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通常是先相信某種東西，而后再去找證據(jù)來證實自己的觀點。

——【美】?！す?

1

詢問完了杜海芬和嚴綱，夏崢嶸和方軍臨簡單分析了一下案情。

夏崢嶸問方軍臨：“軍臨，對這兩個人，你怎么看？”

方軍臨說：“從作案條件上看，杜海芬是最有條件作案的，但從目前證據(jù)看，她應(yīng)該沒有作案動機，可以基本排除。”

夏崢嶸問：“那嚴綱呢？你懷疑他嗎？”

方軍臨說：“嚴綱是馬雯欣最親近的人，如果說是情殺，那么嚴綱當然是最大嫌疑人之一，但從目前證據(jù)看，嚴綱對馬雯欣的感情還是很深的，他們之間也沒有什么根本性矛盾，嚴綱應(yīng)該也沒有殺妻的動機。

更關(guān)鍵的是，如果杜海芬說的是實話，那么有毒蛋糕是昨天晚上六點以后作案人才送進店里的，而這個時候嚴綱還在外地，他根本沒有作案時間，所以，我認為嚴綱也基本上可以排除?！?

夏崢嶸搖了搖頭，說：“看問題不能看表面，也不要這么輕易下結(jié)論。我倒覺得嚴綱也有可疑之外?！?

方軍臨覺得很好奇，問道：“是嗎？您怎么看出他有可疑？”

夏崢嶸說：“這第一，他一進詢問室，撲通一下跪在我們面前，你不覺得很意外嗎？如果僅僅是悲痛，至于這樣做嗎？會不會太刻意了呢，就是說刻意在我們面前表現(xiàn)得自己非常悲痛？你再想一想，如果馬雯欣真是他殺的，他這么一跪，我倒覺得跪得是很自然。

這第二，他昨天上午去的外地，昨天晚上馬雯欣就被害了，這純屬巧合嗎？會不會是嚴綱故意離開，以作為自己沒有作案時間的證據(jù)呢？

這第三，當我要他談?wù)勊c馬雯欣的戀愛、結(jié)婚經(jīng)過時，他久久地陷入沉思，這當然有可能是他內(nèi)心非常悲痛，不愿在這個時候追憶往事，但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正因為是他殺了馬雯欣，所以他害怕露出破綻，不敢談太多？

這第四，有個細節(jié)你可能沒注意到，在嚴綱拍案而起時，他手臂上露出了一點刺青，說明他身上有紋身，以前可能混過社會，但他對這段經(jīng)歷避而不談，為什么？”

方軍臨聽完，點點頭，然后又皺緊眉頭，說：“但嚴綱確實沒有作案時間這一點怎么解釋呢？”

夏崢嶸說：“不在現(xiàn)場就代表不是他作案嗎？他雖然沒有親自送蛋糕，但他可以叫別人送呀。”

方軍臨又點點頭，說：“大隊長不愧是老刑偵，很善于觀察人的內(nèi)心，而且還會對別人的內(nèi)心作種種推理和猜測，我得好好學(xué)呀。”

夏崢嶸說：“做刑偵的，不僅要善于觀察分析別人的內(nèi)心，還要不能讓人看出你在懷疑他，這樣才能麻痹對方，這點上你還要改進。

比如在問話上，不要太直接，要學(xué)會繞彎，或者說，把你想要問的問題放在幾個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當中，先問兩個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不要一開口就讓對方領(lǐng)會到了你的意圖，這樣對方就會繃緊神經(jīng)，作出種種防備和回避，你的問話就要打折扣了。”

方軍臨頓悟，說：“明白了?！?

夏崢嶸接著說：“接下來，我們要抓緊時間做這幾件事，第一，向干洗店四周的蛋糕店、西餐店查詢，看昨天晚上是否給干洗店送過奶酪蛋糕外賣；

第二，安排人暗中盯住嚴綱，觀察他的每個舉動；

第三，繼續(xù)找嚴綱、馬雯欣雙方的親友、鄰居調(diào)查了解，看他們夫妻關(guān)系是不是真的一直很好，有沒有鬧過矛盾、吵過架，特別是有沒有什么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

第四，對馬雯欣的朋友圈進行排查，看她有沒有婚外的情感糾葛，結(jié)婚之前和什么人談過戀愛，有沒有什么情仇；

第五，排查馬雯欣的關(guān)系人當中有沒有跟誰結(jié)下債務(wù)糾紛，或者結(jié)下什么怨恨的。”

方軍臨說：“好的?！?

2

偵查人員按照夏崢嶸的布置，緊張地開展了線索摸排工作。

約兩個小時后，嚴綱興沖沖地來到刑偵大隊，說有重要證據(jù)要交給大隊長，夏崢嶸正在辦公室和方軍臨研究偵查計劃，聽說嚴綱來了，趕緊把他叫到辦公室。

夏崢嶸問嚴綱：“你找到了什么證據(jù)？”

嚴綱興奮地說：“我家干洗店裝了攝像探頭的，可以看到是誰送來的蛋糕?！?

夏崢嶸一聽，感到大吃一驚，問道：“有攝像探頭？你怎么不早說啊？”

嚴綱說：“唉，自從我聽說我老婆被害了，我整個人都蒙了，給我的打擊太大了，情緒一直是崩潰的，也許是傷心過度吧，壓根就沒去想別的，從你們這回家以后，我坐在家里抽了支煙，這才開始尋思怎么找出兇手，一下就猛然想到我店里裝了攝像探頭的，誰送來的蛋糕一看不就清楚了！”

夏崢嶸也感到很興奮，問道：“你看了沒有，這人你認識嗎？”

嚴綱說：“我哪敢看哪，我怕這么重要的證據(jù)被我破壞了，我趕緊就送你們這來了?！?

夏崢嶸立即跟方軍臨說：“你叫技術(shù)人員過來，現(xiàn)在就播放錄像視頻，同時固定、封存證據(jù)。”

方軍臨當然是更加興奮，馬上把技術(shù)人員叫了過來，技術(shù)人員用專用電腦點開了欣欣干洗店昨天下午六點以后的錄像。

錄像顯示，六點至七點間，店里陸續(xù)有四位顧案來送衣服、取衣服，七點以后，只有7時15分有一位顧客來取了衣服，到了7時42分，有一名男子進入店內(nèi)，與馬雯欣攀談，約7分鐘后，該男子離開。

錄像顯示，在該男子進店之前，柜臺上并沒有蛋糕，但在該男子離開后，馬雯欣發(fā)現(xiàn)柜臺上有一塊蛋糕，遂幾口就吞食下去，幾分鐘后，就倒了下去，沒有再起來。

夏崢嶸說：“把這個男的頭像放大，嚴先生，你辨認一下，看認識這個人嗎？”

嚴綱睜大眼睛看著屏幕，說：“好的，我看一下。”

技術(shù)人員把該可疑男子的頭像放大，嚴綱一看，驚叫道：“是他！周奮勵！”

夏崢嶸和方軍臨看嚴綱居然認識這個人，都感到非常興奮，夏崢嶸問道：“周什么？這是個什么人？”

嚴綱站起身，咬牙切齒地說：“周奮勵！我知道，他的身份是省委政研室調(diào)研處處長！”

夏崢嶸一聽，覺得很詫異，作案人怎么會是一個領(lǐng)導(dǎo)干部呢？他問道：“省委的處長？他怎么認識你老婆的？”

嚴綱緊皺眉頭，很是不解地說：“說來話長，我們兩家是隔壁鄰居，我們兩家關(guān)系還挺不錯的，他怎么會對我老婆下毒手呢？他這么一個省委大處長，怎么是一個道貌岸然、包藏禍心的大惡人呢？我老婆到底什么事得罪了他，要致我老婆于死地？”

方軍臨用略帶嘲諷的口氣說：“也許正因為關(guān)系好，所以才引來殺身之禍呢?！?

嚴綱一聽，憤然地質(zhì)問道：“你什么意思？”

夏崢嶸趕緊說：“先別猜了，審一審就知道了。軍臨，把證據(jù)固定好，辦好證據(jù)清單，小付是技術(shù)人員，可以作為見證人，另外再制作一份視頻證據(jù)調(diào)取說明，給嚴先生制作一份詢問筆錄。”

方軍臨知道自己又失言了，立即應(yīng)道：“好的。”

3

9月3日下午，警方迅速開出搜查證，來到周奮勵家，對周奮勵家進行搜查。

周奮勵不在家，公安人員用萬能鑰匙打開了周奮勵家的門，在周奮勵的臥室抽屜內(nèi)，查獲半瓶紅色玻璃瓶子裝的可疑粉狀物。

可疑藥物被迅速送往分局技術(shù)部門進行檢驗，經(jīng)比對檢驗，可疑粉狀物與案發(fā)現(xiàn)場勘驗發(fā)現(xiàn)的喪命散具有同一性。同時，在這個瓶子上還提取到了周奮勵的指紋。

檢驗結(jié)論出來后，公安人員決定對周奮勵實施抓捕。

公安人員分析，如果周奮勵要負罪潛逃，一定不會丟下他女兒不管，于是，公安人員趕到周奮勵女兒所在的幼兒園，守候抓捕周奮勵。

下午四時許，周奮勵果然趕到幼兒園，準備接女兒，公安人員在幼兒園門口將周奮勵當場拘捕。

拘捕周奮勵后，夏崢嶸長長噓了一口氣，他剛剛布置各路偵查人員開展鋪網(wǎng)排查，他也正準備打一場硬仗，卻沒有想到，嚴綱居然送來了店里的監(jiān)控錄像，一切得來居然全不費功夫。案件的偵破顯得太順了，順利得讓他覺得有些不太正常。

這時，方軍臨走進他辦公室，請示接下來對周奮勵的審訊工作。

方軍臨此時顯然還處在抓捕周奮勵的興奮勁上，他調(diào)侃似的問夏崢嶸：“大隊長，您現(xiàn)在不懷疑嚴綱了吧？”

夏崢嶸反問道：“你呢？你已經(jīng)完全排除嚴綱了？”

方軍臨有點不解地問道：“真兇都落網(wǎng)了，您憑什么還懷疑嚴綱呢？”

夏崢嶸說：“真兇？周奮勵還沒審呢！你又過早下結(jié)論了?！?

方軍臨興奮地說：“周奮勵這種領(lǐng)導(dǎo)干部好審，怕就怕那種社會渣子，軟硬不吃。一審下他的口供，真相就清楚了?！?

夏崢嶸此時已經(jīng)平靜下來，沒有方軍臨那么興奮，他靜思了一下，問道：“你參與現(xiàn)場勘查時，也沒有注意到店里有監(jiān)控嗎？”

方軍臨一聽，仔細想了想，說：“對呀，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呢，我倒沒有非常仔細看店里各個角落，但至少不是看一眼就能發(fā)現(xiàn)的，要么裝在比較隱蔽的地方，要么是微型攝像探頭，這個我會再去店里勘查一下?！?

夏崢嶸點點頭，說：“以后現(xiàn)場勘查一定要仔細再仔細呀。你看，我覺得這里面有這么幾個疑點：

這第一，一個干洗店，又沒有多少現(xiàn)金，沒有什么貴重物品，為什么要裝監(jiān)控？有這個必要嗎？

這第二，干洗店里裝了監(jiān)控，嚴綱應(yīng)該第一時間想到，為什么過了這么久才拿過來呢？難道真的因為悲傷過度，思維停滯了嗎？連這么重要的、關(guān)鍵的線索都沒想起來？

這第三，從嚴綱接受完詢問，到他再次來我們大隊，中間隔了兩個多小時，除了路上時間，他剩下的一個多小時在干什么？去了哪里？難道真的坐在家里冥思苦想嗎？

這第四，店里的監(jiān)控一般都很明顯，目的是讓別人看到，震懾別人，而嚴綱卻把攝像探頭裝在隱蔽的地方，這是為什么呢？

這第五，當我問嚴綱為什么不把監(jiān)控錄像早點交過來時，嚴綱回答的理由很充分，滴水不漏，好象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這不可疑嗎？”

方軍臨一聽，覺得好象有道理，說：“那這些疑問問一下嚴綱不就清楚了？”

夏崢嶸說：“你還問？你忘了他怎么朝你發(fā)火了？這些問題一問，不是擺明了懷疑他嗎？我們目前還沒有什么證據(jù)懷疑他，他會很抵觸的?！?

方軍臨點點頭，說：“是不好問。對了，大隊長，您怎么又看出這么多疑點？我看嚴綱做什么您都覺得可疑吧？”

夏崢嶸笑了笑，說：“沒辦法，職業(yè)病，我看涉案的人都是用這種懷疑的眼光。那些搞理論的人天天說犯罪偵查要無罪推定，我看是扯淡，看誰都無罪推定，還怎么查案？破案嘛，就得有這種有罪推定的精神勁兒！”

方軍臨對大隊長的話有點不敢茍同，又不好明說，于是調(diào)侃說：“您這眼睛太毒了，我都覺得渾身哆嗦了?！闭f完做了一個發(fā)抖的動作。

夏崢嶸笑著說：“你這心里沒鬼，怕什么？當然，我也不能保證我的懷疑都是對的，最終還得看證據(jù)，證據(jù)認定是誰，才知道是誰?！?

方軍臨說：“那您這懷疑要是對的，取證的方向也就是對的，但您這懷疑要是錯的，取證的方向不也就偏了？”

夏崢嶸說：“沒錯，經(jīng)驗主義也是有利有弊呀，搞犯罪偵查，不能沒有經(jīng)驗，但也不能完全靠經(jīng)驗辦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