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會突然間暈倒啊？”小月坐在床沿，服侍如蘭喝水。

如蘭木然地抿了幾口后便又躺了回去，她不理會小月，只將被子拉過脖頸，復又側了下身，向內側躺去。

“小姐。”

如蘭置若罔聞，半點也不去理會。

小月無法，只得不再言語。

大約小半個時辰后，世子來了，他知道如蘭已經醒了，便進去二樓廂房。

他一進廂房便屏退了一眾婢女，其中也包括小月。

世子來回踱了幾步，似是在醞釀著要說的話。

世子駐足在床沿，關切道：“如蘭，可好些了。”

如蘭仍是不理會，只將身子更往里頭側去。

世子撩袍坐于床沿，輕拍了下被褥，笑道：“如蘭，休要再任性了。”

“我想回家。”半晌，如蘭才徐徐開口，只是聲音輕得如同蚊音，世子愣了片刻，方才理會。

陳姑姑急著來院里找他時，他就已經猜出幾分了，陳姑姑將前因后果告與他知曉之后，他竟有一絲如釋重負的歡喜。這一刻終究還是來了，可他沒想到，竟會是如此之快。這都該是如蘭的性情呢，自從那次在馬車上，她與他說了那番話之后，他就知道，她不是個普通女子。那種見識，那種氣質，天下少有。只是她的性情太過沉穩內斂，且又倔強，不愿輕易誠服，再說了，有那樣見識的人，又怎會去輕易誠服呢？

所以他在等，等她再也堅持不住，再也無法隱藏的時候，他就會出現，幫她一起去擊碎這個幼稚的依戀，消除阻礙她通往錦繡前程的荊棘泥濘。

她是如此的聰慧，只是太過年輕罷了。

幽暗的燭火投射在床沿一角，微微印襯著如蘭此刻并不甚清晰的側臉，那蒙蒙倩影可是那般的柔弱啊，恍惚間臉頰上似是還帶著絲絲晶瑩的淚痕……

有那么一瞬間，昭榮想要放棄的，他想說服自己，他有能力，他可以去保護，可是他又清楚的知道，這是一個亂世，他總會有無暇去顧及她的時候，身為皇族，身為徐家人，他不想她受到傷害。

“如蘭，這不就是你的家嗎？”世子長嘆一口氣。

“大哥心知肚明，應該用不著妹子好心解釋吧。”如蘭仍在氣惱之中，說出的話也不免夾帶著火氣。

“如蘭！”

如蘭負氣扯開被子一角，卻仍未側過身來。

“如蘭你可是郡主，皇家儀范是任性不得的。”

“大哥休要再拿這些場面上的話來壓我，如蘭自知命賤，當不得這嬌貴的郡主。”如蘭不依饒，說出的話也是越來越重，“如蘭不敢見母親畫像，是不愿，是愧疚，更是無法忘記，如蘭不懂，為什么定要勉強自己呢，難道就是怕做那刀下冤魂不成。”如蘭說到此處，突然坐起身來，可那臉面上卻早已是一片濕漉，“如蘭自知自己算不得是個孝順女，所謂長兄如父，父親不在，便該視兄長如父親親臨，大哥本有殺伐大權，今日若要清理門戶，如蘭亦會含笑叩首，恭敬下拜。”如蘭說完，當真作勢要起身下拜。

昭榮一見如蘭如此忙拉住她，道：“如蘭，你這又是何苦，說出這樣重的話。”

昭榮沒想到如蘭對魏家一門的情誼竟是這般深濃。他自己從未理會過，亦不在乎，只是聽了如蘭的話，心里頭竟隱隱發酸，那本以為忘卻了可又憶起來的，“小事”。

“如蘭，你知道嗎，其實大哥也不喜歡住在這里，大哥從小喪母，這你是體會的，王爺雖說是生生父親，可如果說到父慈子孝，父子溫情，我是半點都不曾體會的。”世子徐徐說來，只道是平常，“記得有一年，迎春花開得特別漂亮，暖暖春日里，陳姑姑陪我坐于廊下，說起當年母妃年少，與她一道在閨房中做著紙鳶，她結繩頭，裁紙，母親則提筆涂彩，畫了彩蝶。陳姑姑說著那紙鳶畫得是如何的美，就著徐徐東風飛舞在藍天白云之間時，仿佛就真是一只彩蝶了。幾日之后，我也學著母妃去放紙鳶，卻不巧讓父王撞見了，父王板起臉孔，惡氣地說著一個男子怎可去玩女子間的游戲。簡直是玩物喪志，還罰我抄寫詩文三百遍，我一氣駁了他一句，他竟賞了我一嘴巴，還讓人把紙鳶拿去膳房燒掉。”

世子說到此處卻突然笑了，可如蘭知道，那微微彎起的眼角里折起的并不是快樂，而是多年的憂傷。

“如蘭，這該是多小的一件事呢，我竟還是這般傻氣的記到現在。”

“這般愚蠢，卻忘不掉。”

如蘭側過身來看著昭榮，她不懂，如此驕傲的人怎會軟弱。確實是這般愚蠢。

“父親不待見我，亦不常在王府，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典故倫理，我也只當它是個騙人的笑話。”

昭榮說到此處已有些疲憊，只見他勉強站起身來給自己倒了杯水，復又在桌邊坐下，卻是只側面對著如蘭，“大哥還記得當日于馬車上，妹妹說的話，富貴如我如浮云，世間名利在妹妹眼中，是連半粒微塵都不及的，大哥聽了這樣的話，仿佛見到了從前的自己，闖大漠，游蜀峰……只是往事如煙，想來亦是一場幻夢。”

“大哥，如蘭一直以為，大哥是喜歡名利的。”

“八寶樓臺誰人不愛，所謂瓊樓玉宇，高處不甚寒，你我這樣的出身，有些事是注定了的。你若得了勇氣，明白了其中緣由，那自然也能如游魚，肆意暢游，你若只想做回布衣，大哥也不強留。”

“大哥，我不懂。”如蘭埋首于雙膝之間，聲音聽上去也是悶悶的。

“也許大哥不該逼你的，只是我已將你的名冊報于洛陽了，當然你若還是執意要走，大哥也定會竭盡所能幫你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