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貝貝坐在床上，顧老太太仔細地拿著毛巾給她擦著剛洗好的頭發。

之前顧貝貝雖然表現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老太太依然不放心地來看看，還親自給顧貝貝準備好了洗澡水。待她洗漱好又拿出毛巾給她擦頭發。

客廳里顧盼的哭聲傳到了房間。

顧貝貝：“奶奶要不要出去看看顧小胖？”

老太太：“小家伙愛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媽媽會去哄他的，用不著我這個老太婆。”

聞言，顧貝貝笑嘻嘻道：“奶奶不是應該最疼小孫孫么？還是小男孫。”

老太太：“嘴貧。我這個老太婆最喜歡的小孫孫是我的小貝貝。”

那有奶奶不心疼幼孫的，顧老太太也不例外。只是老人家覺得這個時候貝貝更加需要她這個奶奶的關心，不能讓孫女心理上有更大的落差。

“哈哈哈，我就知道奶奶最疼我了，我也最喜歡最喜歡奶奶。”說著，顧貝貝轉身抱著奶奶，依戀地蹭蹭奶奶的懷抱，“貝貝想一直一直做奶奶的寶貝，我以后也一定會好好孝順奶奶的。”

老太太慈愛地看著她，道：“好，我知道我的貝貝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顧貝貝：“等我長大有能力賺錢，我就買所大房子和奶奶一起住好不好？就我和奶奶兩個人一起住好不好？”

老太太沒有問為什么，只是點頭說：“好，就我和貝貝兩個人住。奶奶每天給貝貝做好吃的，把貝貝養得白白胖胖。”

顧貝貝就笑，把頭埋在奶奶的懷里，說：“奶奶是把貝貝當豬豬養么？哈哈哈。”

老太太沒再說話，沉沉地嘆氣。

是夜，在外應酬的顧準被老太太的一通電話招了回來。顧準在電話里得知顧貝貝發高燒后，連忙開車趕了回來。

“怎么回事？孩子怎么就突然發高燒了？”顧準一進門還沒來得及換鞋子就急聲問道。

“你先別急。”李米迎上來接過顧準手里的公文包，又脫下他的西裝外套，“今天那場大雨她淋濕了，回家就洗了澡又喝了板藍根。本來以為不打緊，沒想到卻是發燒了。”

說來發燒也不是什么大事，顧貝貝也沒有嬌氣到發個燒就興師動眾。可是這次老太太堅持讓兒子放下應酬趕回來，倒讓顧準心慌不已。

李米也覺得沒必要讓正在應酬的男人急沖沖趕回來，可是婆婆堅持，她這個媳婦也不能多說什么，怕又給老人家心里落個刻薄的印象。

顧準：“我去看看她。”

李米：“你還是先換身衣服再去，去去身上的酒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貝貝最不喜歡聞到你身上的酒味了。”

顧準：“這個時候哪還管那么多。”

李米：“那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反正你都回來了。再說，她已經吃了退燒藥，這會怕是已經睡下了，媽正在房間陪著她呢。”

“那好吧，我去換身衣服。”顧準點點頭。

頓了頓，他又回過頭對女人說道：“也辛苦你了，你趕緊去休息一會，已經很晚了，明天你還要早起給孩子們做早飯。”

李米：“我不打緊，左右我白天可以補覺。”

李米看著顧準的身影進了臥室，臉上露出些許疲倦的神色。

顧貝貝發燒她也沒闔眼，一直坐在客廳等著房間里的動靜。老太太倒是勸了她幾句讓她早點休息，可她哪會真的去休息。就算什么都幫不上忙，她坐在客廳也比躺在臥室強。

誰讓她是后媽呢？有些事情做與不做差別可大著呢。哪怕顧貝貝一直認為她的好全部是假心假意，也好過被老太太覺得她沒有對顧貝貝上心。

盡管老太太一直覺得她偏袒自己的孩子，可也從來沒有在明面上給過她一點難堪。老太太是個看重情面的人，她也不能不識大體。

誰讓她自己進了這家的門呢？既然是這家的一份子，就要努力經營好家庭關系。最重要的是，讓自己的男人在外沒有后顧之憂。

不過，以往顧貝貝也不是沒有生過小病，可也沒見著老太太一定要男人回來看看。

“今天倒是怎么了……”李米想了想沒想出個所以然，索性也就不想了。

顧準換了身衣服，這才推開顧貝貝的房門。

老太太聽見動靜示意顧準過來。顧準在床邊坐下，看著女兒蒼白的臉頰不免心疼。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握住女兒的一只手。

手心還有點燙，沒有完全退燒。

老太太：“已經吃了退燒藥，現在已經好多了。”

顧準無聲地點點頭。

老太太又道：“不用太擔心。要是明天還不退燒，就去醫院。我知道這孩子因著她媽媽的緣故不喜歡去醫院那種地方，可是發燒也輕視不得，每次發燒都這么扛著我也不放心。”

顧準：“兒子知道。”

老太太頓了頓，后又嘆口氣道：“知道我為什么今晚一定要讓你回來么？”

顧準：“兒子知道最近這段時間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和貝貝說說話了，是我這個做爸爸的不是。”

老太太搖搖頭：“不是。”

顧準：“……”

老太太：“貝貝發燒的時候夢囈了，她在夢里喊‘爸爸’……你說，我聽見了能不心酸么？你總是說孩子不愿意親近你，那是孩子把所有的感情都埋在心里了。”

老太太說著哽咽了：“她媽媽又去得早……當年她眼睜睜看著她媽媽躺在病床上無藥可醫。苦了這孩子了。”

“是。”顧準聽得也紅了眼睛。

顧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顧貝貝親親熱熱地喊他一聲爸爸，也很久很久沒有享受和顧貝貝之間的父女之情。

當初那個會纏著他買巧克力吃的女兒已經慢慢長大，那個會貼著他臉頰喊爸爸的女兒已經和他漸行漸遠。

“是我對不起這個孩子……”只有顧準心里明白，他這句話里有多么深的愧疚。

那年才七歲的顧貝貝哭著問他：“為什么爸爸要答應媽媽？為什么爸爸要答應媽媽！為什么，為什么爸爸要答應媽媽……是不是媽媽不要我了對不對，媽媽不愛貝貝了對不對？我要媽媽回來……”

那時，面對女兒的發問他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或許就在那一天，女兒就已經在心里埋下了隔閡的種子。后來種子發芽生根牢牢地盤踞在女兒的心底，任他如何努力挽救也于事無補。

顧貝貝做了一個夢。

她被媽媽溫柔地抱在懷里，媽媽親親她的臉頰又親親她的小手。媽媽說，這個世界上她最愛的就是小貝貝，要永遠和小貝貝在一起。

這個時候的媽媽有著紅潤的臉，美麗的笑容，和健康的身體。

可是下一刻，媽媽就躺在了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白色病房。沒有紅潤的臉，沒有美麗的笑容，沒有健康的身體。

媽媽的臉蒼白得像褪色的白色畫紙，握著她小手的指頭干瘦如柴。她惶恐不安地站在病床邊，滿臉淚水。

她聽見媽媽小聲祈求的聲音：“貝貝，你答應媽媽好不好？媽媽希望你答應……好不好？阿準，你答應我好不好？”

她拼命搖頭：“不要！我就要媽媽，我要媽媽跟貝貝回家，媽媽不要躺在這里好不好？爸爸，我們帶媽媽回家吧。”

“貝貝，你答應媽媽。無論媽媽去了哪里，媽媽都是愛你的。媽媽永遠愛貝貝。”

“不要，我不要！”她掙脫媽媽的手，跑出了病房。

這是顧貝貝七歲的記憶。

這也是她最后一次見到媽媽。

后來長大的顧貝貝不止一次夢見這一幕。醒來后她便會想，如果那天她沒有跑出病房那該有多好。

至少，她不會再害怕夢見媽媽，不會在每次醒來的時候都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這害怕，卻不是因為畏懼。

“媽媽，不要離開貝貝……”

“爸爸，不要答應媽媽好不好……”

“爸爸我討厭你討厭你，你是個壞爸爸……”

顧準小心地擦拭顧貝貝臉頰上的淚水，指尖顫抖。堂堂七尺男兒，這一刻也不禁落下幾滴淚。

老太太不忍心再看，悄悄背過身：“她做夢都在哭，心里到底是有多大的委屈。”

顧準默默無言。

凌晨四點多的時候，顧貝貝醒了。

老太太已經在顧準的勸說下去休息，他守在床頭。見女兒醒來，顧準如釋重負地松口氣。

“醒了？還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的？”顧準說著伸手去探女兒的額頭。

可是顧貝貝頭輕輕一偏躲開了，眼睛半闔著不愿意說話。

顧準失落地收回手，嘆氣道：“你不想說話就不說，爸爸扶你起來喝點水。”

顧貝貝喝了水又躺下來。她已經完全退燒，除了身體乏力沒有覺得其他的不適。

女兒退了燒顧準放下心來。

顧準：“今天就不去上課，我讓你媽給老師打電話請假。”

顧貝貝：“她不是我媽。”

顧準：“……”

顧貝貝：“她只是你的妻子，不是我媽媽。”

自從李米進了顧家的門，顧貝貝就沒有開口喊過一句媽媽。是在老太太苦口婆心地勸說下，才開口喊了聲“阿姨”。

顧準：“那好，天亮了我就讓你阿姨打電話給老師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