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終于駛出了烏泉山的地界，大約半柱香的時間，小月就開始坐不住了，她不時地叫喚如蘭，卻又不說什么，興許是不好意思吧，馬車?yán)镞€坐著世子，小月對世子是又敬又怕的。

昭榮世子大概也查覺到什么了，馬車?yán)锇察o地出奇，氣氛異常尷尬，他放下手里的書，清了清嗓子，道：“如蘭，這位姑娘是你的丫鬟吧，她好像有些暈馬車。”

如蘭被昭榮世子這么一提醒，也覺得小月怪怪的，她側(cè)過臉去，看向小月，道：“小月，你怎么了。”

“我……我有些坐不住了，想去外頭。”小月支支吾吾地說了半天，臉紅得跟火燒云似的。

吳昭榮一聽，微笑了一下，隨即便向外頭吩咐了一聲“阿福，停車。”

沒一會兒，車就停了，小月開心地跑了出去，待大家都坐定后，馬車又平穩(wěn)地駛起來了。

現(xiàn)下，車子里只剩下了吳昭榮和魏如蘭。

又是一室的尷尬，小月這丫頭一定是故意的，自己怕世子不說，還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留下我一個人，都不知道說什么，如蘭在心理想著。

昭榮世子似乎有意想打破僵局，和他這個新妹妹套套近乎，便微笑道：“真想不到，你這么快就答應(yīng)了，魏慕云來找我，我還不大相信。”

魏如蘭微笑了下，看著吳昭榮，道：“如果我堅持不答應(yīng)，世子會怎么辦，不了了之嗎？”

昭榮一聽，明顯愣住了，半晌后才道：“如蘭，你為何如此眷顧魏家，鄉(xiāng)野貧農(nóng)有什么值得你留戀的，難道你寧愿做一輩子貧賤村婦，也不愿去成為那高高在上的月城郡王府的大郡主嗎？”

如蘭聽后，只微微一笑，“世子言重了。”

“如蘭，你我可是同根兄妹，雖是如今才得相認(rèn)，可血濃于水的親情，即便是隔著萬水千山，數(shù)載春秋也是不會變的。”如蘭那種帶著明顯疏離的態(tài)度看在昭榮的眼里甚是不舒服，要知道他可是世子，雖然與王爺王妃并不親近，可平日里也不曾輕慢了禮數(shù)，再說了，昭榮自小就極受太后與中宮寵愛，哪里受過此等漠視。如是按著平日里的性子怕是早就發(fā)作了。

即使現(xiàn)在，他極力忍耐，可這席話聽在如蘭耳里，還是能感覺出他的怒意的。

如蘭只低著頭，并不答話。

昭榮又道：“如蘭，你不僅是月城郡王府的大郡主，更是吳氏王朝的宗親王女，是要入得玉牒，題名金冊的。這不光是允諾了你日后享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珍玩，饕餮。更是榮耀了你那吳家王姓超然于世族大家之上的威嚴(yán)，在這泱泱大國，蕓蕓眾生之中，幾人能得這份榮，幾人又能享這份耀，如蘭，你又能有什么不滿意的。”

世子的語氣早已不含怒意，說到最后竟還有些語重心長。

如蘭想了下，決定說出自己的想法，可她并未抬起頭，只淡淡道：“世子，請恕如蘭無理了，難道在世子的眼中，富貴前程，錦繡仕途真是那般重要嗎，一生追逐王爵厚祿，周旋于帝王親貴之間。日日煩思，謀計弄巧，雖不及淡了三千，可幾多愁苦，較得那享不盡的珍味美食，又是得了多少，失了多少，如蘭心知，世子生份尊貴，所謂得一份名祿，盡幾多氣力，世子這樣的身份，是注定了王侯，享得了封地的，可如蘭是女子，雖有興生于王家，可也奈何世事無常，雖十年粗茶，荊釵裙布，可每日里臥于草間，閑時與百禽為舞，戲游魚，研百草，此般悠哉，此般樂趣，世子安得體會？魏家待如蘭不薄，如蘭雖為女子，卻也有幸聞于師道，受得那金匱真言的名訓(xùn)，自知人之本姓如江山之難移，便更是堅定了，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于我如浮云的心念，又所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修佛的修佛，行道的行道，梅妻鶴子，籬下采菊，如蘭是真真愿意過那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生活的。”

如蘭說完話，方抬頭看著昭榮世子，哪知世子竟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那樣迷惑不解，卻是有著藏不住的欽佩，如蘭仍只是微笑了下便轉(zhuǎn)頭看窗外去了。

良久，昭榮世子又道：“如蘭，以后你就叫我大哥吧，畢竟在血緣上，比起魏慕云來，我們更親。”

吳昭榮似乎有些吃味，雖然如蘭不是他唯一的妹妹，但他卻想做唯一的哥哥，或許是因為不喜歡魏慕云吧，貪生怕死的樣子讓他唾棄了嗎，亦或只是如蘭待他是那般親近吧，那種毫無距離的微笑，是長兄多年來寵愛妹妹的回報嗎，如蘭是那般的美好，冰雪聰明，性情良善，不管昭榮多不愿意承認(rèn)，他知道自己是嫉妒的。

昭榮看著如蘭寧靜絕塵的容顏，那記憶中早已模糊的音容笑貌此刻竟毫無預(yù)兆地生動了起來，那高高盤起的烏云秀發(fā)，步步生輝的金玉寶衩，正被一個調(diào)皮的稚兒小心翼翼地捧玩在手心里，嘴里還嗲著童音，“娘，娘阿榮今天被師傅夸了，娘要獎我吃好果果。”

“是嗎，阿榮真是好孩子，來，告訴娘，師傅為什么獎你啊？”

“背詩，三字經(jīng)……人之初，性本善……”

“世子，你怎么了？”如蘭很是驚訝地看著世子，她剛才一側(cè)過臉來就看見世子愣愣地看著她，她輕聲喊了幾次，見世子都不理睬，也不知該如何時，世子的眼眶竟然紅了，如蘭有些擔(dān)心，索性大聲地叫喚了聲。

“對不起，”世子側(cè)臉輕輕拂袖，隨即轉(zhuǎn)過臉來尷尬的笑笑，道：“只是想起先母了，一時情難自禁，叫妹妹看笑話了。”昭榮世子如實說到，她擁自己的真性情去面對如蘭，因為他知道如蘭是母妃臨死前誕下的女兒，在王府里，她將會是他唯一的親妹妹，他要代替母妃好好地去照顧她，保護(hù)她。

如蘭并不知道昭榮世子正在想什么，看著此刻如此真實的世子，似乎才有些認(rèn)得了大哥的感覺，由著這樣的心思，不禁也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只是昭榮世子還有幸回想得起先王妃的慈容，可如蘭自己又該如何去想呢？

半晌后，如蘭道：“我是說，娘的墓還在山上呢。”

世子想了想，回答道：“我已經(jīng)派人飛馬回月城了，這件事，牽扯眾多，我不能擅自就挖回母妃的遺骨，一切都先等我們回了月城再說。”

“王爺還不知道我會去王府？”魏如蘭有些詫異，她從剛才的那句再正常不過的回答中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她不敢相信擅自帶她回去的決定是吳昭榮做的。

“父王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吧，算算時間，流星快馬也到王府了，我不知道他會怎么想，也不知道這件事情如果先讓他知道，會怎么處理，我只是很想念母親，很開心她為我留下了一個妹妹。”昭榮世子說到這，便深深嘆息了一下，從懷里掏出了那個用錦布包裹著的玉鐲，他看了一會這個玉鐲，又看了一下如蘭，笑了笑，又繼續(xù)道：“你好像和母妃很像，可我又說不出是哪里像，打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對你就有種莫名的親切感，似乎就是那么一瞬間，就能肯定你一定是我的小妹，你一定不知道母妃的樣子吧，”世子又將頭低了下去，細(xì)細(xì)端詳著玉鐲，道，“母妃離開的那一年我還很小，想不到一轉(zhuǎn)眼，這么多年過去了。”

“王妃只生了我們兩個嗎。”魏如蘭聽著吳昭榮的話，莫名地傷感起來，也許世子的童年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過的那般快樂，雖然是皇族，也會有憂郁的時候吧，不然又怎么可能如此懷念先王妃呢。

“對，母妃失蹤的后一年，父王就有了新王妃，這個新王妃原本是母妃從洛陽徐家陪嫁過來的侍女，因為長得美艷，不久就做了父王的侍妾，寵幸之后不到一年便誕下了一個郡主，母妃在世的時候，她并沒有做什么過份的事，可母妃失蹤了一個月后，她就擅自搬進(jìn)了只有王妃能住的主樓，原因是自己懷孕了，父王知道這件事后，并沒有說什么，可我咽不下這口氣，雖然當(dāng)時年紀(jì)小，也不大明白什么，總以為母妃會回來的，所以哭啊，鬧啊的硬是把那個女人給趕出主樓了，誰讓我是嫡長子呢，很多人都不敢忤逆我的。”

昭榮世子一口氣將這些話說完了，魏如蘭微張著小嘴，聽得一愣的。

如蘭并不是奇怪世子說的話，畢竟達(dá)官貴人家的后房并不一定比皇帝的后宮要冷清。她只是想不到世子會和她說這么多自己心里面的話。

此時，如蘭一點都看不出這個和她說了半天話的男人會是前不久才去過魏家，一臉傲氣的昭榮世子。如蘭開始有一種想叫他大哥的沖動了，她轉(zhuǎn)過身去，用手宣開簾子，微笑著看向窗外，看向藍(lán)天。

她想“也許這一切都是母親的意思吧，母親！您一定是在天上看著我們對不對，在冥冥之中讓我和大哥相遇，讓我們彼此結(jié)伴，風(fēng)雨同路，這么多年，大哥一定過得不不開心，他很想您，真的很想您。他是那么小心翼翼地保存著您留下的玉鐲。”

“大哥。”

魏如蘭轉(zhuǎn)過身去，第一次聲音輕柔且真誠地喊了一下昭榮世子。

接下來的這幾天，昭榮世子和魏如蘭仍是馬不停蹄地趕路，昭榮世子似乎并不喜歡坐馬車，勉強坐到荊州后，就去別館領(lǐng)了一批馬，在荊州稍做休息后就準(zhǔn)備趕往月城。

“小姐，小姐你看，前面是不是官府啊，好多兵和車啊。”小月探頭探腦地向外張望，嘴上還念念有詞，“看來馬車要停了，路被堵了。”

沒過多久，馬車真的停了，只聽得昭榮世子在外頭說道：“原來是刺史陸大人啊，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