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離開崔府,連忙出了開陽門,鞭鞭打馬一路向南面趕,過了明堂、辟雍靈臺、靈昆苑,直奔太學而去,這是事先和王儁約好的。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孟德的馬也快,不多時就望見了太學院前停著的橋玄的馬車。
饒是樓圭的目力好,大老遠就看見他了,扯開嗓門喊他。孟德趕緊催馬上前,等到車前勒住了馬卻累得汗流浹背半天都喘不上氣來。王儁捧過水來叫他喝,說道:“都瞧見我們了還著什么急!聽他胡喊濫叫的!這倒好,忙得一身汗,好好一身衣服都臟了。”
“衣服臟了算什么?”樓圭不以為然,“我們不像你,整天打扮得比女人還細致。”
“怎么啦?外出時不應該穿戴得體嗎?難道都跟你一樣,一臉大胡子也不修修?”
“行了!小白臉!我要是你就別拿同伴玩笑,咱們都是恭候縣尉大人駕到的嘛!”樓圭開始調笑了。
“是呀!”王儁對著馬上的孟德一揖,白皙俊美的臉上綻出一絲壞笑,“我與這位水草大王恭候縣尉大人多時了。”這一語自然是嘲笑樓圭不修邊幅,一臉大胡子活托兒一個落草的山大王。孟德聽了一笑,端起水罐來剛喝了半口卻見樓圭對著王儁也是一揖,道:“既然上差大人已經到了,夫人你就不必多言了。”孟德剛到嘴的水一股腦就笑噴了出來:“好好好!水草大王的這位壓寨夫人果真是漂亮,傾國傾城啊!”
這一哄就連周邊的從人也都笑彎了腰。橋玄在車里聽得真切,也一掀車簾道:“你這小子貧嘴呱舌的,虧你怎么想出來的……孟德來了。”說著邁腿就要下車。孟德趕忙下馬施禮湊到橋玄跟前:“我來晚了,橋公見諒!不過今兒可是告了假來的,沒擅離職守。老人家您先上車,一會兒咱們到了好地方再下來說話吧!”說著便與王儁一同扶著他又安坐在車上。
橋玄喚從人卷起車簾,三人也各自上馬,一行人緩緩往南而去。剛開始還能望見幾片才收訖的農田,后來逐漸行遠所見就只是一片原野了。大伙索性離了驛道徑往西面開闊的地方而去。又行了一陣子來到一個高坡前面,橋玄一擺手:“這兒好!就是這兒了!”由從人攙著下了車,“孟德,這兒就是前年你回鄉前咱們坐過的地方……走!咱們還到那幾棵樹下面去。”說著也不叫從人跟隨,只叫孟德、王儁、樓圭跟他上了坡。
四個人到樹下席地而坐。橋玄終歸是有年紀的人了,松開手杖有點兒喘,苦笑道:“老了!不行了!頭十年還另一個樣兒呢!那會兒還抱著兒子滿院跑呢!”
王儁一皺眉,出來散心就為了沖沖這事,可他一張口就是兒子!忙說:“師傅您可不老,去年您還在這兒跟孟德論忘年交呢!我們‘大喬’‘小喬’倆妹子可才剛周歲,將來可還等著您給她們張羅女婿呢……這樣吧!我給您說個笑話好不好?”
幾個忙道:“好!你說!你說!”
“嗯……話說我大漢武帝年間,朝中有個大名鼎鼎的東方朔,為人最是詼諧風趣。有一日,武帝爺突然問東方朔:‘如今我朝人才濟濟,比如公孫弘丞相、倪寬大夫,還有董仲舒、汲黯、司馬相如、主父偃、朱買臣、司馬遷等等,他們學識淵博,才華橫溢。東方先生呀,你自己覺得與他們相比如何呢?’東方朔想都不想就說:‘臣雖然算不上什么賢人,但卻兼有這些人共有的長處。’武帝一聽很是驚訝,趕忙問他與這些人都有什么長處,誰料那東方朔卻不緊不慢道:‘我們這些人的牙齒都長在下顎上,說話的時候要動脖子,走路時彎著身子,兩條大腿都連著屁股,腿一動屁股跟著動……’”王儁本不精于說笑話,但他溫文爾雅不緊不慢,反倒一副東方朔的做派,再加上邊說邊跟著扭脖子動屁股,著實是好笑。
“好!”橋玄笑得挺開心,“這是班孟堅《漢書》上寫的,也算是經典了。這個東方曼倩能夠隱于朝堂,是后人難以企及的智慧之人吶!我說水草大王,你也來一個吧!”
“行啊!”樓圭坐直了身子一臉嚴肅的樣子開始講:“從前有一只螞蟻和一只蒼蠅正在吹牛。螞蟻說;‘我們雖小,但出入都有君臣之義。有什么吃的,我們又能共同分享。如此忠孝仁義,堪稱萬物之長。’蒼蠅卻說:‘你們可沒有我們享福。無論公家私人擺設筵席,我們都能飛臨其上,占他們的桌案,吃他們的美味,喝他們的瓊漿。如此榮華富貴,才真是萬物之長。’”樓圭邊說邊煞有介事地搖頭晃腦,“這時候從旁飛來一只蚊子說:‘依我看你們都不行!你們瞧我專挑香閨蘭房,夜靜更深燈燭熄滅的時候,我鉆進紗帳之內,停于美女玉體酥胸之上,專揀那些香軟的地方,滿足欲望而止。豈不風流快哉?’”說著他冷不防抓了王儁一把,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行了行了!你小子就是耍貧嘴有能耐,我看你比那蚊子也強不到哪兒去。”橋玄邊搖頭邊笑著說。
孟德在一旁搜腸刮肚了半天才說:“我也有了一個。話說宣帝時的京兆尹張敞每逢朝會總能引經據典侃侃而談,可下了朝卻不拘小節。他平日上街總穿的隨隨便便,回到家里還總愛親自為夫人畫眉,京城里盛傳張京兆的眉毛畫得嫵媚。后來有人據此上奏宣帝說張敞行為不檢點。宣帝問張敞是否有畫眉毛的事情,張敞不慌不忙說;‘閨房之內,夫妻之間,比畫眉毛更不檢點的事還多著呢!我給夫人畫眉算得了什么?’”
王儁、樓圭都笑了,唯獨橋玄沒有笑:“當時宣帝是笑了,可張敞始終也沒當上更高的官。這也是班固在《漢書》里寫道的。可惜那班孟堅從擊匈奴、燕然刻石、著下《漢書》、編纂《白虎通義》,學識文筆膽氣都是一流的,就是能見人卻不能見己,和這個張敞一樣不拘小節,而且更不該放縱子弟不加管教,到頭來受囹圄之禍,橫死獄中。叫人惋惜呀……”
孟德碰了個軟釘子,忙道:“您說的也是,不過文采過人之士又有幾人不好張揚?遠了像司馬相如,近了張衡之流不也是如此嗎?班固著成國史,也是為國立下了功績。”
“你說的對,”橋玄點點頭,“不過就在今時今日,我朝就有一位才德雙佳、謹慎篤行的大才子,而且他還決心續寫國史,一直續寫到今天。”
“哦?這人是誰?”
橋玄微然一笑絲毫不做理會,把玩了一下手杖說:“你別急,再過一會兒你們就見著了。我今天也邀請他一同來,看樣子他可能是有點兒事,不過老夫開了口他是必定要到的。”孟德、王儁、樓圭都面面相覷,腦子里迸出同一句話:你們倆不知道嗎?
橋玄瞧他們的樣子差點兒笑出聲來:“我沒告訴你們,這人是我親自請的……我說壓寨夫人呀!我臨出門時叫仆人把你的琴也帶來了,你給我們彈上一曲如何呀?”
孟德見他故意不道出來人是誰,也不再多問抬頭望了望碧藍無垠的天空。此時恰有一只失群的孤雁正徘徊在空中它張惶四顧、雙翅顫抖、焦慮悲鳴,孟德倏然想到自己只因出于宦官之后受人鄙夷又何嘗不是仕途之上的離群孤雁?低頭來又見遠處雜草間躥過一只野兔,灰白的絨毛、長長的耳朵倒也可愛,又憶起幼時在家鄉與弟弟一起逗弄小兔子的光景竟仿佛隔世……轉眼間又見王儁捧著瑤琴走了過來,他吩咐從人放置好琴案,又親手小心翼翼放下琴接著向橋玄深施一禮道了句“獻丑了。”才坐在案前。
孟德聽許攸說過王儁精通音律能彈一手好琴,卻不曾親眼觀瞻。只見他先用兩手的中指在琴弦上微試其音,待那悅耳的弦聲響起,他側耳傾聽了片刻,便舒展起潔白纖細的十指向絲弦上滑撥起來。那琴聲猶如和風細雨一般沁人心脾,恰似春日照耀使人聽得暖意融融。孟德閉上雙眼細細聆聽這琴聲:一時間白云飄繞、春潮涌動、蜂舞蝶繞、草長鶯飛、鳥聲鳴鳴、流水潺潺,渺渺茫茫之間感覺雨潤沃土育化萬物,卻又是霏霏不見悄悄無聲,大地上揚起一陣陣精氣裊裊蒸騰升上天空……
這時一陣車馬聲打斷了孟德的遐想,睜眼尋找原來從驛道往這邊緩緩行來一駕馬車……這一定就是橋玄剛才提到的那位才俊了!車子在坡前慢慢停下來,孟德已經顧不上聽琴了,傾著身子仔細打量車里走下來的人。只見此人身高七尺有余,身著一件青綠色半新的深服,外披一件絳紫色蜀錦袍子,腰系著樸素的玄色寬布帶子,兩個針線精巧的紫色錦囊用絨繩穿著懸在他腰間,腳下是一雙簇新的厚底白邊的黑布靴子,這一身裝扮不富不貴不貧不寒不華不傲不庸不俗別有一番氣質。再往臉上看,此人高系發髻卻未戴冠僅以一根青玉簪子別頂,黑眉筆直,面如冠玉,鼻直口闊,目若朗星,一對元寶耳朵因為小倒是不太顯眼,上唇的胡須修作筆直的“一”字形狀,毛絨絨蓋著口,額下的則是修長纖細直垂在胸前。孟德自言自語道:“這人氣質不凡呀!”
“我想起來了,”樓圭思索了片刻道,“這不是大名鼎鼎的蔡伯喈嘛!”
“他就是蔡邕?”孟德自然曉得這個蔡伯喈:蔡邕祖籍陳留郡,曾師事太傅胡廣,但一點兒也不像那個中庸的老師;他好辭賦、能書畫、通數術、曉天文、解音律、讀遍經史子集;前朝桓帝時徐璜、左悺、單超、具瑗、唐橫五個宦官居誅殺梁冀之功擅權亂政,舉薦才藝之人獻媚皇帝,蔡伯喈被征不愿屈媚,鼓琴彈劾五侯,半路逃亡,留下揚揚灑灑《釋誨》一文天下傳誦;后被橋玄辟為掾屬外任河平縣長,接著拜郎中,遷議郎,當朝天子命他在東觀校書,議正《六經》文字,隨眾學者編纂《漢記》。著真真一代無雙才俊!
蔡邕仔細整理一下衣衫卻不忙著上前來,只是駐足坡前聆聽王儁的琴聲。此刻那琴聲已比先前歡悅了不少,急急如風密密如林,高音層層疊疊似一浪高過一浪,王儁也不低頭下視琴弦,只是望著橋玄身后不遠處那棵大樹,由著兩只靈巧的手自如地撥弄著琴弦。
孟德只見那蔡邕剛開始還頻頻點頭微笑,接著又笑意全無皺起眉頭詫異地看著側對著他撫琴的王儁,忽又目視了自己一眼頃刻間變得驚惶失措。就這樣躊躇再三,蔡邕竟遠遠朝橋玄一躬轉身就往馬車走去。
橋玄也看得分明,忙叫王儁止住琴音,拄著手杖探身喚著:“伯喈!你這是怎么啦?來了連句話都不講,怎么轉身就走呢?過來呀!”
蔡邕止了步規規矩矩又是一躬:“橋公相邀我不敢不來……可這幾個年輕人又是誰?為什么想要殺我呢?”
幾個人聽得一愣:這是從何說起?誰要殺他了?
橋玄也很不解:“伯喈何處此言?這幾個都是我的門生,皆與你素未謀面,你怎么說他們要行刺你呢?”
蔡邕似乎還不放心,仍不肯向前邁一步,只是放聲問道:“敢問幾位公子怎么稱呼?”
“在下是汝南王儁,現在橋公門下習學《禮記章句》,請蔡公萬莫見疑,過來敘話。”
“我叫樓圭,也是橋公的門生。”
“下官曹操,現充洛陽北部尉。今日是受橋公之邀而來。久聞蔡公大名,相見恨晚,在此見禮了。”
蔡邕別的不理,卻問王儁:“王公子,我有一事不明,請君答復。你未見我之前琴聲悠揚雖急切卻明快分明,既知我來為何弦音驟變,好似烏云遮月利劍藏匣,霎時音韻綿里藏針又蓄勢待發,儼然一股殺氣泛于琴音之中。你莫非與我有什么仇怨嗎?”
孟德聽了差點兒笑出聲來:名揚天下的蔡伯喈原來是這樣一個呆人,琴音之中豈會泛出什么殺氣?但他轉臉一看王儁,王儁已然臉色大異,直勾勾瞪著蔡邕,手指不住顫抖。這是怎么回事?難道說中了?
“神了!神了!”王儁失聲地叫了起來,“蔡公真乃神人也!時方才我撫琴時偶然見一失群之雁棲于師身后那棵樹上,可是那樹枝間正盤著一條大蛇。我眼見那蛇扭動身軀逶迤爬到雁的身后分明是要偷襲獵食。不知不覺間就把殺氣融到琴音中了。”
孟德與樓圭對視了一眼:天下真有這等奇事?回頭看了一眼那棵樹,枝丫間確有一條灰綠的大蛇,口中正咬著一只垂死掙扎的雁。兩人不禁豎起了寒毛。
蔡邕見了卻一下子如釋重負大笑起來:“哎呀!我今天真是鬧了個大笑話呀!羞得沒臉見人了,諸位見諒見諒。”橋玄接茬道:“剛才你沒來時他們幾個都在給我講笑話,這會兒我又仔細品了品,都不如你這個笑話呀!”樓圭也一旁打趣道:“方才我們都已經向蔡公自薦過了,想必您也放心了,咱這樣隔著大老遠喊話太費氣力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在這兒唱山歌呢!您快過來吧!”
蔡邕苦笑一聲,邁大步三兩下來至近前,朝著眾人一躬到地。橋玄把手一擺:“得了吧!這都拜了三拜啦!”說著看了看弟子們,“你們看明白了嗎?這頭一拜是行見面禮,怕的是咱們爺們兒找他的麻煩;第二拜是慌忙告饒,怕是咱們殺他;這第三拜是羞愧見禮,怕的是咱們臊他!”
蔡邕又是一揖:“下官服了!人說禮多人不怪,我再給您老人家添一個,只求您老口下留情吧!”這倒引樂了眾人,“剛才我是怕攪了橋公和三位的雅興想等王公子一曲奏罷再過來。沒想到越聽越不對勁兒,還有這位曹大人傾著身子直勾勾盯著我,實在叫人心里怵得慌!可能也是鄙人膽小吧……既然是我錯怪了幾位,就罰我為諸位彈一曲謝罪吧!”說著便坐到了琴前。
只見他用指尖輕輕一掃琴弦,低吟了一句:“原來如此,你音色純美、音韻寬廣,看來王公子對你不薄,保養有加呀……”那神色和語氣仿佛是與琴對話一般,接著他便合上雙目撥動了起來。他這一撫與方才王儁所奏迥然不同,這支曲子大氣磅礴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霎時間有似風神下凡鼓動風囊,大千世界山海激蕩,日光月華神采飛揚,獅吼猿啼龍吟虎嘯,萬般陰郁一掃而光,殘枝枯葉飛沙走石,勁風所在一片激揚!
孟德也微合雙目,恍恍惚惚感到一股透骨的涼風襲來,忽然間琴音一轉又變得柔情萬種:飄若云煙,澈似潭淵,甘賽清泉,香比麝蕙,靜擬石木,柔如無骨,纏綿悱惻,斷還相連,卿身即我,我身有卿,其馨若蘭,兩情依依,萬里咫尺,天地無間!
忽然間又變了,變得風馳電掣天崩地裂:乾坤震動,風雷迭起,寰宇黯然,日月無光,金剛怒吼,無常悲嘆,魔怪驚叫,厲鬼號哭,四方異獸,齊躍蒼穹,撕裂天幕,推到五岳,青龍擺尾,白虎狂嘯,朱雀悲啼,玄武纏繞,濁浪排空,驚濤拍岸,勢如奔牛,地動山搖!
……
天籟一曲,音調絕倫,回蕩天際,那撼人魂魄懾人心智的力量和強大的感染力,使一曲奏畢,在座四人竟久久沒做一絲聲息。
王儁半天才回過神來:“這是《廣陵散》……真是……我苦練一輩子也到不了這種境界。就算師曠復生、伯牙在世恐也不過如此了吧!”
孟德雖不甚通音律,但聽他比出師曠來就明白好得非同一般,卻見橋玄兀自閉著眼睛沉吟,蔡邕笑盈盈問:“橋公,我這曲《廣陵散》可受用?”橋玄睬也不睬仍合著眼不吭聲。樓圭也道:“師傅,您覺得如何?”橋玄還是不言不語。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慢慢睜開眼長嘆了一聲:“唉……你們不懂,一開口就俗了!”眾人初是一愣,隨即笑做一團。
“好一個開口便俗!橋公詼諧呀!”蔡邕連連點頭,“您老如今是越來越風雅了,領著這些青年才俊一道出游,都叫我想起曾子來了。‘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差得遠哪!”橋玄的口氣好像是在說笑,“冠者今天只有咱倆和孟德,而且你還沒戴帽子出來。子伯他們倆勉強還算是童子。我這把老骨頭也經不起在河里洗澡嘍……關鍵是季節不對呀!人家曾子是要趁著無限春光出游,可咱現在所處的卻是多事之秋呀!”
蔡邕何等聰慧,早聽出“多事之秋”四個字的弦外之音,他擺弄著腰下的錦囊說:“橋公說得是。只是咱們只要熬過這一冬,天氣還會回暖,世間萬物尚需積蓄精氣,為的就是要熬過這一冬。”
“是啊!只是不知道這一冬又要凍死多少生靈。”橋玄道。
“秋冬本就是肅殺的季節,生靈死亡在所難免。”
“不錯,看來萬千生靈現在只好蟄伏自重了……”橋玄沉默了。
“對!萬物必須自珍自重、蓄勢待發,這才好挺過這最冷的日子。其實絕大多數生靈都是凍死在開春前夜的。”
孟德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場非同尋常的談話,橋玄與蔡邕你來我往句句說的都是過冬卻暗含著無限回味,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不過有些事情其實是由不得自己的,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位曹公子你聽說過嗎?”
孟德聽得詫異:為什么偏偏把話說到這個節骨眼兒上把我拉進來?卻聽說蔡邕不緊不慢地答道:“早有耳聞,設無色棒不避權貴一時名震洛陽,我雖然前兩天才被召回京師耳朵里也已經灌滿了。能與橋公相厚的必定不是凡品。”
孟德剛想客套兩句話橋玄卻搶先道:“你可知孟德也是世代名臣?他父親正是當朝鴻臚卿。”
“哦?曹大人的公子?”蔡邕的神色突然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這……我還不知道,恕我少禮了。”
“伯喈不必多禮,孟德是我一個小朋友。以后你們不妨多親多近。”
“諾。”蔡邕原先當過橋玄任司徒時的掾屬,因此這一聲答得如同尊奉上司指令一般,“曹公子……孟德果然是出自名門,做起事來有模有樣,將來一定是國家棟梁之材。”
“蔡公過獎了。”孟德終于接上話茬了,“您此番回京復任議郎,是否有什么特別的差事?”
“也沒什么,還是在東觀校書。當今主上好學,命我與太史令單大人,還有馬大夫、楊大夫他們共同訂正《六經》文字,將來還要鐫刻石碑立在太學門外供后儒晚生取正。”他提到的太史令單大人是單飏,馬大夫是諫議大夫馬日磾,楊大夫是光祿大夫楊賜,也就是楊彪的父親。
“您真是博學多才,熟知《六經》又能解音律、通數術、做辭賦、工書畫,怎樣才能同時掌握這么多技藝呢?”
“這其實算不了什么,”蔡邕一笑,“所謂觸類旁通,只要有一門學問弄得精熟,那別的學問只要識其大體就不難了。詩有賦比興,文有起承轉合,音有宮商角徵羽,數有河洛九宮。一切學問只要得其大體剩下的就是用心而已了。”
“那么用兵與為政呢?”
“這個嘛……”蔡邕本是不肯親近曹家人的,但此刻不知怎么了對這個年輕人倒有幾分欣賞,加之橋玄的引薦便不再顧忌什么了,“你恰恰問到了最不容易的兩樣。我雖然不曉兵事但也知道雖有《孫子》《司馬》《三略》《六韜》,但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非固定不變的,行陣之中瞬息萬變似乎只有以不變應萬變或是隨機應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