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水深,片刻,閑歌從水里冒出來時,方才的墨衣美人已然不見,徒留滿室水澤清香,與她面前這頭正泡在水里,皮毛濕透的狐貍,大耳朵輕輕撲扇,一雙墨蓮眸子凝著她,輝光熠熠。
幻覺!一定是幻覺!
方才水波朦朧中,她似乎又確實聽到那美人兒說了一句,“你當初想得沒錯,寂確是受了天劫,如今短暫化形已是不易。唔,閑歌切莫將寂當成家寵來養便是……”聲音低啞,竟是異常的熟悉,但于水中掙扎出來的閑歌并未注意。
可以肯定的是…方才的美人真的是面前這頭頑劣狐貍,那自己…
閑歌垂首望著自己裸露在水面的肩膀,隱隱匿在花瓣下,池水中飄蕩著的月白衣裳,隨著呼吸而微微起伏。
饒是她萬年清修也不禁紅了一張老臉,雖則當年入世經過一場情愛風月,但也沒到這裸裎相待的地步,結果今日……
正如戲折子里說,一驚之后還有一驚,大驚之后更有大驚。
腦中炸成一片空白的閑歌,就這么瞧著那頭在水中泡著的狐貍拍打著爪子撲騰到她身邊,濕漉漉的墨蓮眸子正正與她相對,冷不防伸出嫩粉小舌在她已飛起兩片紅云的幼細芙頰上輕輕舐了一口。
清潤柔軟的觸感擦過臉頰后,閑歌才茫茫然反應了過來,唔?
……
他奶/奶的!萬兒八千年里的頭一遭叫只方撿回來不久的狐貍給占了便宜!
“色胚狐貍!”
滿池湖水瞬間炸起,水霧砰然散下,花瓣水滴紛紛落于白瓷磚片上,滴滴答答,濺起朵朵細花。
閑歌落在浴池岸邊,扯過一邊早已備好的白色外衣覆住身子,暖玉眸子里盛滿莫名情緒,瞇眼望著輕巧落于另一面的墨色狐貍,靜默對峙。
中間花瓣水滴仍舊紛紛揚揚灑落下來,霧蒙一片。
若單單只是頭靈獸便也罷了,家寵撒撒嬌也是常有的事,但它方才明明已經化了形的,還是頭公的!自己這豆腐雖說是老的,但好歹也也常年護著生人勿近的豆腐。
如今…
但木閑歌又是什么神仙,別人風流不羈,她便是更為乖張跋扈的,從來只有她占人家便宜,哪容得別人從她身上討了半分去?
短暫的羞惱過后,頑劣上神本質倏然冒出。
閑歌仍舊望著對面的狐貍,嘴角邪肆勾起,一手微微疊伽,輕輕念訣,一條細細銀繩便從袖中鉆了出來,猛朝對岸狐貍罩去。
許是傷痛緣故,狐貍閃避的身形一滯,便叫銀繩纏住,捆成個粽子模樣。
閑歌揚唇一笑,懶懶踱了過去,拾起銀繩,望著直直盯著她的狐貍,“喲,現在就知道示弱裝無辜嘍,但是這回我告訴你,”閑歌搖搖食指,“沒用!”
方才如墨蓮綻開的容顏與柔軟的觸感又閃進腦海,閑歌只覺得心里無端一突,有些異樣不知從何說起。
提拉著繩子往梁上一甩,繞過來系個結,將粽子狐貍吊在了梁上。
望著不停掙扎的狐貍,閑歌眉眼含笑,心中頗為舒暢,“色胚,還是莫掙扎了,乖乖吊上兩日,保不準兩日后姐姐心情好來接你,那時便安心當姐姐的家寵吧?!?
唔,這西海蛟銀緞哪是這么好掙開的,待會兒叫館里那些個婢子們好好疼愛疼愛它,她們可都是對漂亮小獸格外熱情的,保管叫它‘樂不思蜀’。
雖則自己一貫疼惜美人,但是,叫你個色胚狐貍吃老娘豆腐,!
立在院子外頭的一眾仙婢聽得方才已不由大嘆,這洗個澡都能如此驚天動地不消停的,約摸也只有她們家閑歌大人了。
這時卻聽見寢閣的房門‘吱呀’一聲,閑歌身披外袍,滿面笑容的踏了出來,三千青絲濕漉漉的披散在腦后,仍舊滴著水,幼細芙頰仍有淡淡粉色。
比起仙來,更似一只誤入仙界的深海精魅。
一眾仙婢看紅了臉。
此時卻聽得她們敬愛的大人開口:“我屋里吊了只狐貍,是前日撿回來當家寵的,美人姐姐們且給我看好了,莫讓它掙脫了蛟銀緞。這廝做了壞事,先餓個兩日?!?
話音方落,待一眾仙婢反應過來,閑歌身影已然遠去。
閑歌回來時是清晨時分,而現在,正是午時陽光最熱烈的時候。
她趿著鞋子在偌大的月岫館中到處游蕩,到了小湖邊時,不期然遇上了正在湖心亭里沏茶的笙彌。
唔,他還在生氣?閑歌遠遠瞧著那襲淺黃身影。
噯,還是去解釋解釋吧,旋即拔身飛入亭中。
“彌兒?!遍e歌有些訕訕,有些怕這個溫柔慣了的老好人。
笙彌抬起頭來,清淺笑開,“你怎么來了?”如若什么都沒發生,卻愈發讓閑歌心里滲涼。
“噯,別生氣嘛!小泥人兒,我知道錯啦,不該外出不歸還不留信兒,下次!下次一定留!”閑歌說罷徑自坐下,取了一杯笙彌沏好的茶,微抿一口,齒頰溢滿清香。
“還有下次?”笙彌聲音依舊淺淡如故,卻讓閑歌無端覺得周身有股涼意。
“難得出去玩玩兒嘛,你瞧瞧這月岫館,若不是本大人的辛勤勞作,哪能藏六界珍納八荒奇呢。”
確實,月岫館確是閑歌一千多年前開始創立起的,里面的仙婢便是她處處收留,且親自調/教過的,頗具戰力,其中尤以繾春、綣夏、眠秋、宿冬為最。
月岫館的財產么,也確實是她辛勤努力來的。只是這努力嘛,就譬如凡界的妙手空空,上至九重天帝,下至地府十殿閻王,這些年來無一不被閑歌光顧過。
但凡是閑歌看得順眼,但凡是長得別具一格,又珍貴異常,閑歌便也拿的順手了。
當然,月岫館即是納六界珍奇,又做下許多明搶暗偷之事,應該是萬眾覬覦憎惡才對,卻從沒出過有寶物被盜的消息,也從未有過討伐之類的消息。
這因由,就追溯到了幾百年前的兩件事了。
一是白帝他老人家的法座白蓮偶然被某大閑人看中并“借”回家觀摩——做了腳踏。
據當時在館門外偷窺的小仙兒說,只見常伴白帝身旁的司刑仙子怒氣沖沖的帶著一眾天將沖過來呀,直往館中樓前奔呀,連大門都被鎖住了呀,天將們圍了館呀。
只是當時小仙們也不清楚里面什么情勢,只在進館兩個時辰之后呀,看見那司刑仙子恭恭敬敬從里間退了出來呀,迅速指揮著圍了館的天將們離開呀,絕口不提法座的事兒呀,匆匆踏云歸去了呀,臨行前還不忘朝正門方向作了個揖呀。
眾小仙倒抽一口冷氣。
此第二件便是與這當時同仙界修了和平契約的魔界有關了,某日魔界第一大將具比橫眉豎目沖上了四重天。
正當眾仙人以為魔界打算違約開戰時,具比如怒目金剛般瞪著銅鈴大眼,一邊足下生風一邊破口大罵:“格老子的鳥神仙,賊廝鳥當到你具比爺爺頭上了,還不將我方天戟速速還來?!币贿呁箩娥^的方向沖去。
要知道這具比原為魔界第一戰將,手上收了無數戰仙生魂,戰力確是精神。眾小仙一邊為那有著怪異癖好的月岫主人擔心,一邊冷汗直流。
但這魔將具比甫一入樓,館門便轟然關閉了,樓內館外依舊一片平靜,好似將將進門的不是魔界戰將,而是一縷風音。
月岫館里門庭的那樹桃花開得甚好,花枝都伸出了墻,飄下片片紅瓣。
接連幾天,館中依舊沒有傳出任何消息。直到半月之后,魔君親自遣了使者前往四重天。
眾小仙只見到整百箱珠光璀璨的珍物抬進了館門,半日之后,奄奄一息,精神萎靡的具比從館中被抬了出來,虎目中隱隱可見幾許痛苦與恐懼。
又一口冷氣堵在一胸口。
此事傳開后,關于月岫館究竟是天界哪位仙尊的私有,竟有如此之大的面子里子,也無人再敢捻須挑戰。
當然,這兩件事只是在明面上鎮住了一干或在旁覬覦,或心懷憎恨的仙人妖魔。而暗地里,那些曾私自入宅欲竊寶物而后快的仙妖鬼怪,早已在美人婢子們設的陣下不知歸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