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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未見十分涼到骨(下)

  • 雪扇吟
  • 阿熒
  • 8288字
  • 2020-10-24 00:39:46

“刻法大略又可分陰刻陽刻。陰刻,是凹刻,以線條為主,講究用刀如筆;陽刻,是凸刻,讓你心中的圖案浮現于平面之上,用刀如刀。有些人說練刻以陰刻為主,之后再習陽刻,是遁環漸進,我獨不以為然。陽刻寫形,陰刻寫意,必要將形把握住了,才能會意,不能荒腔走板,樹不像樹、房不像房,比例統共失調,還美其名寫意,成個什么體統!”甲先生胡子得意的一撅一撅,“我,先要教你陽刻,就從刻普通動物開始!”

“你在這兒啊?”一個腦袋探了進來,竟是小羅剎。

“是。你怎么來了?”青羽像見著了老朋友,很是歡喜。

“龍哥哥居然把你帶到這兒來?進到這里,可就是自己人了。他把你、把你,竟當自己人……”小羅剎邊說,眼淚邊往外涌,說到最后,淚水滿滿的在眼圈里打轉,一跺腳,“你可真留不得了。”

甲先生一直瞪著小羅剎,臉色由黃變白、由白變青、由青變紅、由紅變紫,到末了,也是一跺腳,對著小羅剎腦袋伸指頭大喝:“你給我出去!”

青羽站得近,耳朵都震得嗡嗡的,實在不知甲先生跟小羅剎怎能這么兇,忙居中勸道:“先生,你有話好好說嘛。”

“好好說?你、你知道她、她做了什么?”甲先生顫抖得話都說不囫圇了。

小羅剎滿不在乎的攤攤手:“對啊,我做了什么?”

“你把我那三十四方 滄浪觀亭全拉燙貼牙扇兒拿著打蚊子打折了!!”甲先生捶胸頓足,“你拿什么不好?拿我手巴掌去打也行啊!你說?你就把它折了!”

“又不是故意的。你這小老兒,也忒小氣些。”小羅剎眼角都不瞄他,笑著過來拉青羽,“我們走。”

這位先生手里出來的全拉燙扇兒,不算材質,單那份手工,也值千金。這就像是有人拿張大千的畫兒引火,白燒壞了!還站人家前頭笑呵呵說:“又不是故意的。”天下有這種人嗎?青羽站著,都怔了,小羅剎拉起她的手,她才反應過來:“去哪兒?”

“你壞我扇子、還拉走我徒弟!作人不帶這樣的。”甲先生像國仇家恨一樣舍命撲上來。

小羅剎只管拉青羽往外走,也沒回頭,但腦后卻像長了眼睛,冰冷輕笑中,手指曼妙向后一拂,拂中甲先生的眉心,甲先生頓時如泥塑木雕般,動也不動了。

“哎……”青羽擔心的叫出來。

“放心,他對龍哥哥有用,我不會殺他。”小羅剎道。

洞口,參商僵立不動,只能拿眼睛恨恨的瞪著小羅剎,大約也被制服了。小羅剎跟龍嬰不是一路的嗎,為什么要對他的制扇師傅和侍童下手?青羽很是不解。小羅剎沖參商作個鬼臉,把住青羽的手臂:“快走。”青羽全不知她在說什么,問:“走去哪?”小羅剎白她一眼:“去找你情人啊!——喂,這么傻傻看著我干嘛?你——你別告訴我你現在喜歡上龍哥哥,不肯走了!”說到最后一句,覺得也不是不無可能,頓時心驚膽顫,聲音拔上八度高。

青羽面紅過耳:“我哪有什么喜歡……而且,我哪有那個什么、情……”實在說不下去。小羅剎氣道:“秦歌啊!他千叮萬囑我來救你,你居然不知道!真是沒心肝的!”邊說,邊心里想,她自己如果落入敵手,有人來救她走,那她當然第一時間猜測是龍哥哥來啦!對比之下,更覺青羽無情、可惡。

青羽委實是沒想到秦歌為了她會愿意、而且居然真的有能力托小羅剎來救她,意外的左右看看:“秦少爺?他在哪兒?”

“當然在下面等,我哪有可能把他帶上來啊!你們都不會武功,又重得像豬。我把他帶上來,再把你們兩個帶下去?你當我神啊!”小羅剎又翻個白眼。

青羽被她搶白得夠嗆,但想想她說的話,果然有道理。龍嬰說話稀奇古怪,一時半會兒未必放她,謝先生那里不早些回去,卻怕先生要擔心,因此竟不如跟小羅剎走罷了,雖然不能向龍嬰告辭,有些失儀,但非常時候,也顧不得許多。她便從脖上解下金魚,遞給小羅剎:“這東西,麻煩你還給他。”

“什么?”小羅剎死死瞪她。

“很小的時候,有個女孩子把這東西給我,龍大俠說,那就是他,小時候當女孩子養的。我想把東西還他,他不要。我不敢欠人情,麻煩你還給他罷。”青羽道。

小羅剎臉色瞬陰瞬晴:“他小時候還真被他爹當姑娘家養。”說這句話的時候,想笑,“怎么他跟你有機會小時候見面呢?”轉為疑惑,“他跟你定情信物都有啦?!”這一句,臉色陰得要哭了,“快給我!你這輩子都不準再碰它!”閃電雷霆發作完,收好小金魚,解下帶子將青羽手臂牢牢系在自己手臂上,挽了她,也不走山路,就往崖下一躍。青羽嚇得夠嗆,怕叫出來給別人聽到,走不成,便死死咬住嘴。小羅剎瞟她一眼,倒也敬佩她光棍,并不再賣弄手段故意嚇她,只是雙手牽抱她,雙足點著崖壁,飄飄而下,須臾踏了實地,秦歌從凹陷處的巖縫里鉆出來,叫聲:“青羽!”牽著她,覺得真是失而復得、死里逃生,連長恨歌都不帶這么曲折的,抽兩下鼻子,百轉回腸。

青羽不知秦歌的心意,但想:“原來他對我這么好。”很是感動,又覺慚愧,“秦少爺,你怎么來這里?萬一出什么事,青羽怎么……”小羅剎不等她廢話完,早拉了他們:“走走!走出去才算數!這兒嘰嘰歪歪算什么!”可憐兩人還沒時間敘衷腸,就腳不沾地給拖走了。

他們經過山腹時,有一段,里面傳出奇怪的聲音,“叮叮當當”,類似打鐵,這也是制扇工坊發出的聲音嗎?是哪道工序呢?青羽想不出來。

才轉過半盤山路,小羅剎忽然把他們一按:“趴下。”趴在草叢里,恨恨咬牙:“冤家!龍哥哥怎么又跑來了。”

秦歌與青羽全未看到人。秦歌嚇得是五體投地趴到地上,青羽還傻傻要探出去看,被小羅剎狠狠將頭按下去。秦歌在旁邊看得心疼,只沒敢吱聲。小羅剎悄道:“危險了——哎,我們到那邊避避。”指著十丈外一個屋子,“那兒是正花廳,龍哥哥八百年不會用它一次。”

這里地勢已經低了,蟬鳴聲聲、松濤陣陣,還夾雜著叮咚流水聲。水聲來自一彎窄不過二掌、深不過腳背的山溪,清倒是極清。那花廳就建在山溪邊兒上,是一明兩暗的三合小院兒,青瓦、白泥墻,前頭院中點綴著竹石花草,極清爽。三人從后門進去,靜悄悄一個房間,有茶具、點心、并一個小灶,是給前頭準備茶花點用的。一些家伙零星放著,灶頭還余溫。小羅剎剔起眉毛,“咦”了一聲。有兩個人邊說話邊走近:“奇怪,又不叫我們去換熱茶……”是在這兒侍候的仆人。

小羅剎知道此時出門,必定給他們撞見,支吾不得,一咬牙,抓著秦歌青羽往后頭轉,轉過一道小回廊,進入旁廳。再隔一面板壁就是正廳,她耳尖,聽到里面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似乎不會武功,另一個卻是高手,正不知是何人。她向秦歌他們比個“噤聲”的手勢,暫時躲在這兒,心知危險得很,但又沒其他辦法,只能暗自發急。

衣袂飄風聲,龍嬰進了正廳,且行且揚聲道:“勞兩位久待。”聲音里可是一點沒抱歉的意思。青羽想起剛才參商給人送拜貼來,大約就是這兩個客人了?只不知龍嬰早已離開,為何現在才到。

那兩個人中的一個輕輕笑了聲,是女人的聲音,只那么輕輕兒的一聲,竟然就又脆、又媚、又柔和、又風流,叫人恨不能出去看看她長的是什么樣子、再聽聽她想說什么話。青羽覺得胸口被誰重擊一拳:坊主?

坊主怎么……難道是,也為她而來?!

另一人開口道:“好說。勞逆天王大駕接見了。”聲音底子是溫和的,但動了真火,話很冷。這再沒別的,是謝扶蘇!

青羽鼻子發酸。坊主、謝先生,都為她而來?她怎么受得起!

那邊廂,龍嬰鼻子里冷哼一聲:“兩位怎么不用茶?”

小羅剎知道,客人的茶一定已經擺涼。龍嬰晾了他們這么久,還說這話,擺明是找碴,很快就可以打起來吧?打起來時,他們不知是不是能趁亂逃走。

誰知,這次謝扶蘇沒有回答,坊主說話了。還是那么輕輕兒笑一聲,篤定、微微兒帶一點刺、卻叫人怎么也惱不起來的開口:“茶涼了呀。涼了的茶好像灰了心的女人,但凡有點兒意趣的人,在還能選擇的時候,總不愿意委屈自己去喝它,是不是?”

龍嬰眉毛一剔:“這位姑娘是?”

坊主盈盈拜下去:“不敢。賤妾年紀老大,龍英雄歡喜了稱呼一聲‘大娘’,不歡喜稱呼一聲‘婆子’,都合適得很,竟不用客氣。賤妾也無有姓,單名一個嘉字,山下做扇子謀生,些微一個門面,人稱‘引秋坊’的便是。”

龍嬰聳然動容:“嘉老板?”語調客氣很多,“嘉老板的素扇,制得真好。”

任何一個男人,見到這樣一個女子在面前,語氣都難免客氣點的。嘉很知道這個,也很習慣利用,眼角微微一瞇、唇角微微一揚,笑容如酒:“豈敢豈敢。龍英雄的好客,才是天下一絕。小女在貴府叨嘮許久,妾身很不好意思,不知能否見她一面?”

她的厲害之處,在于不問“能否帶回”,只問“能否見一面”,男人但凡有點心肝的,簡直開不了這個口拒絕她。

龍嬰的聲音有點狼狽:“青羽?她是嘉老板的女兒?”另一邊,青羽、秦歌他們也在心里問同樣的問題。

“她還在襁褓中時,我把她領回來,親手撫養、一天天看著她長大。她就是我的女兒。”嘉答道,語調平靜,正是這種平靜中才顯出力量。青羽鼻子發酸。壞了,她想抽泣了!實在忍不住要發出抽泣聲了——

“咣!”風雷之聲。誰?那么大氣勢的沖過來,前面要是擋著樹枝、他就把樹枝撞斷;前面要是擋著柱子,他也能把柱子撞斷!

小羅剎第一時間想把腦袋往墻上磕。因為她太知道這個人是誰。

他沖進廳中,直奔龍嬰,嘴里吼著:“我女兒呢?你叫我自己在山里找。我找個毛?我——”

龍嬰長身而起,冷笑一聲:“好,我們這次一并解決!”“卟!”舉手成爪,擊向旁邊板壁。原來他早聽出小羅剎等幾個藏在那兒。小羅剎識時務,在他擊實之前已經叫起來:“我們自己出來!不用抓了!”

謝扶蘇也早聽到旁邊房間有幾個人的呼吸聲,只以為是龍嬰的婢仆,故未多加注意。如今龍嬰這么說話、又擺出一付抓人的架勢,他警覺:莫非青羽就在那兒?龍嬰伸手時,他也伸手。龍嬰的指尖離墻壁五寸時,他的指尖離龍嬰的手腕也只剩五寸。小羅剎喊聲一出,龍嬰即刻收手,謝扶蘇也隨之收手,但全身戒備的守在那里。

龍嬰冷哂。新來的那人卻注意的看著謝扶蘇,亮開雷公般的嗓門道:“伸手不難縮手難,你這后生有這一手,端的是高手。哪條道上?哪個門下?什么名號?”

謝扶蘇應付道:“小姓謝,草字扶蘇,遠處來的,并無什么名號,也不熟江湖掌故,不知前輩是?”

那人哈哈大笑:“我?我女兒叫小羅剎,則我自然叫老羅剎!”

說話間,小羅剎已經領著青羽他們出來,三人眼圈都是紅的,目光所向卻各異。青羽自然是望著坊主與謝扶蘇,秦歌是望望青羽、望望在場各人、又望望青羽,而小羅剎嘟著嘴,沖老羅剎一跺腳:“你來干什么!”

老羅剎須發戟張:“嘿你這丫頭片子!爹來找你,來干什么?跟我家去!”小羅剎一躲:“我偏不!”身形如飄風,老羅剎一追,其快如電,父女倆須臾繞著房間追幾個來回。

他們耍寶,謝扶蘇護著嘉,已經走到青羽身邊。嘉手在青羽肩上按了一下:“沒事?”青羽搖搖頭:“青羽沒用,又讓坊主擔心。”嘉嘆氣:“你這個……”并不說完,余韻裊裊,比說完了的意味還深。

龍嬰哼哼冷笑,指著謝扶蘇:“當時你要護一個女孩子,都護不住。如今兩個全無武藝的女子在這里,你還想囫圇著出門?”

謝扶蘇冷著臉,青羽從沒見過他這么冷的,怕得往坊主懷里躲,聽他一字一字道:“那時我不想殺你,受你牽制。如今你若還要出手,我勢必破誓殺人!”

龍嬰仰天大笑,狂態畢露:“你有本事殺我?”

謝扶蘇沉聲:“大丈夫在世,既破誓,無面目偷生,必以一命換你一命。”

龍嬰臉色一變。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細算下來,謝扶蘇的輕功原是勝他一籌,那日長途急奔之后,內力有些繼不上,他招式詭辣,又時時用青羽的身子擋在面前,謝扶蘇縛手縛腳,故敵他不過,讓他挾人離去。今日謝扶蘇若要拼命,確實很棘手。

但他生性狂傲,明知危險,也絕不肯退縮,瞳孔一瞇,揚聲道:“好,我們就來斗上一斗!”

這話一出,兩個女孩子叫出聲來。青羽叫的是:“不要!”小羅剎叫的是:“龍哥哥,我來幫你!”

青羽在謝扶蘇說什么破誓殺人的時候,就已經擔心的想去拉他的袖子,嘉硬拽住了。小羅剎卻是干脆利落往屋中心一落,就要替龍嬰打先鋒。她這一落,龍嬰固然是眉毛一皺,老羅剎更是暴跳,指著道:“好,好!人家搶大姑娘,你去幫人家賣命打架!你別再叫我爹。我這個閨女是白養了!”

滿場混亂,龍嬰深吸一口氣,揚手,指向門外:“我們出去打。”

這句話是對謝扶蘇說的。

謝扶蘇頷首:“好極好極。外面清凈。”

兩個人對視,在這個求清凈的問題上,達到了惺惺相惜的共識。而后,也不打招呼,“颼颼”兩聲,化作兩縷清風就不見了。青羽急叫道:“先生!”嘉坊主攔住她:“男人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小羅剎在那邊也大叫:“龍哥哥!”老羅剎狠狠揪住她:“我啥時候給你生過這么能耐的哥哥!”小羅剎眸中淚光閃閃,隨時都要哭出來:“爹,你別生龍哥哥氣。我問過了,他只是遵守以前的諾言,才把這姐姐請上來。如今這姐姐不要他守諾言了,我都放心,你還氣什么?再說,我既然喜歡了龍哥哥,還有吃醋的份么?三宮六院還不是隨他。我是趁現在使使小性子撒撒嬌,您老怎么跟我一般見識?”

所有人云里霧里,算聽出她癡情來了,小羅剎也不管別人,急拉他爹道:“且去勸龍哥哥停手。他真有個三長兩短,你跟龍叔叔英靈又怎么交代?”老羅剎黑著一張臉想想,勉強點頭:“也是。”小羅剎就去挾青羽。她雖討厭青羽,但想想,有青羽在,或者比較容易勸架也未可知。老羅剎看看嘉、看看秦歌,心想:“這小子不管他。女娃的家長總要帶過去在場的。”便要挾嘉。

嘉后退一步,笑道:“不勞老英雄。妾身便在這兒等罷。”

她不會武功,老羅剎若是存心不讓她躲,她后退一步也躲不過。但她是女子、老羅剎是個大老爺們,自然不能勉強去抓她的臂膀,于是道一聲:“如此,你在這兒坐坐。”便搖搖擺擺自己出去了。

出得門來,舉目看看,沒有謝扶蘇和龍嬰的影兒呀。小羅剎眼尖,往天邊指:“爹你看,是不是他們?往不平峰上跑呢!”

這一帶山,算是高的,尤其有一片山峰尤其險絕,號叫“不平峰“,其實足有十幾根險峰如尖錐子般高高低低往天空插去。旁人別說上去了,連看都要看得心跳氣喘的。正所謂:猿猱欲度愁攀援,以手撫膺長太息。而此刻,正有兩個黑點并肩往上頭掠,除了謝扶蘇和龍嬰,更有誰來?

羅剎父女眼見他們選了這樣的場地,互望一眼,齊聲叫:“不好,難道這次真是不死不休?”小羅剎把青羽往爹懷里一丟,道:“爹你帶她。”一邊已全力追去。老羅剎哼了一聲:“瘋丫頭。”也不肯帶青羽,自己要趕去看熱鬧。青羽被小羅剎丟到他身邊,腦袋還在發暈,手卻早死死抓住他衣裳:“大叔!他們……真要不死不休?”

老羅剎低頭,看見張清水花瓣般的臉,額前細碎的茸毛,額頭上都是密密的汗,一雙眼睛,水里養的黑珠子也似,那樣對著他望,雙頰急得是粉粉紅的。他心底不知怎么就嘆了口氣,道:“還吃不準他們。”手臂一挾,便將她帶上了。

且說謝扶蘇輕功原是勝龍嬰一籌,掠向山峰時,卻不欲壓過他,只是與他差不離兒的掠去,氣定神閑。龍嬰見了,暗暗敬佩:“看他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內力卻穩固過我許多。”又想: “若連他都比不過,我這些年白活了。”由這敬佩中便生出殺意,足尖剛落定峰頂,手中劍芒吐露,便向謝扶蘇刺去,寒光如匹練,劍式端的不同凡響。謝扶蘇身如青煙、連閃幾閃,以指風封彈劍式。龍嬰驟然收劍,喝道:“亮兵刃!”謝扶蘇搖首道:“就這么打吧。在下多年不用兵刃了。”龍嬰見他這般托大,氣得一哼,隨手將劍又收回,冷道:“本少爺占你這個便宜么?”也用肉掌、斗他肉掌。龍嬰招式固然奇詭狠辣,謝扶蘇身手行云流水,兩人堪堪是敵手,須臾斗了不知幾十招,小羅剎先趕到,忙伸手去格。老羅剎帶著青羽,行動稍慢,落在后頭,見到女兒如此莽撞,急得大呼:“不可!”——他知道這種場面,插手的人都容易受傷。幸而龍嬰跟謝扶蘇都知道好歹,不理會小羅剎,一齊飛身掠起,足尖輕點處,換過一個峰頭。小羅剎給他們激起的勁風一掃,已經立足不穩,落下去喘了口氣,再抬起眼睛時,嚇了一跳。

這兩人各自手中蓄著殺招,面對面僵持著,紋絲不動,場面比剛才更加兇險!純因他們此刻的落足點,是在一個鷹嘴巖石上,這擊若擊出,落敗方立腳不穩,定要跌落深谷,真真成了不死不解之局!老羅剎剛剛帶著青羽來到“鷹脖”部位的平巖,看到這個景象,傻了眼,連大氣都不敢出,只怕激發他們的殺招。小羅剎也知道厲害,呆在另一邊就別提了,只是想哭,卻苦不敢哭出來。

青羽的臉色變得無比寧靜,輕輕向老羅剎道:“我去。”老羅剎照脾氣是絕不能答應她的,但聽這女孩子說話,不知怎么有特別溫柔安定的力量,他心頭一迷糊,就讓她去了。

青羽上不了鷹嘴巖,只是走前兩步,仰面望他們,聲音還是很輕的,道:“你們看,真美。”

謝、龍二人,耳力超群,自是早聽到青羽的話了,若是其中一人因而分心,另外一人就可趁勢直擊。誰知謝扶蘇固是分心,龍嬰也殺氣銳減。兩人覺察到這點,都是心意一震。

龍嬰并沒想到,謝扶蘇明明深切關心著青羽,卻能控制住自己的身法,這份修養,還遠在武功之上。謝扶蘇也沒想到,龍嬰并沒有立刻出手,卻深深為青羽消減殺氣,頓知龍嬰對青羽的情意,竟不是一時見色心喜可以概言。

這兩人心意洶涌,青羽只是全無所覺的柔聲道:“你們看,真美,這里的月亮。”他們就不覺都順著她的話語望去。

已經是晚上,月亮出來了。腳下厚厚一層云海,天上又有一層云,蕩開一點,月光從那兒撒下來,天穹正不知有多高多遠,而身邊的月光、巖影、云海,卻如此柔和優美。青羽面容似月光下的花朵,伸出兩只手向他們:“下來吧。”謝扶蘇剎那間心境澄明,連龍嬰也再沒有打的念頭,兩人便并肩下來。青羽一手拉他們一個,道:“這么美,有什么好打的呢?” 那么輕柔的抱怨。

謝扶蘇含笑看一眼龍嬰。龍嬰攤攤手:“本來是知道為什么的,現在我也糊涂啦。”一時間,覺得一生的爭強斗狠,在這個女孩子面前都成了可笑的執念,說不出口的。看一眼她,心中半是溫馨、半是苦澀。

溫馨處,在于他一直不明白青羽心中在想什么,此刻終于能理解了一些,備覺溫馨;苦澀處,卻在于見到青羽與謝扶蘇并肩而立,不知怎么緣故,就覺得這兩人才是一對,他們就像一片葉子與另一片葉子那么合襯,他簡直是擠不進去的,怎不苦澀。

要硬拆硬擠嗎?龍嬰手指抬起來一點,放下去。

這是他第一次想選擇放手。因為他知道,他道路上有鮮血與烈火,那是躲不過去的。就在最近,便有一道鬼門關。

他如果不能放棄他的路、也不想讓她血染黃沙,那末,就只有暫時放手。

而謝扶蘇忙著端詳青羽:她還好好的,真幸運,沒有受一點傷……忽然間要淚盈于睫,忙掩飾著背轉身。青羽奇著扯了他一下:“先生怎么了?”謝扶蘇好容易開口,鼻音有點重:“山里霧大,有點受寒了。”

龍嬰斜了謝扶蘇一眼,又是駭然、又是好笑。謝扶蘇怪不好意思的咳一聲。青羽緊拉著他:“那回去我給你燉冰糖雪梨——這個對癥嗎,先生?要不你開草藥,我來熬。好不好?”又轉向龍嬰,微笑著,“我跟先生這就回去罷。你這里的地方真好,人也好有意思,以后只要你答應,我們常常見面來往好了,這樣可不可以?”

謝扶蘇牽著青羽,叫一聲:“傻瓜。”眼圈依然有一點點紅,面向龍嬰,“龍英雄現在也不想再打了吧?”

是,龍嬰身上已無殺意。他撣一撣衣襟:“若非身有他務,真想與謝先生繼續一決高下。”深深遺憾,一語雙關。

老小羅剎都已經過來。小羅剎看他們不打,捂著胸口只管念佛。老羅剎看女兒一眼,暗嘆一聲:“傻丫頭。”拉著她要走。小羅剎看到青羽跟謝扶蘇手牽著手兒,很是奇怪,想:這女孩子,怎么跟秦歌不是一對的么?但只要不跟龍嬰牽手,她也就無所謂了,再聽青羽說不要打,她更是同意,連連拍手附和,趕忙要親自送他們兩人下山。龍嬰一甩袖子,道:“你先回去吧。”看一眼老羅剎,道,“先父之事,我還是要跟伯父商議。”

老羅剎的臉色已經很難看,聽到這一句,兩腳直跳起來:“我答應了那個死鬼,難道賴過你不成?你有什么好牽我頭皮的?”

龍嬰以袖掩口,輕咳一聲,臉上難得閃過一絲頑皮:“請勿再叫先父為‘死鬼’,這兩字聽起來,像出自先母之口。”

老羅剎愣一愣,滿臉濺朱。小羅剎已經“咭”一聲笑起來。老羅剎滿肚子火沒處發,上去扭著她耳朵:“我答應那家伙去賣命,沒答應他賣女兒!你跟我回去!”

小羅剎到底是女兒家,聽到這么重的話,又是在心愛的人面前,哪能受得了?立刻尖聲回嘴:“爹你胡說什么!”老羅剎也不理,扭著她耳朵不放。父女倆一路對罵著走了。龍嬰嘆口氣,回頭對青羽道:“請在這里住一宿,讓龍某略盡地主之誼,明早再下山吧。在這之前,我想先請你跟嘉老板,去個地方,看些東西。”說話時完全沒理會謝扶蘇,當他空氣。

青羽仰頭看謝扶蘇:“先生不去?”她覺得不安。

謝扶蘇沉吟一下:“讓你坊主決定吧。”他雖與嘉有宿怨,對她知人之明,還是信得過的。

嘉面對龍嬰的邀請時,瞳孔確實縮了縮,像一只貓不動聲色觀察對手,而后就笑了,盈盈福下去:“如此,有勞龍英雄。”

青羽心中稍微存留的一點點惶恐,隨著嘉的這句話,便煙消云散。

真的,坊主都這么說了,還有什么好擔心呢?像草芽愛著陽光一樣,她真心愛著嘉、也愛著謝扶蘇。陽光里也許會有影子,她知道,但影子也經常是美的。她就是這樣相信著,甚至不太知道自己相信什么,只是純粹的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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