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湮世，啟動

咚！

咚！

咚！

風在耳中滿灌，陳楚只能聽見陣陣嗡鳴，和自己沉重的心跳。

他不是個做事沖動的人。

他善于觀察，思慮周全，行事冷靜而慎重。

假如有人告訴陳楚，他會在毫無安全措施的情況下跳下懸崖，試圖完成一次未知的進艙，陳楚肯定覺得他瘋了。

但現實是，他才是瘋了的人。

他完全沒有猶豫，就從懸崖頂上一躍而下。

眼前的湮世號將他平靜冷漠的心領向瘋狂。

就像那次瀕死之際，他墜入湮世號駕駛艙的緩沖區。

溫熱的液體包裹了他，針和管子聯通起他的身體。仿生神經系統中傳來暴烈兇猛的情緒，一次次沖擊著他的心靈。痛苦又瘋狂的力量折磨著他，又讓他欲罷不能。

他選擇再一次躍下。

再一次嘗試。

再一次進入神秘未知的艙室。

‘來回應我吧！’陳楚在狂風中睜開眼。

刺目的銀光滿溢了視線，在海與天之間破開一道裂紋。

隱形幕布剝落，那線條流暢，歷經萬千年歲月，在殺戮中洗禮過的鋼鐵機器已然蘇醒。

聯接在駕駛艙上的管道被彈開。

艙門緩慢拉開一條縫隙，像一只漆黑的眼睛，正注視著從天而降的陳楚。

“湮世，啟動。”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機械音響起。

“安全設置檢查完畢。”

“艙門開啟。”

“嘩！”

陳楚順利墜入緩沖區。

高處墜落的痛苦被溫暖的減震帶緩和。

他被咸腥又溫暖的液體浸泡著，幾根針扎進身體，無數細管與之聯通，供養面罩緊緊貼在他的臉上。

他睜開眼，周圍只有混沌。

“正在檢查駕駛員狀態。”

“符合駕駛標準。”

湮世號的機械音從內部聽起來更加舒緩溫和。

“是否開始協調同步？”

說實話，陳楚并不清楚仿生機甲的啟動流程。

他只知道大致原理，是讓機師的腦神經系統與機甲的仿生神經系統連接。

這個連接系統叫“仿生神經網絡系統”。

霍金斯也曾經戲稱它為“誓詞系統”。

——“從現在開始你和你的機甲，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要面對什么樣的敵人，都得不離不棄，像夫妻一樣。”

意思是，這東西像結婚誓詞一樣，會將機師和機甲牢牢綁定在一起，生死與共。

“開始協調同步！”陳楚道。

機械音回應：“開始協調同步。”

瞬間，他像被塞進了一個滾筒洗衣機里，眩暈感和嘔吐感翻涌而上，每一個神經細胞都叫囂著痛苦，但又涌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那些包裹著他的液體逐漸消失了。

連接著他的管子也消失了。

扎在他皮膚下的針也消失了。

氧氣面罩消失了。

他感覺不到他的手，他的腳，他的眼睛，他的大腦。

“他”的物質存在，也仿佛徹底消失了。

‘睜開眼。’陳楚心里閃過這個念頭。

一道光亮照進他視線中。

“協調同步完成，同步率80%。”

所有存在感又開始歸位。

高遠的視野，靈敏的感知，神明般的運算速度，他可以知道兩千公里外蝴蝶的一次振翅，也可以觀測兩萬里深海的一道波瀾。

與此同時，瘋狂的思緒正朝他傾泄，無數尸山血海從遠古記憶里涌出。

“協調同步率……100%。”機械音里也開始夾雜一絲狂亂。

這個“存在感”，不是屬于陳楚自身的存在感，而是屬于湮世號的。

信息流像瀑布般灌入腦海，淹沒意識。

“神經網絡鏈接不穩定。”

“神經網絡鏈接正在崩潰。”

機械音的提醒下，陳楚抓住了一絲清明。

他在來自湮世號的信息亂流中掙扎，最后好不容易奪回一點操作權。

“請駕駛者終止協調同步，立即彈出駕駛艙。”

“再等一下。”陳楚像溺水的人，拼命在巨浪中翻騰著。

他睜開眼，看見大海。

還看見一架龍形的機甲，挨得很近，感覺上和他自己的體型差不多。

好像……輕輕一推，就能將它扔出去。

陳楚剛一閃過這個想法，肢體就自動執行了動作。

他看見自己伸出的手，是一條銀白色的機械臂。

機械臂的外漆剝落嚴重，“皮膚”是透明的，能看見下面的“骨架”、“血管”，肌理分明，呈現出優美強大的線條。

這條手臂的運行軌跡，完全看不出機械化痕跡。它像人的手臂一樣，輕柔地抬起，毫不在意的、像拂去塵埃似的掃了掃。

“轟！”

新型機甲像破銅爛鐵般被他甩出去，在海面上劃過一道弧線。

然后反手拔槍，開火，動作一氣呵成，行云流水。湮世號武器的裝載位置仿佛已經寫進了他的dna里。

電磁炮指向前方，藍紫色弧光飛躍在天際，瞄準，計算落點，發射。

“轟！！”

炮火擊穿了被甩飛出去，又墜落下來的新型機甲。

“轟！轟！轟！”

下落過程中三次開火，全部擊中要害。

新型機甲外面那層裝甲好像是紙糊的，駕駛艙瞬間就被閃電穿透，里面的人連灰燼都沒有留下。

一切結束后，大海依然平靜。

湮世號身披熠熠銀光，半立在懸崖陰影中，半立在蔚藍水面上，海倒映出她的樣子，線條在波瀾中更顯柔和寧靜。

陳楚怔怔地收回“手”，舒張五指，依次合攏。

這感覺很奇妙。

他是湮世號。

湮世號就是他。

這就是“仿生神經網絡系統”。

與陳楚之前操作過的任何機甲都不同，這是真正的完美同步，將“人”變作“戰爭機器”。

就在他失神之時，機械音再度響起。

“駕駛員意識正在弱化，即將強行終止協調同步。”

“同步率80%。”

“同步率60%。”

“同步率30%。”

隨著同步率逐漸降低，那種身化“戰爭機器”的感覺逐漸消失，各種感官恢復正常。

他腦海中混亂、瘋狂、痛苦的情緒也消失了。

“同步率0%。”機械音平靜穩定，“安全出艙。”

陳楚順著減震區的水流，被湮世號彈出了駕駛艙。

“湮世，休眠。”機械音正式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