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歌心中好笑,望著身形纖弱卻猶自語帶薄刃的月瀾,如今有了身孕,一襲粉紫流裳襯得她愈發(fā)容色明艷,比之廳中舞姬,更顯得她才是那青春二八,眉目勝花。
閑歌抬眼,與月瀾審視的目光撞上。
看著座上美艷如昔的月瀾,不禁感嘆,是呵,漫長的時光也許只在她身上翩然輕擦,雖則是她故意為之。
當(dāng)年遇上矢墨止,閑歌尚且還是十六、七的形容面貌,頂著一張稚嫩花顏以欺騙世人,最初亦是因此,而惑了當(dāng)年正年輕的青丘少君——矢墨止的心。
雖然仙人施法可以維持自己外貌身形,得以在最盛的年華里常開不敗,但在她離開矢墨止之后,便放任了自己容顏成熟起來。
閑歌本思索著反正自個兒一萬來歲,也是個老神仙了,這樣或許會滄桑成熟個幾許。
卻未曾想長到二十來歲模樣的時候,出趟門的功夫都被笙彌勒令面上必須縛上一道遮掩。
只在偶爾的對鏡子照時,才微微嘆息。
她雖然一貫是愛瞧美人的,卻獨獨不愛自己這張面容,哪怕這張臉夭夭灼灼得連常年伴在身邊的笙彌也時常愣怔,她也不喜。
為何偏生是月瀾與她有著三分相似。
而男衫與覆面銀緞伴著她千年之長,也著實方便。
久而久之,閑歌便也習(xí)慣著做一名不露真容、風(fēng)姿絕世的月岫主人。又被館中一眾美人婢子慣出了活脫脫的‘風(fēng)流男仙君’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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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瀾見閑歌久久不回她話,只抬頭相望,雖她見不著閑歌目光,卻能清晰感覺到投在自己身上不大溫暖的視線,不禁心頭有些微惱,又略略大了些聲音,將自己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瀾兒,不得對客人如此無禮。”矢墨止微微蹙眉。
聞得這清冷聲音,閑歌這才從回憶里將自己拉出來,又掃了下座下各路仙人的目光,好奇有之,嘲諷有之,艷羨有之。
呵,怎么能忘了這幫子仙人,一個個的假臉假面。
閑歌心中哂笑,面上卻從容淡定,只道,“非也,實乃小仙面貌太過陋質(zhì),怕驚擾了諸位而已,情非得已,望月瀾夫人見諒。”
“喔?是么?但方才仙君進廳之時,可著實叫妾身大為驚艷了一場呢。”
“既如此,月瀾夫人著實想看么?”閑歌說話的尾音漸漸上揚起來。
不止月瀾,在場除了鳶寂仍舊無動于衷外,幾乎每個仙人眼中都瞬間升起了些許好奇與探究。
就連矢墨止也未曾出言阻止。
閑歌見此,心中冷意更甚,卻清淺笑開,緩緩抬手除去面上的銀緞。
四周傳來了低低地嘆息,抬眼望去,座上的那對夫婦神色卻似不大相信,顯而易見的各懷心思。
閑歌心中悶笑一聲,好在自己施在臉上的幻術(shù),以這群仙人的法力還瞧不出來什么來,又見上首那位慈航真人朝自己微微一笑,閑歌亦回她微微一笑。
想是只有這位仙人看透了罷,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這禍水面容…
突然間又想起了正在小憩的那尾狐貍,微微轉(zhuǎn)過頭去,正好遇上狐貍抬起頭來,墨蓮眸子興味十足的望著她。
“小仙姿容甚陋,這下夫人可瞧出來了?也可曾滿意?”閑歌似有憤憤,作模作樣襯著臉上幻化出來的傷疤,卻是裝得極像。
映在諸仙眼中的,并非什么俊朗仙君,而是一張明顯被毀壞了的清秀容貌:眉間一道深深刀痕,橫亙在面龐中間,原本的中人之姿,也叫這囫圇一刀給劈作了幻影。
在座諸位這時才恍然大悟,難怪這月岫主人要以銀緞覆面,原來卻是面有舊傷。
為之惋惜的同時又暗暗嘆道,塵世雖紛雜,卻也公平得緊。
就譬如這月瀾夫人空長一副好相貌,卻沒生個好腦子。這月岫主人身姿無雙,談吐更是上乘,卻無奈面負(fù)不治之傷,有礙觀瞻。
閑歌望著這群仙人的眼神,豈會不知他們想些什么,心中卻是無波無瀾。
笑得愈發(fā)燦爛起來,“敢問君上,小仙是否可以歸席?”
矢墨止猶自在震驚中,‘他’不是她,可‘他’為何有她身上之物…
卻只得淡淡應(yīng)道,“月岫主人,適才內(nèi)子多有無禮,望見諒。至此損了月岫主人顏面,墨止歉意頗深,以后仙君至于青丘,便是上賓。”言語中卻再沒那股親近。
月瀾在旁邊訥訥不得語,仍不忘對夫君投去一個歉意柔弱的目光。
她并不愚笨,反倒聰明得緊,否則當(dāng)年,撇去那木淵不說,還有諸多對矢墨止有意的女仙。她一介小小花仙,若沒有半分機智,又如何能坐上這青丘夫人的位置?
不由得一雙美眸緊盯閑歌,是哪里怪異?明明感覺‘他’不是那番容貌……
而閑歌已落座于自己席位,再次將銀緞縛住面上,俯身抱起狐貍,自斟自飲起來。
“阿寂…”
“嗯?”
閑歌卻沒有再開口,一手撫摸著懷中墨狐的烏亮皮毛,一手支額,瞧著剛剛重新聚了起來獻舞的眾仙子,若有所思。
舞跳得很好,仙人們的稱贊也是恰到好處,無波無瀾,上座的人也面帶清淺笑意,各自推杯換盞,一派和樂景象。
可閑歌卻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好似一鍋沸騰不起來的水,毫無感情,沒有溫度,無論多沸反盈天的喧囂,都激不起半點溫度,每個仙人臉上都帶著一個面具,連座上的那位也是。
突然覺得很疲倦,她是來自尋煩惱不成?
“吶,阿寂,待此間事了,咱們往別處去走一遭罷。”
不知為何,她突然很懷念當(dāng)年同應(yīng)小肆兒一起,那段雞飛狗跳的日子。
懷中的狐貍并未吭聲,只往閑歌手上搭了搭毛絨爪子,算是回應(yīng)。
如此待了片刻,終是坐不住,閑歌攜著狐貍悄悄離席,出了帝君府邸,御風(fēng)回到初來時的那處幽谷中。
抱著狐貍徜徉在谷中,閑歌不由大嘆,“神仙過得忒也麻煩了,不如凡人妖精,自在快活。凡人艷羨仙人逍遙,卻不知仙人是束在一堆框框架架中,一星半點兒也見不著那逍遙影子。”
抬起毛絨腦袋,望著跳脫的她,鳶寂眼前,仿佛又出現(xiàn)了那個乖張而又跳脫不羈的玉雪娃娃……
卻在陡然之間,閑歌聲音自暖轉(zhuǎn)寒,玉眸掃過谷口方向,懶懶道,“且在那偷瞧著吧,瞧著吧。待會兒眼珠子都瞧掉了,可莫胡亂歸咎于小爺身上。”
“原來真的是你,今日可沒叫妾身看走眼。時隔千年,妾身還道你永不會再出現(xiàn)了呢…”一道裊娜纖細(xì)身影越過疏木光影,喁喁鳥語,從谷口慢慢走了進來。
來人立在離閑歌不遠(yuǎn)的地方,掩口嬌笑起來。
音調(diào)軟糯,一襲粉紫,正是矢墨止的帝妃,月瀾。
“木淵,故人見面,真是分外眼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