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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未見十分涼到骨(上)

  • 雪扇吟
  • 阿熒
  • 12293字
  • 2020-10-24 00:39:46

青羽再醒來時,還沒睜開眼睛,就聽見風聲。

風聲哪兒都能聽到,可是這里的風,特別的清、特別的豪邁,似乎還帶著松針和云霧的味兒。青羽不覺睜開了眼睛。

她睡在一張床上,木制床架、白色床單被褥,說起來簡單得不得了,可青羽再沒見過任何被褥,有這一套干凈柔軟;也再沒睡過任何一張床,有這一張舒適。

房間不大,擺設比床還要簡潔:窗前一張桌子、桌前一只架子,就再沒有別的什么。可那張桌子上卻盤膝坐了一個小孩,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對她看。

青羽嚇一跳,問:“你是誰?”

小孩也問:“你是誰?”

他明明只有一張嘴,那聲音,卻像是有兩個人同時說話,帶有合音效果。

青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掀開被子下床來。她身上穿的還是剛剛的衣裳,掀開被子,就覺得有點兒清寒透骨,竟打個哆嗦。她一邊猶疑著:難道已經被帶到了北邊寒冷的地方不成?一邊走近小孩,仔細看他:紅頭繩扎個沖天小辮、穿個紅底金線的肚兜,藕節一樣的手臂和腿、蓮花童子一樣的臉頰,笑嘻嘻的看人。別人不說話,他也不說話,一雙眼睛烏黑,只是有點兒呆滯——至少比他背后那雙眼睛呆滯。

他背后,竟有另一個腦袋,也扎著沖天辮,只不過用雪白繩子扎的,面孔同前面那腦袋長得一式一樣,眼睛比前面更加的烏黑水靈,用力的別過頭來看青羽。

青羽駭得倒退一步:“你、你——”

“你、你——”兩個頭也一起重復一遍。然后背后那個腦袋嘆了口氣:“你不要跟他說話了,他是傻子,只會學人說話。”

真的,因為背后那個腦袋說的話比較復雜,前面那個腦袋連學都學不來了,只能張嘴微笑。

青羽再也說不出話來,雪白頭繩的小孩已經笑嘻嘻道:“姑娘起來了?床頭有氅子,姑娘先披上。”說著,抿嘴笑笑,“這里雖然也不算很冷,比起山下總厲害些,姑娘要住久了,只怕還是抵不住的。您要凍壞了,吃排頭的是我們!”

青羽仍然愣著。床邊是搭著一件黑絨摻金線織出來的薄氅子,不知什么衣料,看著很漂亮。她向來沒碰過這么華貴的衣物,沒敢動。雪白頭繩的小孩急了,叫道:“商、商!動動手腳,拿氅子去!”原來那身體都靠紅頭繩的小孩控制,他倒也聽話,果然舉步去拿,殷殷勤勤抖開了舉著,青羽只能披上了,一上身,覺得極輕軟,又透氣,果然是好衣服,局促道:“我怕弄壞了……”白衣裳小孩立刻回道:“弄壞就弄壞,抵得什么的?”青羽聽他口氣大,一發惶恐,陪笑道:“你家少爺……可是逆天王?”

白衣裳小孩點頭:“嗯!”指指自己:“我叫參。”又指指紅肚兜小孩:“他叫商。主人給我們取的名字。”

參和商,是天上的兩個星宿。“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說的就是它們。青羽雖然不懂詩,但夏天搖著大蒲扇在老槐樹下乘涼時,也曾聽老人們指著星空說起過,他們一個在西、一個在東,永遠都不會相見。

所以這兩個畸形的小孩,一個叫參、一個叫商?多么悲傷的名字。

“主人指的是逆天王嗎?他給你們起的名?”青羽問。

“不,主人是主人。龍少爺……是少爺。”參回答,無限低落。商慢慢的重復了一遍,語氣居然也變得空前蕭索。青羽心就痛了起來,不知道那位主人是何許人也,讓這兩個小孩這么難過。

外頭風聲響得稍微有點兒特殊,青羽沒有注意,參愣了愣,快步去打開門:“少爺!”逆天王立在那兒,喉嚨里“嗯”了一聲,背著手進來,看看青羽,目光在房間里掃了一眼,道:“去端菜來。”參應了一聲,催促商跑出去。逆天王在青羽面前坐下,右手擱在桌上,左手別著,不說話。

青羽發了片刻呆:“逆天王大人……“

“我不是大人。”他道。

“那……”青羽不知該叫他什么好。

“我姓龍。你叫我龍好了。”他道。

“龍。我先生怎么樣了?”青羽問。

龍的眼睛瞇了一下,有點危險的樣子,但神色沒有變化:“你見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問你先生?”

“嗯。”

“那個軟骨頭的同伴呢?你不關心他?“

“秦少爺?呵,他不是軟骨頭,他只是……只是少爺脾氣。”青羽笑一下, “他怎么樣了?回家去了嗎?”

“以后,他們不關你的事了。”龍平板的回答。

青羽心跳一下:“什么?”

“因為我會娶你,”龍冷冷道,“我的女人跟其他男人不需要太親近。”

“你、你說什么?”青羽緊張的交握著雙手。

龍挑了挑眉毛:“那枚金魚不是你的嗎?”

“啊,這個,是一個女孩子送給我的,在我們都很小的時候。”青羽把脖子上的小金魚掏出來,“因為很貴重,我老想找機會還她。它不是我的。”

龍猛一拍桌子,把頭湊到她前面:“跟你說了我是男的,什么女孩子女孩子?我,我是龍嬰!雖然是很小時的承諾,但我言出如山,既然看見了這東西,想起來那件事,我就——”

“是你?”青羽遲疑的看著他。不管是面容、還是神情,都跟小時候那女孩子差太多了吧?

“本王說出來的話,你還有什么懷疑?!”龍鼻子里惱火的噴一口氣,把她腦袋向下一按。

哎,這個神態與動作,總算與小時候相像了。青羽很高興的把小金魚放在他手里,又仔細看了看他的臉,忽然道:“你生病了嗎?”

“什么?”

“越近看,越覺得你的臉色好奇怪,不管你眼睛里神情怎么變化,臉上都是一副兇巴巴樣子不會變的。”青羽緊張道, “是不是身體不好?嗯,所謂肝火大,五行亂,醫書上都說,心情不好也是病的一種表現,一定要好好調理哦!讓先生給你開個藥吧。他對病人很認真的,一定可以幫上忙。”

龍嬰瞪了她片刻,揚聲大笑起來,笑得抹眼睛,臉上的表情居然仍沒變化,只是語氣變得溫和:“這是面具。”

“咦?”

“人皮面具。”

“人皮……用人皮做的?”青羽牙齒捉對抖起來。

“嗯,死人皮。”

青羽默然一會兒,目光越來越同情:“你很辛苦吧?”

“嗯?”

“任何人,都不會喜歡把這樣的東西蒙在臉上啊。”青羽發自內心的同情他, “你不能摘下它嗎?好可憐。”

龍嬰把頭埋在懷里,肩膀抽搐的樣子,不知是哭還是笑。再抬起頭來時,語氣平靜了:“好,我現在把它摘下來。”

他抬起手,耳朵和頸后不知怎么鼓搗一下,慢慢撕下一張皮,露出下面的臉。青羽忽然就覺得極度、極度、極度的自卑。

臉似冰琢、眉如墨畫,五官沒一個地方不妥貼,長得比小時候還美,叫人一見之下,就想:“原來完美的人類應該是這樣子的啊!”然后剩下的,就只有自卑。

青羽把頭低下去。

“怎么?怕我了?”龍嬰再挑一挑眉。

有一點兒。看到太過漂亮的人,青羽總歸是自卑的,越發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您什么時候能放我回去呢?”

龍嬰的臉色又冷下來:“你沒聽明白嗎?我會是你的丈夫。”

青羽簡直要哭了:“我已經把小金魚還你了,我要走了啦。”

“走?”龍嬰的臉色很臭,“你去打開窗。”

開窗?青羽猶豫豫探出身去,打開窗子——哇,外頭有風、有霧、有松……就是沒有地面!這整面墻根本是貼在萬丈峭壁的邊邊上!

“知道了吧?你逃不了的。任何人也找不到這里來。你乖乖呆著,直到我想好怎么處置你為止。” 龍嬰冷笑著,把小金魚交回青羽,“戴好。”

青羽瞪大眼睛看他。半天之后——“那你自己是怎么上下的?”

龍嬰的嘴角彎了一下,應該是一個真正的微笑,雖然很微弱,但讓他的面容變得柔和。他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你一般習慣做什么事消遣?需要什么東西,我給你帶來。”

消遣?在引秋坊里,她只曉得服侍坊主、認認真真的一道道制扇工序跟下來,什么消遣?跟人坐在院子里乘涼聊天算不算?跟了謝先生之后……吹塤也算是很風雅的消遣吧?但那是謝先生的風雅。青羽她,拿著那樂器,恍惚總像是別人的影子,虛弱而不真實。真是很悶的人呢,她,一生竟無所消遣。

“這么簡單的問題,要考慮這么久嗎?” 龍嬰的脾氣又上來了,不耐煩的呵道。

青羽吃他一嚇,脫口而出:“扇子。”

任何惶惑的時候,她還是手中握著扇子的材料與工具,才覺安心。它們好像可以保護她、為她創造另一個世界。

“對,你是扇子坊的。”龍嬰臉色溫和一些,“那個男人也是扇坊的人?他怎么有那么好的身手。”

“謝先生?不不,他是郎中先生。”青羽道。

“你為什么要和郎中走在一起?”龍嬰的臉色又兇起來。

“我、我們坊主、你知道我們坊主……”青羽嚇得又結巴了。

“嗯,只制素扇那個女人,她怎樣?”龍嬰若有所思的點點下巴。他如今的見識明顯比小時候廣博。

“坊主覺得我沒有制扇子的資質,就叫我跟著謝先生,應該是想讓我學點醫術吧。”青羽總算一口氣說了出來。

“別人叫你跟誰,你就跟誰了?”龍嬰很是皺眉。

“嗯。”有什么不對嗎?

“你……算了。”龍嬰忽然拍拍腦袋,露出一個微笑,含著幾份自嘲,“誰不是這樣。”說著,拿過青羽的手,“來,讓我看看這雙手有沒有資質?”

他的手太有力、也太燙了,青羽覺得不安,瑟縮一下。龍嬰翻過她手掌,看到她掌側指間幾道細小傷痕,倒笑了:“學做扇子時弄傷的?很好,很有點躬自桑蠶、母儀天下樣子。”

“什、什么?”青羽覺得耳朵一定是壞掉了,不然怎么沒聽懂。

“沒什么,我說受傷很好。任何事,總要受過傷才能學會。傷痕是你花過力氣的證明。”他抬左手給她看,掌邊有個狹長的傷痕,比青羽手上所有的傷加起來都深,應該是很多年前留下來的,已經發白了,“我幾乎把自己手骨削斷,剛開始學一套劍法的時候。但再練下去,就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有的事情跟笨不笨沒太大關系,你只是做得不熟練而已。”

“呃……”好像真的很有道理哦!青羽眼眸閃閃,“你真的是個好人!”

龍嬰咳了一聲,臉有點紅。他出道至如今,旁人什么話都說他過,唯獨這“好人”兩個字,從來沒聽見。

他忽然有點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把這個女孩子劫過來,就算沒有那枚小金魚的承諾,也要劫的。她是一個笨蛋,真的是,可卻有這樣柔軟的眼神。跟她相處像面對一株植物,可以躺下來,頭枕著泥土,讓枝葉的影子隨風在臉上輕拂,看看藍天、還有白云,什么別的事都不會有,直到天荒地老……天荒地老?

他猛然又咳了一聲。

“……那,你是什么時候學劍的呢?”青羽問。

“從記事起就學了。”他回答。這么無聊的話題,從來沒跟誰談過。那段學劍的日子也實在是辛苦。可是此刻跟她說起來,卻覺得心下那么柔軟。他甚至想,也許有一天會告訴她,有一個秋天,在某個他練劍的石臺上,每天會有一只蟋蟀探出頭來看他?他很想去捉,但練劍的進度總是完不成,完不成的話是不能亂跑亂完的。等他終于練完時,雪花都開始飄了,那只蟋蟀從此永遠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就像他小時候好像有許多開心的、想做的事,最后也全部消磨干凈。

“我也是記事起學扇子,但……也有人花一輩子力氣,都沒學會什么東西的吧?”青羽自卑道,“坊主說我就是這樣叫人失望。先生也說,我不應該制扇子。”

龍嬰唇角冷冷一抿:“我可沒這么說。”拉起青羽,“我這就帶你去看看。”

“什、什么?”青羽被他拉得腳步趔趄。

“我沒說你不行,那么誰都不準說你不行。我這里有制扇工坊,流程之全,足以傲視整個棲城。你要學哪道工序,我就可以讓你去哪道工序。你要什么樣的師傅,我就能給你請什么樣的師傅。這樣還有學不成的?我倒要試試!”龍嬰傲然道。

“什么?”青羽眼睛瞪得溜圓。這是夢吧?想什么就來什么,迷路的老鼠就掉進了米缸?

“工序有很多,說吧,你今兒要學哪一道?”龍嬰氣壯山河。

青羽想來想去,基本的材料處理她已學得差不多了,扇面的字畫,引秋坊里從來不用、她也從來不學,料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學得起的,只有這扇骨的雕刻技藝,縱然是素扇也需要,而她又恰恰在這一項上沒有自信。

“扇骨雕刻!”她脫口而出,而后又膽怯起來,“可……以嗎?”好雕手,如好畫手一般難得,行內略有名些兒的雕匠,都被各坊搶破了頭。龍嬰這里能有嗎?若只是隨便拿刀子刻個樣子的,那青羽自己也會,根本上不得臺盤,也犯不著學了。

“我這里什么沒有。”龍嬰只是冷冷一笑,笑容里隱著煞氣。

青羽人笨,聽了他這話,顧不得多想,早已感激涕零的合掌凝望:“你真好。”比剛才還虔誠,就差沒頂禮膜拜。

龍嬰看了她一眼,嘴里低低吐出兩個字:“笨蛋。”抓著她的手,推開門。

外頭,依然是白云那個飄啊、山風那個吹。門前有塊空地,比花園的魚池大不了多少,空地盡頭,又是絕壁。這幢小房子所處的地方,根本是絕峰之頂嘛!都不曉得有多高,怪道天氣這么冷、又這么濕。青羽打個哆嗦。龍嬰替她緊了緊大氅的帶子,捉著她一躍。青羽覺得是向萬丈深淵投下去,嚇得叫了一聲,龍嬰足尖一點,卻沒真的向深淵跌下去,原來山石間有一溜窩蹬兒,不知使什么工具鑿出來的,不深不淺、細細一線排出去,像是小路般,只不過既沒扶手、又陡峭,尋常人自是走它不得。龍嬰身手非凡,一手攙著青羽,舉步縱躍,竟如閑庭信步一般,矯若游龍下了半峰,見有個孩子挽著提梁盒子、一手拍著山巖,兩個腦袋嘴里一路嘰哩咕嚕拌著架,足下點啊點的,比旁人爬山還容易,就這么上來了。是參商!想不到小小年紀,功夫也如此了得,大約總是龍嬰**有方了。

“爺,飯菜來了,您看擺哪兒吃?”參用力在肩膀上扭過腦袋問龍嬰,商含糊打擾著他。龍嬰看了看青羽:“望迦坪。”

“那個……不是去學扇骨雕刻嗎?”青羽小小聲提醒。

“你不餓?”龍嬰瞄了她一眼。

餓是餓的……剛剛也不知暈了多久,醒過來就已經有饑餓感了,但是學藝難得。坊主讓她磨了這么多年的刀,畢竟也沒手把手教她雕過一次,她在處理扇骨時,也總覺得拘束。她心里想要像坊主一樣,自如的將刀子鑿進竹、木、石、角,把它們變成自己心中想要的樣子,無論是任何樣子。她對這種能力的渴望,比對飯菜的渴望更甚。

吃飽肚子是快樂的,但人在這世上的快樂,總不僅僅限于吃飽。

龍嬰沒說什么,依然把著她的手,轉過峰頭,面前是地勢較和緩的屏狀山頭,路已經平得足夠常人行走。青羽見到那兒依著山勢,有許多石室,室身嵌在山體中,門或用松柏掩映、或用大石遮蔽,輕易看不出來。龍嬰輕揚下巴:“擺那邊。”參商一直乖乖挑著食盒跟在后面,聽得他一聲令下,忙到前面空坪,拿衣袖把山風已吹得干干凈凈的山石又抹了抹,擺下飯菜去。

那紅木暖提盒里,原來放的是很好的幾個青瓷蓋碗,還有很玲瓏的炭爐,可以用來暖菜。那菜是什么?一樣炒青菜、一樣松花豆腐、一樣萵筍燴白果、一樣五彩牛百葉、一樣醬燜肉、一樣燕窩金銀鴨塊、一樣魚丸湯、并一碟千層糕。樣樣是清清爽爽的。難得湯被參商拎了一路,竟絲毫沒有灑出來。青羽看著他們直**,他們也沒覺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勤快的給青羽和龍嬰盛飯。

青羽哪敢動筷!這輩子她都沒被人侍候過,何況是這樣可愛而怪異的小孩。

“我不是什么好人。”龍嬰泰然自若給青羽夾了一筷子萵筍白果,道。

“啊?”這話好像跟他的動作沒什么關系。

“我讓你先吃飯,是給你點時間考慮。因為那這些房間,你一旦進去,今后想要離開我,除非把頭留下。”龍嬰笑了笑,“當然,就算你現在不進去,我龍嬰說過娶你,你也絕不能再嫁別人。你覺得意下如何?”

青羽吃驚看他:“你可以不用娶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他也許拘泥于幼時的諾言,所以一定要娶她吧?噯,真是好人。但她可不會讓他這樣為難的。青羽不由得笑了一下,讓他放心。

他凝視她。說到這份上了,她仍然什么都不懂,絕對是個笨蛋。絕對!但是這樣還要捉她回來的他,豈是比笨蛋還笨?他忽然有點明白了,鏢隊里跟她待在一起的少年,為什么眼神里會有那么自憐自艾的神情。

他真的開始同情那個少年。

指了指石門,龍嬰嘆了口氣:“好吧,這不是重點。現在我問你,你要不要進那房間?你有一頓飯時間考慮。”

青羽轉頭,風從她睫毛前吹過去,她似乎聽到歌聲:“涼風自天末起,我勘得破生死,勘不破悲喜。”大悲涼、大困惑、大灑脫,這不是棲城的歌,她也統共忘了是從哪里聽來。也許是童年。青羽對童年只有模糊的記憶,消瘦的女人、明珠與華裳、血,同現世隔了厚厚紗縵,仿佛來自前生。坊主說:“那是你的臆想。”命令她不要再提。她也便不再提。

“若是進了那房間,以后我還能見坊主嗎?”她問。黑絲金線的大氅包裹著她迷惘的臉,山風拂起青絲,她不知道,她這一刻美若仙子。

世上有一種美,是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美。龍嬰有剎那的失神,他不知自己想霸占它、還是毀滅它。

“你們坊主……也許可以。但其他什么男人,你就不用再見了。”他回過神,斬釘截鐵斷她的念想。

那就是不能再見謝扶蘇了。青羽探手入袖,觸到了塤。

雖然不太吹,她把它隨身帶著。它砂質微涼的表面,不知為何,像送它給她的那人一樣,觸到就能令她安心。這個人,從此以后不再見了嗎?

她將它握在手心中。

“塤?”龍嬰看見了,“你會這種東西?這是海那邊的樂器,你從哪里得到的?”

“謝先生……”青羽無措道。塤原來是海那邊的樂器?那謝先生……是海客嗎?坊主也是異鄉人,會不會也是海客、是謝先生的同鄉呢?真的,他們都有一樣特殊的氣質。

她的目光投得很遠,幽黑靜默。龍嬰覺得被這道目光排除在外面,頓時心頭火起:“以后不準提他!”

“是你先問我的。”青羽訥訥道。

“你……”好吧,還真是的。龍嬰轉換話題,“你那謝先生是海客嗎?哪個地方來的?”努力笑一笑,不讓青羽緊張,“說不定是他們的同鄉呢。”指指參商。

“我不知道先生是哪里來的……他們也是海客嗎?”青羽好奇的看看參商一眼。除了商行里一些遠地商人,她這輩子沒見過多少外人,更別說海客了!商坐在斷崖邊,正無所謂的晃著兩只小腳,參擺擺腦袋,向青羽吐了吐舌頭。

結果龍嬰沒探聽到謝扶蘇的情報,反而在青羽懇求的目光下,將參商的身世和盤托出:“他們是‘特殊的孩子’,兩個都是。在海那邊,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山莊主人專門收集各種各樣‘特殊的孩子’,有人以為自己是一只貓,有人嗜血,有人每天都忘記前一天發生的事……參和商,是孿生兄弟,但長在了一起。商擁有指揮身體的權力,而參擁有智商,他們永遠都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哭。”

“怎么會這樣?”青羽聽得入了迷。

“我也不知道。”龍聳聳肩,“那片土地的戰亂很嚴重,聽說這些孩子都是經歷了一些事情才變得特殊。像那個以為自己是貓的孩子,因為經歷了很殘酷的事,所以拒絕承認自己是個人,而寧愿做一只貓。至于參和商是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那時候,那個主人已經死了,想問都沒處去問。我是在他死后才收留參商的。”

“那個主人……又為什么會死?”

“聽說他愛上了他自己收藏的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沒有心,他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她,于是死了。”這就是回答。

青羽聽得出神。世界的其他地方,發生過那么奇怪的事情嗎?青羽覺得自己真像井底之蛙,面對經歷這么豐富、懂得這么多東西的龍嬰,只能不斷追問:“那個孩子為什么沒有心?主人死后,孩子后來又怎么樣了呢?”她追問。龍嬰招架不住的笑起來: “不知道啊!聽說她跟山莊里另一個孩子走了。再以后怎么樣,我不知道了。——哎,你有沒有決定進不進石室?”

“我……”青羽下意識又用指尖撫弄塤孔。

“這么難決定嗎?”龍嬰嗓門又拔高了。

“是,對不起。”青羽低頭道歉,態度非常之謙卑。畢竟人家給她這么好的機會,她卻浪費人家的時間,實在不應該。

龍嬰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看她這樣,便消了氣,轉而覺得自己太兇,其實沒有必要,暗下決心今后跟青羽好好說話,于是放軟聲音道:“決定了沒有?”

“決定了,我還是回去見謝先生吧。”青羽回答。

無名火登時躥上來。龍嬰在袖里捏著拳頭,瞪著面前這張似孩童般無辜兼無知的臉。這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絕對是披著羊皮,到人間來專門挑戰別人的忍耐力的!

“因為我如果真的在扇子上有天份的話,以后也可以進步的吧?坊主,還有其他師傅們,也不是要進什么石室才能學會技藝啊。”青羽還很認真的對他解釋,“但是我們身邊的人,總不能說不見就不見,對吧?萬一人家會傷心呢?再說,我如果真的像我自己想的那樣喜歡做扇子的話,就算做得不好,只要自己在做,那我也開心了。這樣一來,我既可以不離開先生和其他人、也可以繼續做我開心的事,那就很好,是不是?”世上有很多特別的故事,也許她不能參與;有許多很好很好的技藝,也許她不能掌握。但是,她總可以盡力掌握身邊的小小開心,是不是?

龍嬰咽下一口惡氣。不必對她發火。她只是蠢,你能對一個蠢蛋怎么發火?

“總之,謝謝你。”她真誠的對他總結陳詞。

龍嬰抓起她的手:“來!”

“啊,啊?什么?”青羽腳不沾地被他拖過去,“你不是說,一進去就——”

“我叫你進,你就進!”龍嬰道。

“可是——”

“閉嘴。不要帶進任何聲音吵到房里的人!”龍嬰道,“你以為我為什么叫你在外面吃飯?飯菜的俗味道都不準帶進去干擾到里面的人!”

青羽迅速閉嘴。

房里,有個人,面孔紅潤得像大姑娘、頭發白得像雪,所謂鶴發童顏。他一手拿著刻刀,一手握著兩根扇骨。

青羽認出來,那是“大骨”,也就是扇子最外面的兩片骨,長九寸五分,是男扇的款兒。已刻了梅枝,但大約作者不太滿意,仍然舉著端詳,冥思苦想。青羽隔了丈多遠,就聞見沉穩醇和的香味,是檀香木,且已經儲存了一段時間,褪去剛被砍下的刺味,已準備好供人清玩了。龍嬰拱手:“甲先生。”

這位甲先生頓時跳起來,掉了刻刀、砸了腳,吹胡子瞪眼:“我說過我想事情時,誰都不許吵我!”

“可是我也知道先生開刀時,更不喜歡被人在旁邊悄沒聲兒走過來瞧著,與其等先生動刀之后,忽然看見我,受到驚嚇,還不如我現在就開口向先生通報了。”龍嬰語調難得的客氣,幾乎還有點兒調侃。

“那你就不能等我刻完了再來?”甲先生繼續吹胡子。

“不能。”龍嬰扶住青羽的肩,把她推到面前,“她要跟先生學藝。”

青羽羞得面色通紅,笨拙的行個禮:“甲先生,小女名叫青羽。”

“青羽……青羽!好名字!”甲先生靈思被觸動,猛然噴出口氣,把白胡子噴得飄上去,碰著了鼻子。在胡子飄下來之前,他一手在雕刀盒里閃電般一撥,取了一支刀,另一只手“咔”將那兩枚扇骨全固定在工作臺上,這骨木淺白細軟,是檀香中最宜制扇的白皮老山香,遇著名家之刀,有如花遇見蝶、風遇見水、三生石遇見了奈何橋,但見刀鋒起、木屑落,行云流水、霹靂雷霆,大刀去、中刀來、圓頭刀緊緊接上,其刀鋒形狀大小之分別,有時云泥兩判、有時只差毫厘,甲先生看也不看,信手拈來,擺弄那刀竟比擺弄自己手指頭還靈活些。圖案在他刀下漸漸成型,見到梅花綻放,仙子飛天,有鸞鳥在她足邊展翅,那仙子側身回眸,容顏卻又被梅枝遮住,虛實之間,見雕者用心之妙,扇骨兩邊更用大刀闊斧鑿開來,當斷則斷、當挖則挖,曲致動人。

一個身影如怪鳥飛來,落地無聲,是參商,他們早已收拾食盒離去,這時卻又前來,屈膝,遞給龍嬰一張柬子。龍嬰打開一看,臉色一變,略一沉吟,向參商微招手:“照顧著。”行步出去,也不耐煩走山路,就站在崖頭,將柬子望空中一丟,負手踏著它借力離去,縱達摩一葦渡江,未必有他之瀟灑。參商立在洞門口,就照他吩咐“照顧著”青羽了。

青羽哪有心情顧他們走到哪、站在哪,只管目不轉睛的看著甲先生、看著那副佳作在他刀下流暢完成,由衷贊道:“真快。”

“快?”甲先生在仙子臉邊梅花瓣上專注雕下最后一刀,吁出一口氣,“當快則快,當慢則慢,你懂什么?”偏腦袋往旁邊一示意:“那把扇子我花去整整五十天,如今還未完呢,刀法不同、效果不同,心血則一同,速度有什么可說的?”

青羽見他指示的那扇子,也是檀香扇,做法新奇,是所謂“三格全景細拉花”,不用絹面,全扇以檀香扇篾隱在骨內穿成,分層拉出精妙的花紋;扇面的分格則是以小骨隔出大小不同的不相連續的三塊面積,猶如游離連綿、移步換景的湖心亭。那穿成扇面的細蔑,一條上足拉出上百個孔,細巧華麗、空靈剔透,疏密錯落間,組成了園林之景,主格是美女望月,副格有芭蕉亭石、疏星流云,美不勝收。縱連坊主也刻不出這樣精細的花樣的,青羽站在那兒,只有抽冷氣的份。

“你要跟我學刻?為什么?”甲先生大骨刻完,神情放松了,靠在椅背上、翹著二郎腿,呲牙問她。

“我……因為其他工序學得差不多了,但雕刻很沒把握,所以想……”青羽囁嚅著,一句話沒說完,甲先生已經大笑起來,抄了壁上葫蘆、抓了剛刻好的大骨、捉了青羽,就往外頭走:“好,好,讓人看看!”

他刻出一副大骨,說快已經夠快,但總也耗了幾盞茶的時間,青羽一直侍立看著,腿有些麻了,也沒法兒揉,就踉蹌著跟他一頭沖進旁邊的房間。

那房中也是有個人,同甲先生差不多年紀,瘦得幾乎沒有肉,眼窩深陷、面色黎黑,握了筆,正在一幅扇面上細描牡丹,嬌艷欲滴的花瓣已經半成型,甲先生張口就呼喝:“離上人,給你見個厲害的女娃子!”

那離上人手一抖,黑臉更黑:“老——甲!你毀我作畫,納命來!”

青羽嚇得手都冷了,甲先生漫不為意,笑嘻嘻一腳蹬在他凳子上,一手仍挽著青羽:“我老甲凡心未泯,受驚嚇時或許會刻傷線條,你上人侍扇如侍神,泰山崩于前,也先要保住扇畫再說的,我毀你什么來?”

不錯,剛才離上人的手雖抖,硬是把筆鋒頓住、提起來離開了扇面,才讓它抖。那真真是電光火石的一剎,只能說出自本能。他對扇面的珍惜,已經不需要頭腦命令,直接浸透于骨胳。

“廢話,我保住它,也不代表你就沒罪過。”離上人對甲先生真不客氣,轉眼看青羽,便尊重很多,“小姑娘,你很厲害?是哪項技藝上厲害?”

“她什么都行!她說,各項工序,她全都學得差不多了!”甲先生道。

離上人愣了愣,噴出口笑來,跟甲先生一起笑得前仰后合,幾乎沒岔了氣。

“‘全都’、‘全都’!你、你可知道扇面雖然尺幅不大,但形制特殊,紙的質地又由多層薄宣粘合而成,厚實而有折痕,在其上落筆有如美女赤足在瓦礫上跳舞,步步見功力,布景要小中見大、適應扇面之舒展、給人咫尺千里之感。再說色紙、金箋、發箋等材料,落墨設色性又不如宣紙舒順,非經千萬次試練,如何敢下筆對付。我到如今,對絹本箋本、柿礬粉連、瓷青虎皮可夸口說稔熟于心、頗有自得,但仍不敢作燙金,像貼襯條、鋪紙、裱面之類,也不擅長,還是要假手他人,更別說扇骨那邊的流程了,你竟然全學全能?”離上人先開口。

“我這把刀上花了四十載寒暑,就說拉花一項,要把二三十根篾片四口排齊,比筆還細的圓條線鋸一次拉出,人家拉幾十眼已算細拉花,我苦練到二十八歲拉出三百只,如此這般,二十攻竹、木,三十能動石、角,四十又將重心轉回竹木,一刀在手,自信殊不讓人,但僅限扇骨,于扇頭造型及合釘技術上,并不敢說大話,蒸煮、磨砂、吊白等基本處理,也每每要倚重其他行家,扇面一套流程,更不懂了,你竟然全學全能?”甲先生接著說,樂得直拍膝蓋,“你還真能!”

青羽到此刻才知,她所謂的“學會”,只是粗通,像鐵匠鋪里的小活計能拉風箱、能掄錘子,豈配夸口說能鑄劍?又像書塾里的小學生會描幾個字、背幾句詩,怎么就敢說能通文了!普通人里面隨便說說還行,到行家面前,像什么?怪道惹人嘲笑呢!她不覺把臉羞紅。只是各坊子里有名的制扇師傅,一般從頭到尾都懂一些、照管著些,像龍嬰這里,各人一個個房間住出來、一人專攻一樣、每人都是大師的,又少見。青羽這倒不及多想。

“扇之一藝,包囊紙藝、刻藝、嵌藝、布藝、染藝、書藝畫藝、甚至金銀藝,中華文化之精華,齊聚一扇中,唯有棲城,人杰地靈、精氣久涵,集全地、全人、全史之力,才能將扇藝推至巔峰,誰但能在某一方面有所貢獻,一生已足,誰敢說包辦全能?咄!那是扇子嗎?那是把扇子當玩藝兒!”離上人丟出這句話,不再理青羽,扭回頭看他的扇面。甲先生猴住他:“看我這扇骨,不錯吧?你得配個畫兒。”

“你這是曲骨,合攏時不能將扇紙全護住,得找嫣郎先配了合適紙頭,我再給你畫。”離上人隨便瞄了一眼,道。

“配自然要配的,你先考慮考慮構圖。”甲先生嘻皮笑臉。

“你小骨不知怎么裝呢,我考慮構圖有個屁用!”離上人語氣已經很不善了。

“這種扇子的規矩你也知道,左不過十六、十八根,反正都隨你,依你來,可以了吧?”甲先生就是罵之不去、揮之不走。

離上人索性不理他,面對那畫了一半的扇面,繼續追尋被打斷的靈感,半閉起眼睛,安心要把他當空氣。

甲先生就打開了葫蘆蓋子。

濃郁酒香飄出,離上人鼻子聳動,張開眼破口大罵:“老甲!你這萬年王八的龜兒子!你這爛心肝的豬毛!你干活兒時,人家吃飯都不準在你旁邊吃,我干活兒時,你敢帶酒來煩我?!”

“正因為這是你干活,不是我干活。”甲先生笑瞇瞇,“再說,食物多俗,酒是神仙,我拿神仙來給你上貢,你總不好意思太罵我的。”

離上人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對著他那兩根扇骨瞪了足足一小刻 鐘:“行了,叫骨檔按十八骨做,叫嫣郎想辦法用桑皮紙,露十分之六 。他們什么時候能做出來,我什么時候就能畫。把酒葫蘆留下,你可以走了。”

甲先生樂滋滋依言行事,回到自己室中,搖鈴叫了小廝來,把大骨送走,大約是加小骨、蒙扇面去,也把離上人的意思吩咐了,回頭教訓青羽:“你想你中意的畫手盡快給你畫,得會說話、會拍馬,這說話拍馬也是技術,你會不會?哼,還說全會!”

“青羽錯了。”青羽愧不可當,埋頭認錯。

“雖然蠢了點,態度總算還好。”甲先生埋頭翻出一根骨子,丟給青羽:“把它改成能用的骨,叫我看看你的刀工。”

那根骨子,頭上已經刻了幾刀,是蝦須,大約刻壞了,就這么放著,青羽看了看,她是沒這個本事接著雕下去,但至少可以削薄了,做成一支小骨,仍算能用的骨。

主意打定,她就拿刀。

整個房間里不曉得多少刀具,都是甲先生用的,青羽也沒多想,挑出一支不大不小的平刃刀,入手就一怔。

那把刀,不知經過多少年磨挲,木頭刀柄都磨出了包漿,握上去舒適趁手,刀刃含蓄而雪亮,一望可知保養之好。青羽知道善刻之人,對于自己常用的刀具,是非常寶貝的,坊主私人用的刀,雖然叫她保養,可一把都沒叫她用過,而今青羽刀柄一入手,知道好歹,仰頭望向甲先生。甲先生拿個小茶壺呼嚕呼嚕喝水,沖她一翹胡子:“用!”青羽心下感激,下刀更小心,將刻壞的那層全削去,整根扇骨的形狀也整了整,使之與厚度相適應,便把九寸余長、寸半寬的男式大骨,修成了七寸三長、八分寬的女式小骨,換大圓刀,將扇骨的外側頭兒也修出斜面,以顯出坤扇清秀。

甲先生點點頭,從小瓷甕里抓點心來吃:“你再修個標準圓頭。”

青羽顧不上擦汗,照他的話修整。檀香坤扇的扇骨,例有七寸三、六寸三、五寸三三種長度,她除去斜尖頭,沒敢多浪費一點木料,準準在六寸三的規矩上做完了標準的圓頭。

甲先生抹嘴:“再改個橢圓頭。”

于是又改成五寸三的橢圓頭,青羽沒忘記把寬度也隨之縮窄。橢圓并沒有定式,她取了桔梗葉的形狀。

這次甲先生終于接過去看了看:“基本功還算扎實,眼光也算還過得去。擅長雕的是什么花樣?”

青羽搖搖頭:“我沒雕過。”

甲先生第一次拿正眼看她:“誰帶的你?這么扎實的基本功,沒叫你正式開刀雕東西?”

“我是在引秋坊里,沒正式跟過什么師傅。”青羽怪不好意思,“坊主說,我還不夠那個資格。”

“那個只做素扇的女人啊。”甲先生也聽說過嘉坊主的名頭,“她難得是個有品味的,制品總是渾然天成,奪造化之神韻,雖然也是工藝扇,跟咱們又不是一路子……也許她說你有她的道理……嗯,總之,多學個雕刻也不是壞事。”他興致來了,仿佛有機會**嘉坊主手下的徒弟,也是很光榮的事,一撩衣擺,跨在凳子上比劃給她:“說起刀法,頭三件,就要準狠勻,看住線條,咬牙鼓氣魄,下刀一氣呵成,用力必勻,收刀則拿穩準頭。有了這三字,再領悟肥不臃腫、瘦不細弱、劃不全破、刀不中餒,落刀無悔諸樣法訣。這些你聽說過沒有?”

青羽在老師傅那里,大概的意思也聽過一句半句的,但沒這樣全、這樣明晰,用心點頭記下:“多謝先生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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