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你下來多久了?”他問她。
明明想到溫暖開心的事暫時忘記皮肉之苦,被他打斷后,又聽到他蒼老枯竭的聲音,又不得不面對這煎熬的處境,瞬間低落了。
“我猜你一定不知道你下來多久了。嗯,我也花了好長時間才知道的。”他似乎指著她的身上的某一處。“你看那些蛆蟲,熱的時候繁殖快,冷的時候繁殖慢。再看那些已經長出盔甲的,眼看也離成精成妖不遠了。喂它們成精與你也是功德一件。”
葉瓣真的不想聽他說話。她此刻最想封住五感。
“再看那些刺進鱗片扎你肉的荊棘,最疼的是秋天的又尖又干抽打起來如鞭子。春季水嫩的要沒那么疼。下次,下次你可以留意一下……”他‘唔’了一聲。似乎也有些口干舌燥,閉目養神的念頭。
“你叫什么?”他忽然又開口。
葉瓣腦袋一炸!渾身都鱗片被他的聲音折磨的奇癢無比。
她叫葉瓣還是婺川?葉瓣救了蓬萊仙島沒獎賞不說,卻要在這邊受婺川之苦。兩個她都不喜歡,以后取名字一定要找人批八字和五行。
他似乎再等葉瓣的回答……等的久了,傳來鼾聲。漸漸,鼾聲如雷。
又過了一陣子,她剛受過一次荊棘之刑。渾身 冷的發抖,奄奄一息。就這樣死了吧,死了吧。片刻后,還不能死。死了,就再記不得杏杳村的那些杏花飛舞的——模樣!
“小白龍,小白龍……你是要說說話還是要睡一會兒?我是你龜爺爺!”
她的呼吸又粗又干,每吸進一口都刮的嗓子腸子好疼。
龜爺爺!
她輕重不得的忽出一口氣惹的一陣咳嗽,震的渾身凌遲一般的痛苦。
她靜靜的睡了不知多久,感覺恢復些氣力,睜得開眼睛。她忽然想知道自己下來多久,人間幾年?
若是午回,與逐音成就百年好合,如今娃娃也能誦經了。
若是午回,席了方丈的位置也不錯。
可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孤零零守著那間破柴房看著案子上的經書,獨誦。雖有子讓,卻真是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人兒。
“龜爺爺!”她虛弱的幻了一聲。
“小白龍,你總算睡醒了,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不過是個把時辰。”她懨懨一句。
“時辰,這里哪有時辰,動輒幾年。你悄然睡了五十年!”他大吼一聲。又嗚咽一聲。“可憐我這幅老骨頭等了你五十年。”
“那我……”我怔然動了動。
“你!你已經下來一千年了。你夢中囈語的小和尚早就一副白骨黃土加身嘍。”龜爺爺說的興起。
“一千年,一千年,一千年……”她口中反復幾遍。
她雖然不敢想卻還是一絲絲希望有朝一日真的能等到午回的音信。可是一千年,一千年后還哪有什么午回!
前所未有的孤獨席卷全身。千年的轉世哪里還記得她這小小葉妖。
龜爺爺碎念道:“一千年還早,還是新人……依稀記得,那時我還是個年輕的小龜……而后……”
葉瓣伏在冰冷的濕地坑洼里。依稀記得一千年前那些泛黃的溫存逗趣。
“你是為什么下來的?”龜爺爺問。
葉瓣不想說。
“你是為什么下來的?”葉瓣反問。
想必龜爺爺很樂意說,而且是娓娓道來。
“那年我跟著龍三公主……”剛開了個頭……
“覓安!”葉瓣腦子里閃現這個名字。她今日的淪落想必與這個名字脫不得干系。
“呦吼,你小小年紀也知道這些?”
葉瓣瞪著前方的黑暗,字句道。“我下來是因為頭上掛著罪龍婺川的名號。不知道是替誰頂了罪。龜爺爺知道嗎?”
“婺川殿下!你是婺川殿下?”老龜顫抖著聲音。
“要不是多好。”她輕輕嘆息。“婺川干了那么多驚天動地的事,卻拽了我來為她擔罪責,可見她也不是個負責任的。”
“婺川殿下的事老龜都聽說過,可憐我家殿下救母心切,可你為何說自己不是婺川殿下,那你又是哪個?”
“我是個葉子精……”她絮絮叨叨將所有的事說與老龜。
老龜了然于心的點點頭。“如此一說,看來你確實,是婺川殿下。只是被菩提老祖搭救而已。菩提老祖確實與我家三公主有些淵源,否則三公主也不會將你葬在菩提樹下,就是希望老祖能救你。如今為了蓬萊仙島重現真身也是功德一件,不過當年錯的太離譜,你那時太年輕難免氣盛。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感念你一片孝心……”他沒有再說下去。已然來了九幽之地,說什么都沒意義。“公主的事不過是一場孽緣。仙凡戀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公主一怒錯傷了無辜凡人,觸犯天條。后來天庭嚴禁仙凡戀。有位二郎神君不知你識不識得,他也是仙凡戀的后入。父親是凡人,而后他的妹妹也戀上凡人并有一子,沉香。”說完又似乎沒說完的嘆氣。懨懨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聽到這里她大概明白八九分。若有下輩子一定做人,再遇見一個互懂互愛的人,了此一生。
驀地,一串熒熒紫色光芒從天而降落在她面前。
“紫宸珠!”她驚喜道。“難道真的是他?”
“他是誰?”龜爺爺和她一樣驚喜的問。
“是一個永遠相信我永遠和我站在一邊的人。”她努努嘴唇。“我必不負他。”
龜爺爺搖搖頭。“我活了多少萬年自己都記不得。經驗告訴你,沒有這樣的人。”
“所以,如果我遇見了,是不是很幸運?是不是應該在任何一個地方一動不動的等他?”
龜爺爺懵道。“你們年輕人的話我老古董聽不懂的。”
葉瓣很費力的將紫宸珠戴在龍爪上。連著喘幾口粗氣才緩過來。
“老龜自認情愛一事看的不透。活著,非得和愛的人在一處嗎?”
葉瓣倒是很認真的想了這個問題。“非要在一處?可是一句‘等我’,就是承諾。是承諾就要遵守。”這大概只是她的想法。要不怎么會有言而無信這句成語。
“分開會要命?那么多事那么多人都可放在心里,為何獨獨要將那個他(她)占為己有呢?”他頭疼道:“不懂。”
“你不懂。說什么都好,不說也行。看見就好開心,感覺下一刻,無時無刻都會有奇跡發生。奇跡就是想著他他就會出現,不施法也會。”她龍爪上的紫宸珠清涼潤滑,倒是解了些疼痛。
又過了許久,她近來總是做同一個夢。夢里有一個看不清臉的婦人。反復的哭訴。“她還有孩子,她不能死也不能動。她要她的孩子安全,她對不起婺兒,她不給將婺兒帶到世上又對她不管不顧。她說她好像她的孩子,好想再看她一眼。”一聲聲哭的凄慘。夢里不覺得什么,如今回想卻有些害怕,怪滲人的。
葉瓣將這些話說給老龜聽。老龜覺得一定是紫宸珠讓她與龍三公主有了心靈感應,才得以夢中相見。只是葉瓣見得到三公主,三公主見不到她,因為紫宸珠在葉瓣這里。
老龜嘆道。“天底下沒有哪個母親舍得下孩兒的,公主也是不得已。她不死不活的就是怕罪責波及到婺川殿下。由此看來你確實婺川殿下無疑,否則如何能與覓安公主夢中感應。唯有母子連心,血濃于水啊。”
可是葉瓣對這位娘親實在沒有感情只有同情。她記得覓安公主將那個襁褓中的嬰兒葬在菩提樹下的神情,著實令人悲傷難過。現在知道自己便是你嬰兒更是一顆心憂傷到不能自拔。
老龜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像是也不能陪葉瓣多久了。
因老龜有個上古玄甲所以外來的傷害并不能傷他。是以,九幽之地定期將毒藥攝入他的體內。
毒發時老龜總是縮在龜殼里,但是葉瓣還是能感覺到他很痛苦。那玄甲叮叮咣咣的顫的厲害,有時還顫的老高翻來覆去的折騰好久,毒發后老龜好久能緩過來。近來他需要很久的時間才能緩出來,有時就算勉強出來也無甚力氣。有時,看著看著就以為他再也出不來了。
想到此,心中就憋悶的難受,又不好與他說。
這一日,龜爺爺托著沉重的聲音囑咐了許多。
“你一定要救你的娘親出來團聚。”
“沒有娘親不心疼孩兒的,她當時不過是一時沖動。”
“我眼看時日無多,待我魂魄飛散后這副玄甲便傳與你。老龜不能再效忠三公主和婺川殿下了。”
“是老龜不好,熬不住了。”
又幾日,她又夢到覓安公主。夢里公主不希望婺川去救她。不希望婺川做危險的事。
又訴說了思念以及自己近況。
從前不覺得,如今老龜病重,這里顯得越發寂靜。葉瓣常常睡不好,一方面擔心老龜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就沒了。一方面,她不想在夢中亦凄慘傷感。
她已經好久沒夢到午回和那棵杏樹,心也日漸枯竭孤零。
終于有一日,老龜真的不在了。他最近幾乎不說話,有時哽咽的交代幾句。她覺得身上多了副沉甸甸的玄甲便知,老龜去了。
她呆滯的望著頭頂上方的漆黑。
她知道老龜在她看得到或者看不到的任何地方。老龜的今日便是她的以后。她要像老龜一樣在這里守上幾萬年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