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弓箭落在地上。

淚水一滴一滴落在雪地，與冰雪融為一體。

她一步步向他走去，每一步，都很痛，很痛。她伸手撫上他蒼白的臉龐，緊閉的雙眼。心，從未如此痛過。有鮮血從她指尖滑落，落在雪地上，染成一片妖異的殷紅。她的神脈已開始碎裂，波及她的全身，那種痛苦，沒人知曉。

她沒有殺他。

那只是封印之箭。她封印了他體內的妖息。

或許，他會在雪域沉睡百年，千年，甚至萬年，但，當他醒來，她已不在了。

她從他胸口上解下那項墜，將尚有余溫的雪玉握在手中，轉身離去，獨留他一身白衣靜靜倚在樹下，一動不動。

希望他醒來，能忘記我。她不愿他看著她死，這樣，他會難過的。

雪紛紛落下，她十指相扣，有枷印在她指尖旋回。雪玉也漂浮在半空。

“請天地雪域，賜我力量，與我融為一體，讓我成為雪域的一瓣雪，千年之后，輪回重生。我，靈歌，于世間沒有任何不舍，任何執念，請讓我，安然離去。”

風雪呼嘯，仿佛在回應著她。

白雪終究是埋沒了她的身影。

那一瞬間，容煙竟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情感，在她的體內，瘋狂開始涌動。

不舍。

她不想走。

不想灰飛煙滅。

她不知道他醒來后，會是怎樣，但她真的不想。

算了，她嫣然一笑，就隨雪飄去吧。閉上眼的那一刻，淚水從她眼角，隨風雪，飄飄飛走。

頃刻間，灰飛煙滅，不留一絲。

冰雪天地兩茫茫。

從此，雪域世上，再無靈歌。

眼前又是一片白雪。容煙聽到，他撕心裂肺喊著靈歌的名字，那種痛苦，獨有冰雪來回應。

這是靈歌全部的記憶。即殘缺，又完整，

流水聲再次在耳畔響起。

容煙沒有起來，依舊埋在水中，靜靜的。靈歌的死，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她動了凡心。祖上后來為什么封印每個神女的雪玉，也是想她們不要像靈歌一樣落成最后的悲劇。

心口似乎還隱隱作痛。

她竟不知，心痛，是這樣的感覺。她本沒有心，卻也感受到了靈歌的全部。

她將他封印，那種心痛，那種不舍，還有化為灰煙時的無奈。

她終究是死了。

靈歌，無論何時，她相信，都是想離開的。和容煙一樣，她也想離開雪域。

她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他為什么會在靈歌的記憶里。

他是萬年妖，靈歌將他封印，千百年后醒來，算到如今，正好是萬年。

看樣子，他是早知道她的靈歌的轉世了。

原來他眼中的，一直是靈歌，不是她。

那又何妨，反正她對他毫無感覺。

岸上似乎有腳步聲傳來。

她驀地從水中起來，水珠滴滴答答從她發絲落下，滑落她白皙的肩頭。

白容站在岸上，望著她。

二人對視一陣，他自然而然地背過身去。

容煙從水中起身，帶起泠泠的一圈水波，下一瞬，羽衫就已披在了身上。

他轉過身，望著飄著雪的湖水，微微蹙眉道：“水這么冷，你在這里干什么？”

她俯身穿上鞋子，“沒干什么，看一點東西。”

“看什么？”

她起身，望著遠處幽藍的暗空，微微停頓以后，道：“一個人的記憶。”

他沒再說話。

她和他并肩走在雪地上。雪軟軟的，每踏下去，都會留下一個不深不淺的腳印，伴著細細碎碎的聲音。

“半個月后就是圣典，”容煙開了口，“我要走了。”

他的腳步微頓了頓，沒有說話。

“你呢？”她側過臉看他。他帶著她給他的面具，只能看到那雙黑眸。

他微微垂眸，“你希望我怎樣？”

“我希望你離開。”她別過臉，聲音清清淡淡。

他沒說話，走在雪地上，許久，才開口：“你是想讓我看著你化為灰煙，做一個懦夫，還是對你的生死不聞不問地離開？”

“那你想怎樣？”容煙蹙眉。

“我想帶你走。”他平靜道。

她沒說話，低頭望著雪地上自己的腳踩過的一個個腳印。

“那個時候，”她忽然開口，“你對靈歌也是這樣說的嗎？”

他的腳步驀然頓住，“誰？”

“靈歌。”她也停下腳步，望著他。

他沉默。黑眸望著前方，多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似平靜如水，又似波瀾起伏，最后，還是傷痛。

容煙見他不說話，便開口道：“我知道你很愛靈歌，但是，我不是靈歌，你對她所說過的，在我身上都不管用，我沒有她的心，我也沒有她對你曾有的執念，所以我們之間，是清白的，什么也沒有。”

他轉過身，正對著她，輕輕一笑，“若是靈歌親口對我說這些，我或許會死心，但你不是靈歌，即使是她的轉世，也不能代表她的思想。”

心口處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

“那既然我不是靈歌，”容煙仰起頭，“你也不把我當做靈歌，為何要帶我走？”

他望著她，許久，很輕地開口，像是在自言自語，“在這里我無法施展妖力。如果能用你的靈魂，重塑靈歌，有何不可。”

容煙怔住。抬眸觸上他黑眸的那一瞬間，似乎覺得有哪里不太一樣。

“你的靈魂是她的靈魂，只是軀體不同罷了。”他依舊望著她，但黑眸中映出的卻是另一個人。

原來，他一直是這樣的打算。

容煙想開口說話，喉嚨里卻像是堵著什么似的，張了口，也說不出話。

“靈歌，”他向她走來，“千百輪回，你竟然就這樣把我忘了。”

“不……”她退后一步，心中莫名的恐慌，“我不是靈歌……”

他繼續走著，“靈歌，我們一起走吧。你忘了你曾經說過的話嗎？”

容煙忽然感覺到一陣慌亂，她退后，腳下踩到樹枝“咔擦”一聲斷裂，她自己卻嚇了一跳。

心口隱隱作痛，頭也痛。

“不要過來……”容煙痛苦抱著頭，慢慢蹲下，像是在掙扎著什么，“不要過來……我不是靈歌……”

天地似乎開始旋轉，又有哀切的雪韻響起。她看到他仍舊向她走來，只是似乎容顏變了，很陌生，不是她認識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