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聽見幾個和尚邊播種邊耳語道:“原來妖不只是容顏貌美,還是這般心慈面善。從此對妖精的看法大大改觀。”葉瓣用了一句老的掉牙的話收的尾。“原本就是這樣,人有好人惡人,妖也是一樣的。”
雨水過后,三更方丈將寺中僧侶分為兩半,一半務農一半幫助阿布蓋房子,阿布就是那對年輕夫婦其中的丈夫。
而葉瓣,已經有好幾天沒遇到午回和子讓了。搭房子有她幫忙真是搭的又快又結實,有時她也會變出沙彌的樣子去幫忙務農。在一片歡聲笑語,玩笑打鬧,贊美恭維的環境里她忙碌的樂不思蜀。這種充實是她做妖以來從未感受過得,沒想到她在妖界是綠葉陪襯,在凡間卻大放光彩。她無暇再想到什么午回啊子讓啊,情劫,飛升,她只希望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永遠不要停。
至于她來此的目的早都拋到九霄云外去。至于那個人,她以為是他不想遇到她所以……也許都是不經意的錯過了。
一想到他,她甚至都開心不起來,錯綜的腦仁疼。感情自是有一些,卻不是有助渡情劫的感情, 只是有一些逗趣而已。
她望著夕陽一聲輕嘆,勉強做一件事真的很累。難道和午回歡好讓她很勉強嗎?要不是她舍不得升仙的路,就不會如此心中壓著一塊石頭,沉甸甸透不過氣。
夜剛剛來臨,她以一片書簽的身份躺在他時常看的那本佛經里。他這陣子總是不知忙什么,明明離得很近卻總是瞧不見。躺在案子上聞著剛點燃的香,等著等著就睡了一個好覺。
最近她總是時不時的就靠在哪里睡著,想來是勞累的緣故。說是幫忙蓋房子搭草屋,幫忙務農,其實無非是施法術減少一些他們的辛勞,讓他們多一些時間打趣胡鬧,即便完不成也無后顧之憂。
起初傳給夜追兩百年以為沒什么,不想連著救了兩個人元氣有些虛,又舍出去兩枚葉魄,這段日子接連不斷的施大法術小法術,哪能光靠睡覺就補的回來的!睡覺這么有用,凡人又何必吃飯喝水,所幸她不必靠吃人來增強法力。
看來她要去一些懸崖峭壁無人之巔尋一些療傷進補的圣藥,吃一吃解解饞。
醒來時,香的味道已經換成許多解饞的美味佳肴的味道,難道他是忙著破戒!
他挖了一壇子什么回來?滿手的泥,葉瓣深深一嗅,味道直鉆進骨頭里,酒!
果然忙著破戒;
他弄干凈了酒壇子和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擺在桌子上,端坐在一旁似乎在等誰……
這么大的陣仗,不會是在等方丈吧?
等了一會兒,無果。他又跪在那張簡單的藤床上,將窗子全部敞開伸著脖子向外看好遠。“走了嗎?”他自問一句,有些失落。
怎么看都不像是等方丈。
“真的離開了?”他沖出門,全力追了一段,停下后暮離得盯著遠方那幾朵烏青烏青掛在天邊的鐵云。“看得到卻追不到,罷了。”
“想追誰我幫你追,你追不上的我肯定追的上。”她雖然很累,但還要硬撐著為他操心,真是上輩子欠他的。
午回吸了一口又長又遠的氣,竟忘記呼出,嗆的有些咳嗽。耳后忽然的聲音真是讓他又驚又喜。
葉瓣有氣無力卻撐著笑容。“就算是要追也蹤我也幫你追,雖然他整天嚷著要收了我,但畢竟是你師兄,凡事我都會看在你的面子上的。”
“知道我找你多久了嗎?”他抬手想拉著她,卻又本能的攥拳收回。
“知道。”她眨眨眼。
原來是在找她!
急著找她,想讓她去幫著追也蹤?
落座后。“最近看你操勞許多,實在過意不去。如果覺得不可口就要怪也蹤的畫本鬼話連篇。”
原來……
葉瓣迫不及待的用眼睛爬了一遍桌上的食物。竟然都是療傷增進的補藥。靈芝扒油菜,孜然雪參,拔絲冬蟲夏草,茯苓木瓜湯(是豐胸嗎?)主食是枸杞銀耳蓮子粥……
什么都不用多說,她全懂了。
他這陣子是忙著采辦這些仙草妙藥,當然是從也蹤的畫本里偷師來的,也蹤知道定被氣死。
“一起吃。”她承讓了一下。
“我怕有毒,先嘗過了。都是你的。”
“看過妖怪吃東西嗎?”
“畫本里的算嗎?”他天真的問。
葉瓣站起身,舉起袖子從桌面上一掃一拂,刮碰到酒杯釘釘盞盞的響了幾聲,她不禁打了個飽嗝。看樣子不用刷碗了。
來到凡間的第一頓飽飯。
她不好意思告訴午回,她最喜歡聽他說的一句話就是那句:“都是你的。”
午回故作鎮靜的幫她滿上一杯酒。這是他自己釀的,用的一些野果子,有時給師兄弟們拉拉饞。
“你的師兄弟一定經常找你討酒喝吧,不怕方丈知道了怪你縱容破戒嗎?”葉瓣決定酒,還是一杯一杯的喝吧。
午回莞爾一笑。“方丈也常來討酒喝。”
就算是一杯一杯的喝,也是一杯接一杯的喝,一壇子很快就見了底。
借著酒勁她告訴他。“其實你不用費力找我,除了這里我也沒什么去處。無非就是躺在你的書里做書簽,或者是哪個角落里的落葉*,你在這里,我走不遠的。”
午回目光凝滯,心中不禁一漾。問心一句:“阿彌陀佛。”
有些話他聽到后會由衷的歡心,卻又害怕聽到。眉頭緊皺,如青蓮聚攏,不知何時何故?
……
……
“人間并非你暫時看到的那般順遂,人與人是不一樣的,不堪比較,無公平可言。為什么有些女兒生來富貴享盡父母寵愛。有些女兒父母雖生了你,無論好壞,只要能茍延殘喘活下來就得像稻草一樣任人(包括父母)踩踏。還要感恩戴德,用自己薄如紙的人生回報父母大恩。”
“所以才有天道輪回因果報應,不過就是一世,想想也就想開了。”
“你還是不要留在這里趟凡間這汪渾水,回去做你的妖,好生修煉脫離生死輪回才是正道。”
葉瓣垂首鈍笑。當她不想嗎?好些路只能往前走,回不去了。從前的人從前的腳步,都鎖起來了。
夜追伏在余輝樹上。“你還要繼續去追他嗎?雖然走了有幾日,要追還追的上。”
“多謝你叫醒我,否則還不知道要醉到何時。”
“這小和尚,從也蹤的畫本里學了不少,還知道冬不惹的汁子摻在酒里能留妖宿醉。”它仰了個身將肚皮和四肢亮出來,抻個懶腰。“奉勸你,小心他。”
她起身去追他時忽然覺得好孤單,好希望夜追能陪著她,不過看見它慵懶安逸的模樣,哪里忍心將它拖進這無盡的疲乏之中。
葉瓣一個人獨坐在水天月色下,拖著腮,感嘆自己的命運。被妖甩,被人甩,她被甩順手了。似乎也就昧著良心適應了。
方丈說子讓辭別了他便遠走了,卻不告訴她遠走去哪兒,顯然是子讓交代過得,因為他討厭她,怕這個纏人的妖精耽誤他清修。所以她厚著臉皮去找了也蹤。果然,也蹤逮到機會痛快的奚落教育她一番,而后并未告訴她子讓的去處。還驕傲的揚著那兩道粗的毛毛蟲一樣讓葉瓣生畏的美貌說道:“你不必找他,你找不到的。因為我給了他一道消隱符,藏匿蕓蕓眾生之中,妖神都掐算不到他的行蹤,追尋不到他的氣息。”他語調青云流水,口氣驕滿不屑。
冷靜下來后葉瓣覺得自己也真是傻。
問不到,算不到,還猜不到嗎?
她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猜到他去了哪里。以午回那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和尚一定是要去個人間疾苦的地方折磨自己才算對得起佛祖。如此看來,眼下他也只能前往杏杳村發揮一下佛光。
那小和尚別了方丈交代了也蹤果真一路奔去杏杳村。一路上邊采藥,邊趕路,邊誦經祈福。
所幸這個時節,山間郁郁蔥蔥,草藥野菜繁盛,他一路行來并不覺艱苦。只是雨季剛過山路泥濘崎嶇污了鞋襪衣裳,此時已顧不得這些。
有一些藥效頂好的都長在懸崖峭壁,他知道杏杳村急需這些藥材,無論多困難也要去試一試。
手腳不停的試著尋找摸索可以攀爬的石頭,手指不小心摳下來泥土砸到臉上,他瞇起眼睛好半天才敢睜開,長睫毛上掛了幾粒泥土灰塵似在與他調皮玩耍。他黏癢的夾了夾眼尾,眉目淺淺笑道:“皮一下就好啊!”
他眨了眨眼搖頭甩去,這一晃足下一個不穩踩空跌落摔下去幾步,倒也無妨,重新攀爬便是。他心中暗嘆,只要別再跌下去就好,身下崖壁陡峭并無緩臺只需一個踩空便一路到底粉身碎骨,他死不足惜只是無法去杏杳村布醫施藥苦了那里的村民。幾滴汗珠由雙鬢成股流下,途徑一路順滑匯聚下顎滴落足下。
雖然看上去險阻,一旦爬上來也并不覺得十分艱難,只是回頭看山下時眼前不免恍惚暈眩心下忐忑。指尖傳來刺痛他瞄了眼紅腫擦破的指頭,“阿彌陀佛。”繼續前行。
到了涯半山腰的時候果然發現幾株摘星草,摘星草是去瘟解毒的圣藥,只因長在懸崖峭壁間一直無人采摘。他不禁松出一口氣,沒有白費力氣。“阿彌陀佛功德圓滿。”
他又抬頭,聽說涯頂有‘半縷魂’,顧名思義病者哪怕只剩半縷魂魄都只要服用此藥都就得回,雖然是世人夸張卻也是救命的藥。
他又攀爬了許久,喘息聲越來越重越來越沉,緩了幾口氣,烈日當頭不禁眼前有些模糊,臉上早已汗如雨下。足下有些軟弱乏力,他停在原處讓自己休息片刻。攀爬的手指已經麻木,蹬石的雙腳亦不聽使喚。他懸在半空之涯,四肢已有些掛不住。舉頭抬眼一望無際,低頭卻不知爬了多遠,望不見涯底登山前的郁郁蔥蔥,只有漫天無延密密層層的云海和無情的山風,這里的風讓他幾近無法呼吸。若是此時放棄唯有死路一條。是以口中念了幾句阿彌陀佛,千萬不要暈倒,一定要清醒,要盡快恢復。“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或許佛祖真的顯靈,一縷清風拂面而過,小和尚倍感清爽,恢復了些體力,竟比之前還要充沛。又一股勁爬到了山頂果真發現了幾株半縷魂,他小心翼翼的摘下后又看到上邊還有幾株更好的。
好吧,就當他是個貪得無厭的和尚!
難得上來一趟下次又不知何時才能再來,若能救得感染瘟疫的人便一切都值得。
有一株長的很魅惑的半縷魂離得較遠,小和尚目測一眼距離 決定放棄。看這距離恐怕不是他的囊中之物。既與他無緣若有人從那邊爬上來碰巧有幸摘下那株半縷魂才不枉此行。
今日就到這兒吧,還要繼續趕路。一個晃神足下不穩,凌空跌落……“啊……”疾風速速眼見云層從自己的耳側掠過,情急之下伸手去拉卻如何能拉的住那輕薄如棉絮的云朵。“吾命休矣,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