拗的父親力排眾議,決定讓他乘船往西走,走了不知多長時間,聽人說是到了西洋的地界,一挨著西洋邊兒,就蹦出個自稱是哈姆雷特的漢子,手端馬克沁機槍腳踩克虜伯大炮連轟帶打的將陳仆的腦子炸了個粉碎,然后又穿著白大褂戴著白手套拿著手術刀,一點一點將陳仆的腦子拼了起來,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陳仆,如饑似渴的吸收著來自西洋的一切。可知道的越多,就越多愁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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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兒陳仆,將行天涯各處,習洋技佐國,勿忘之。
“孩兒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