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寂,天,要人無私無妄。但人最容易忘記的,就是無私無妄。我曾經唯一為之傷懷過的,便是方才來谷中那仙人。”有一搭沒一搭的撫著懷中狐貍柔順的皮毛,閑歌淡淡道。
懷中傳來一聲細弱的類似笑聲的聲音,閑歌低頭卻沒見到狐貍開口,只聽得一道自虛無中傳出來的低啞聲音,“愛恨有窮盡,偶爾遺憾才能讓人正視自己。”
她低頭望去,懷中的狐貍也抬頭看著她,墨蓮眸子里隱隱透出一股無法形容的情緒。
“閑歌,不知有沒有誰說過,這樣的你,譬如臉上扣著面具,一顰一笑皆是無可挑剔,卻失去了自我,沒有真實感。”狐貍抽出爪子,軟軟的肉墊輕輕按著她的手。
“偶爾稍微放縱也是可行的,畢竟神也不是完美。”
畢竟神也不是完美,多好笑,當年那人也是這樣同自己說的,到最后卻先放下了自己,萬念俱灰。
閑歌定定的看著懷中軟軟趴著的一只大狐貍,真沒想到會被它一語中的。
腦中一道驚電劃過,關于過去的問題一下被閑拋卻腦后,這尾狐貍怎知她不是一般仙人?
心中如是想,便也脫口而出,“喔?說來奇怪,阿寂怎知道我不是仙,而是神女?要知道上神一詞,于今世而言,稀而甚稀,少而甚少。”她放下方才的問題,玉眸斜斜睨向狐貍君,目光中帶著些許研判。
懷中的狐貍依舊毛絨大尾輕搖,只是四周突然靜了下來。
半晌,“唔,方才寂只是打了個比方而已。這話么,是閑歌自己說出來的。不過,既然閑歌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上神,又怎么會如此虛弱?”
閑歌愣了一愣,一個不著意竟然叫這狡獪狐貍套了話去。
思索了他的問題片刻,才幽幽開口,“初入世時,我也曾經歷過一場情愛,因之賠了自身一根神脊罷了。”
懷中狐貍微微僵了一僵,閑歌卻沒注意,她的視線正投在那澤暖泉上,不知望著什么。
鳶寂意味不明的盯著她,卻見她一貫透徹的眸子里渙散空曠如存著一片荒蕪。
神仙失去仙骨,便如同凡人離魂去魄,尤以脊骨為甚,乃承一身仙靈之所在。
閑歌傷痛,可見一斑。
偏她卻如此云淡風輕,一言掠過。
一陣熒光掠過,閑歌清晰聞見一陣杜若香氣,轉過頭來,冷不防被裹進了一個清瘦挺拔的懷抱中,這個懷抱并不怎么暖,卻讓她無端的安心。
環在她腰上那雙手又緊了緊。
“睡吧,生辰日時,我喚你起來。”
閑歌倦倦的望了望鳶寂這張美麗過甚的俊顏,目光又垂落了下來,落在束在她腰間的手上,秀致蒼白、略有薄繭。
她終于慢慢閉上了一雙暖玉清眸。
鳶寂望著被他收在懷中,不經意蜷成一團的女子,眼下隱有青黛疲倦。
鳶狐無定性,自他聚靈成形的那一日起,便一直是一位放蕩形骸,甚無心肺的神,他一直無法理解他曾見過的那些濃烈的感情,休戚與共的愛。
直到她的出現……
他以為,她既是受了他的靈氣,也應當同他一模一樣才對,卻原來不是,原來她也會愛上別人。
長指輕輕撫過昏睡過去的她細致的臉頰,這呆丫頭,雖則表面上一派無所顧忌的模樣,其實心里對街市上聽到的那些話,是深以為然吧。
閑歌,若不能盡消那人在你心里的痕跡,我又如何能駐進去呢。
彌月谷中,千年老樟的枝椏深處,陽光透過樹蔭落下些許,鳶寂擁著昏睡過去的女子,淺淺笑開,清癯的面容如墨色宮蓮綻放,盛開不衰。
玄墨月白的長袍,交纏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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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帝君五千整歲生辰,六界派發請柬甚少,遂讓四海八荒皆以一帖為榮。
卻不知四重天月岫主人沾的何等瑞澤福氣,能收到那么一張鎏金燙花的帖子。
只是這月岫主人木閑歌,對這請柬,送請柬的人,以及這青丘帝君,卻是極為不屑的。
生辰這日,青丘的帝君府邸里,處處洋溢著喜慶氣氛,又彰顯著主人的清貴不失高雅,一時只聞賓客喧嘩。
眾紫衣小仙穿梭其中,進退有度的張羅著賀宴,最為奇特的,便是偌大府邸廊角庭院,無論哪處角落,都能尋到一株無水盛放的淡香芙蕖。
據說這帝君夫人月瀾原是一朵廣月芙蕖化形,所以矢墨帝君也尋遍了六界的珍異芙蕖,來討夫人一笑。
一眾仙人放眼望去,六界之尊貴者幾乎近集于此地,天帝使者,地府秦廣王,四極仙尊,西天慈航真人,也不乏最近崛起的少數新貴…
眾仙議論紛紛,這青丘帝君果然不可小覷,難怪天帝亦遣了使者到來祝賀。
這時見得一名管事模樣的仙君手中提鈴,緩緩走了過來。
仙君手中鈴鐺輕輕搖動,一聲裊裊清音頓時便覆蓋住了諸多議論。
竊竊私語的眾仙抬眼望去時,紫衣的管事仙君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在此,小仙先代吾之君上,感謝諸位仙尊蒞臨青丘。”
禮尚往來,眾仙合手稱謝。
管事仙君又開口:“午宴馬上開始,請眾位仙上隨在下移步折蘭廳中,吾青丘之主已在廳中恭候各位。”
待這管事仙君透亮清澈的聲音過后,大廳院落中,一眾有涵養氣度的仙人皆隨著他往折蘭廳中走去。
溢滿芙蕖清香的一路,只有仙人輕若無聲的腳步緩緩踏在青岡玉石的地板上。
待到折蘭廳中分派于席中坐好,眾仙目光投向首座,皆是心中驚嘆,這世上竟有如此貌美的男子…
首座上方端正坐著的那一男一女,矢墨止與月瀾夫婦。
二者皆是紫白長袍,矢墨止望見眾仙進來,便起身端立,一舉袖一抬首之間,皆是清涼如水的月華。
眉宇面貌間掩蓋不住令在座諸仙黯然失色的清俊高潔,只在輕輕攜起旁邊的紫衣女仙時,眸中才有一絲松動暖意。
帝君夫婦朝諸仙見禮,矢墨止稍嫌清冷的薄唇輕輕啟開,“小君在此敬謝諸位,于小君生辰時賞光,且今日還有另一喜訊……”瞥眼看了看身側緊緊依偎自己的紫衣女仙,女仙亦轉首笑望著他。
矢墨止繼續開口道,“便是吾之內子月瀾,已有六甲于身。”
“請諸位仙尊開懷于此,無論階品。”
矢墨止清冷淡笑開來,如一匹練就于九天銀河中的月華錦緞,熠熠生光,又颯颯如風。
座下響起一片祝賀之聲。
一些仙人交首暗贊,這青丘帝君,果真如傳言一般,對自己夫人萬般疼愛呀。
在座不乏眉目美艷的女仙,此時看得座上那兩仙人鶼鰈情深的模樣,心中俱是一黯。
而另一些老資歷的仙人們,卻望著那清冷俊顏若有所思。
這等風姿,只有三千年前,那位風華絕世的木淵上神,才能將之蓋過吧。
只是那木淵神上是位女神,若為男神……
眾老仙心中黯然一堵,可嘆那風姿絕世的木神上,卻在當時替天界斬殺了魔族叛亂將領之后不久,便隱世不出。
方才的管事仙君這時唱了一聲,“宴開!”
廳中登時陷入一片歡聲笑語的熱烈氣氛,只上席側邊一道席位,仍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