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紅鸞鳥,飛落在稍頭
- 冷落清秋劫
- 顧蘿衣
- 2741字
- 2020-10-23 23:10:40
盛豐三十五年,八月初五。大日頭曬得人汗津津的,清秋心里愈發忐忑。
初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隔三差五找些時新玩意兒哄小姐開心。園中池子里剛開的蓮花,她便折了來,拿給小姐看。
“小姐你瞧瞧!這紅蓮開的多好!才一夜,它們忍不住一齊開了!一池子嫣紅好漂亮!”初彤掀起半舊的繡百草蟲門簾,懷抱著幾枝長莖紅蓮花和兩三蓮葉,嬉笑盈盈走進屋里來。
說著,看見詩柳在月影窗下繡花,湊過去笑嘻嘻地說:“好姐姐,繡什么呢?”
“噓!”詩柳用眼神點了下里屋,方小聲說道:“小姐看了一上午的書,方才睡下。你輕著點。當心擾了小姐清夢。”初彤就著她的手看著,原來是一幅紅蓋頭,繡的是紅鸞雙喜。
“不是給小姐繡了一面?”初彤不解道:“怎么又幅繡一模一樣的?”
“前兒鈺良小姐來了,看著好。便要和咱們小姐一樣的。”詩柳悄聲道:“小姐叫我趕著繡,今兒就好了。正好明日戴一樣的。”
里屋千工床上的紗簾被掀開,尹清秋隨手將看了一半的《春賦》放在床邊臺子上,問道:“詩柳的手藝好,誰看了都喜歡呢。”
“就是啊,這么個精致的人,繡的東西也精致。”初彤轉身拿了個白瓷水缸將蓮花擺好,捧著給清秋看,邊說道:“小姐你看,蓮花開的這樣好!”
“當真是株好姑娘,沒辜負我。”清秋伸手摸著蓮花的花瓣,說道:“晚上記得將茶葉用紗布包了,放花心里熏一夜。”
詩柳起身拿了踏腳上的繡鞋,一邊說道:“小姐也不嫌這青石的方磚涼,光顧著看花兒,趕明兒病了,錯過好時候有你后悔去。”
清秋一回身坐在剛才詩柳坐著的春凳上穿鞋,長如瀑布的黑發便隨著身形遮住了大半邊的身子。“初彤,幫我攏攏頭發吧。”
初彤便拿著梳子慢慢梳起來。一邊梳著,口中還念念有詞:“一梳梳到尾;二梳我哋姑娘白發齊眉;三梳姑娘兒孫滿地;四梳老爺行好運,出路相逢遇貴人;五梳五子登科來接契,五條銀筍百樣齊;六梳親朋來助慶,香閨對鏡染胭紅;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鵲橋高架互輕平;八梳八仙來賀壽,寶鴨穿蓮道外游;九梳九子連環樣樣有;十梳夫妻兩老就到白頭。”
清秋道:“你嘴里叨嘮什么呢?”
詩柳撲哧一樂:“咱們初彤趕著讓小姐嫁人呢!”
“詩柳姐姐,你不知道,我剛聽老人們說,嫁人的時候都要這樣念叨的,才能夫妻和美!我先練練!”初彤樂呵呵地坐下,接著念叨:“表少爺人又和善,對小姐又情深,小姐嫁過去……”
清秋沒有答話,倒是詩柳問道:“這兩天,怎么不見表少爺來了?”
“明兒就嫁過去了,今兒不興見面的。”初彤笑嘻嘻地揀著梳子上的落發。
清秋看著初彤,蹙眉道:“我心里總是突突跳得厲害。”
“小姐。”初彤笑道:“您這是等不及表少爺了吧?”
“小蹄子越說越沒正經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清秋畢竟未出閣,羞笑著和初彤鬧做一團,追著滿屋子跑。詩柳只在一旁拿個繡帕捂著嘴笑。
初彤倒在里屋床上,連聲求饒道:“好小姐,好小姐!饒了我吧!看剛梳的鬢又松了。”
“你只會誑我。”清秋不理會她的求饒,又伸手咯吱她的腋下。這一鬧不要緊,兩人皆是香/汗淋漓,釵環果然就從云鬢里滑落下來。
初彤撿了釵,趕緊討好替清秋梳妝,屋里才復又靜了下來。清秋仰躺著,看著床上的幔子,覺得現在的時光真是奢侈。
“罷了,這釵太艷。去格子里拿顆珠子插上吧。”清秋對著銅鏡慢慢道。
正梳妝時,詩柳看見她兩人比著枝南珠嵌寶蝴蝶釵低語不盡。慢說道:“剛才還鬧得厲害,這會兒又拿著一根釵好的什么似的。”
“姐姐什么時候出去的?” 初彤換了釵插在清秋鬢環中說道:“我竟沒留意。”
“說曹操,曹操的轎子就到了。表少爺帶著轎子來請,正在偏門巴巴兒等著呢。”詩柳坐下拾起那繡了一半的繡活兒,道:“還不趕緊地收拾了去罷。早些去了,也早些回來才好。”
“叫他回去吧,今兒不興見面的。”清秋道。
“不是已經見了?”楚天奇說著就邁腳進來,嘿嘿一笑,“也不差這一回,我帶你去看一個好地方。早就想著帶你去的,一直忙著沒得空。”
清秋推脫不過,便隨他去了。天奇扶著清秋坐進轎子,然后自己翻身上馬,在前面帶路。不一會兒,就到了山腳下,轎子上不去,天奇就打發小廝帶著轎子回去了。二人同乘一匹馬,進了后山。
山中草木繁盛,二人又下了馬,分花拂柳向前行去。約莫行了兩柱香功夫,眼界漸漸開闊起來,向下一看,波光粼粼一汪碧藍的水,藏在山中,好漂亮。
“真美啊!”清秋不由贊嘆。
天奇站在清秋身后,微笑著說:“這是三千湖,我取的名字。好聽么?”
二人走到湖邊,清秋問:“三千湖?為什么?”
天奇在馬上翻了半天,忽然想到瓢扔給那日的小公子了。便撓撓頭,回身笑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清秋歪著頭看看他,笑道:“瓢呢?”
天奇抬手用力,一把將清秋攬進懷里,哈哈笑道:“你就是這一瓢!”
清秋低頭默默,卻也沒有掙扎,慢慢將臉埋進天奇的胸膛。只聽得天奇的心跳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清秋,”天奇看著湛藍的湖水輕輕道:“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問題。”
“唔?”清秋閉著眼。
“你是自己愿意嫁給我的么?”天奇終于問出了自己很想知道的問題。
清秋閉著的眼恍惚了一下,躺在天奇懷里,蹭了蹭他的肩膀。很久才道:“天奇,當我知道一切之后,覺得天都要塌了。本來,我打算和家族一起滅亡。可是,父親的話,讓我不得不承擔延續尹家血脈的責任。這段時間我一直處在恐懼當中,只有看見你,才稍稍安心。”
“清秋,躲在我懷里就好。”天奇緊了緊懷抱,握住清秋的手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清秋聽著,只是默默不語。她沒有說出口最后一個要嫁給他的理由。她要知道,她的家族是為誰而覆滅?是為何而覆滅?她不能攔截這場災難,可她也不能讓家族的人白白犧牲!
兩個人在湖邊坐了許久,才又按原路返回。在尹府門口,清秋伸手拂去天奇額頭的汗水,天奇伸手握住清秋的手,將手絹留下。
他笑道:“這個給我罷!”
清秋丟給他,道:“什么好東西,也稀罕的什么似的。快回去吧。”
別了清秋,天奇便回了杯莫停,繼續籌備婚禮。
陸國御花園里,陸云落一身寶藍色袍子閑坐在涼亭里。他低了頭,慢慢拿著茶蓋刮著杯子。半晌,才道:“定的是明日?”
他身旁立著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穿著從五品的補服,低聲道:“是。和殿下迎娶王妃的日子是一天。不如臣將此事壓下一日?”
“柳大人。我聽說,這尹府五夫人與您可是兩小無猜。”陸云落依舊是平緩的調子,看不出喜怒。
“回殿下。”柳志遠眉眼一暗,隨即恢復常態。道:“已是……曾經滄海難為水。”
陸云落淡淡道:“你看這園子里的花,為什么沒有我宮里開的好?”
“水土不同。”柳志遠道:“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尹府,就交給你去辦。辦好了,賞你淮南進貢的橘子。”陸云落頓了頓,又道:“把尹清秋安排在綴玉樓,其余的隨便發落。”
柳志遠應聲而退,一個人慢慢沿著紅墻走出宮中。他仰頭看看蔚藍的天空,突然心頭一痛。她不言不語嫁給別人做小,她連他一面都不愿在見。可他偏要見她!明日,明日就是再相逢。
柳志遠口中喃喃:“謝語盈,謝語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