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蕊醒來時,已是第二日了,她慌慌張張的四處尋我,終于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到了悠哉悠哉的我。
昨日為了拖延時間,為了不泄露小姐的行蹤,又不開罪夫人,不得已將自己灌醉,錯過了什么,她不知道,只能小心翼翼的問道:“小姐,這次夫人的懲罰是什么呢?跪祠堂?抄經書?”
我搖搖頭,一臉的悲戚。
她有些驚恐,“不會是被禁足了吧?難道大人知道了?”
我繼續搖搖頭,想裝的更悲痛一些。
卻聽綠蕊驚呼了一聲,撲到我身前,用手撫上了我的臉,昨晚雖然用了藥,紅腫消退了不少,卻因下手太重,留下了兩小塊淤青。
綠蕊又急又痛,“他們居然打了你?他們怎么敢?是誰?丁管家嗎?還是他的手下?”
想到昨晚的事,我心里一痛,臉色一黯,沒有回答。
綠蕊氣憤的站起身來,“不行,我要去找三公子,讓他幫小姐做主。”
說完轉身就要走,我急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裙。
“莫非是夫人?”她見我如此忍氣吞聲,臉更白了,“不可能吧?夫人雖然一向嚴厲,可她貴為公主,又是當家主母,不會輕易落人口舌的。況且,她疼愛三公子,又知道三公子疼愛你,不會讓三公子為難的。”
不待我回答,她先肯定的自言自語了一番。
想到昨晚五姨娘對四哥的疼愛,想到四哥為了保全五姨娘,不惜對我用上了真情流露這種手段,我心里五味雜陳,他明明對我不喜,平日里表現的如此明顯,如今為了親娘,居然肯睜著眼睛說瞎話,一片孝心,也算天地可鑒。
我嘆了口氣,“別問了,綠蕊,都過去了,已經沒事了。”
四哥明明想和我劃清界限,卻又不得不欠著我,只要想起來,一定會讓他嘔死的,想到這里,我又有些幸災樂禍。
“反正我沒吃虧,也許還賺了,這買賣不虧。”
看我挨了打還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綠蕊氣的直跺腳。
跟了我四年,朝夕相對,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不愿說的事,就算問到死,也是沒用的。
正在這時,有家丁來報,“七小姐,三公子在你屋里等你,讓你速回。”
“哎呀呀,”我跳了起來,臉上還有淤青,此時絕對不能見三哥,他可不是綠蕊,必定會打包沙鍋問到底的,到時候,豈不是兜不住了?
我慌慌張張的說:“綠蕊,你快去見三哥,就說我去給大人請安去了。”
綠蕊也有些慌張,“給大人請安?沒這慣例啊,他會信嗎?”
我使勁推她快去,“那就說大人把我叫去了,他總不可能當面對質去吧?”
綠蕊離去后,我心神不定,怕三哥尋來,決定去前院躲躲。
反正宇文府這么大,人這么多,沒有人會注意我的。
順著墻根,我小心翼翼的走著,很快就溜達到了花園。
四下無人,景色宜人,心情放松了很多。
哼著小曲朝涼亭走去,沒成想,迎面卻碰到兩人,正從涼亭出來,應該是剛剛商量完事。
我暗呼不妙,想找個地方躲一躲,卻聽對面人怒喝,“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我慌忙低頭行禮,“初墨見過父親。”
走在前面的那個中年男子,魁梧高大,相貌堂堂,正是宇文府的家主,我的父親宇文泰。
聽到我的請安,他站住了身子,仔細打量了我片刻,有些猶疑,輕聲重復了一遍,“初墨?”
我嘆了口氣,看樣子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也是,早就該預料的到,他幾十個兒女中,我如此不起眼,他如何能想的起,記得住呢?恐怕是哪房姨娘所生都不知道吧。
除了嫡子嫡女,庶子們想要入了他的眼,除了聰慧賢明,還得有過人的本事才行,至于庶女們,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個吧。
他身邊那個二十多歲,看上去頗為溫和的男子,臉上笑意盈盈,“初墨?是五姨娘別院里的七妹妹吧?”
聽男子如此說,父親才反應過來,他點了點頭,“是小七啊?你怎么來前院了?有什么事嗎?”
我溫順的回答,“回父親,是三哥約我來這里,說有事相商。”
聽到心愛的嫡子,父親臉上掛起了一絲笑容,“覺兒還沒來,那你去里面候著他吧。”
我點點頭,欲向前走去。卻聽那男子說道:“七妹妹,可知我是誰?”
我抬頭打量了一眼,向他施禮,“初墨見過護將軍。”
他有些意外,“你認得我?”
我搖搖頭,“不認得,雖不認得,護將軍的威名如雷貫耳,您不僅是父親的好侄兒,更是他的左膀右臂,您這舉止氣度,除了將軍,不能再是旁人。”
宇文護和父親都哈哈大笑,宇文護說道:“沒想到七妹妹還是如此有趣的人兒,叫將軍太過見外了,都是一家人,無需見外,你叫我一聲護哥哥便好了。”
我搖搖頭,“初墨不敢,還是稱呼護將軍吧,這樣才好區分,我的哥哥太多了,我怕叫不過來。”
他定定的看了我片刻,笑了笑,“也好,妹妹覺得方便就好。”
不知道為何,此人明明溫和有禮,我卻覺得他是個危險人物,不敢再多待,起身朝亭子走去。
宇文護看著我的背影,對他的叔父宇文泰說道:“七妹妹聰慧過人,如今年齡尚小便如此楚楚動人,將來必會出落的傾國傾城,好女百家求,叔父需得為七妹妹擇門好親事啊。”
宇文泰對他信賴有加,聞言心里一動,問他,“護兒覺得哪家公子可與匹配?”
宇文護微微一笑,“八柱國大將軍趙貴有心與叔父結交,聽說他的公子趙永仁能文能武,風華正茂,與七妹妹實乃一對璧人。”
宇文泰點了點頭,“好,此事有勞護兒了,可以先探探他的口風,如果都有此意,可先將此事定下來,待小七及笄后,即可成婚。”
宇文護低頭領命,二人相攜而去。
可憐的我,做夢都沒想到,一次不期而遇的會面,幾句簡短的交談,自己的一生就這么隨意的被他們決定了。
在外面逗留了許久,天色已晚,想來三哥已經走了。
一下午在外面溜達,又渴又累, 回到屋里,顧不上點燈,就著微弱的月光,我一屁股坐在塌上,“綠蕊,我渴了,快倒一杯茶來。”
有人遞過來一杯茶,我忙順手接過,一口氣喝了下去。
又將杯子遞過去,自己則倒在了塌上。
“你干什么去了?累成這樣,為什么躲著我?”
聽到突然有男人說話,我驚的魂飛魄散,忙翻身坐起,屋子亮了起來,燭光里,端坐在椅子上的三哥,幽幽的看著我,一臉不滿。
我心虛的不敢抬頭看他,“沒有躲著你啊,今天你來的時候,正好父親派人喚我,我有幾個膽子不去啊。”
三哥一臉不信,“父親叫你?他恐怕見了你,都不一定知道你是誰吧?拜托你撒謊時認真點。”
“真的,真的,三哥,我沒騙你,我真的去見父親了。”
他一臉認真,“父親喚你做什么?說來聽聽?”
“也沒做什么,就是讓我見了見護哥哥。”我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
三哥騰的站起身來,“宇文護?你見他做什么?護哥哥?他算什么哥哥?叫的夠親的,誰讓你這么叫的?你還嫌哥哥不夠多嗎?”
一向寵著我的三哥,從小到大溫言軟語的三哥,頭一次發這么大的火。
發起火來的三哥,真有嫡子的風范,我被震住了,別說說話了,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三哥見我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有些后悔和心疼,他嘆了口氣,走到塌前,坐下來擁著我。
“別哭,三哥錯了,不是三哥想兇你,你還小,不懂人心險惡,以后離那個宇文護遠一些,他是個千年狐貍,我怕你著了他的道。”
我拼命點頭,“三哥,我也不喜歡他,以后一定躲他遠遠的。”
三哥寵溺的捏了捏我的鼻子,“看在你這么聽話的份上,三哥有獎勵。”他從懷里掏出來一個盒子,遞給我,“打開看看。”
我輕輕打開,精美的盒子里安靜的躺著一只溫潤透亮的白玉鐲子。
我歡喜的取出來左看右看,三哥接過來,將它戴在我手上,“此玉鐲來自天山極寒之地,非常稀有珍貴,據說有永葆青春,辟邪解毒之功效,看見它的那一刻,我就覺得非你莫屬,以后你須日日戴著它,不可取下來,聽到了嗎?”
雖說生于權貴之家,卻因是庶女,生母又不受寵,吃喝雖然不愁,卻也沒見過什么奇珍異寶。
如今見這玉鐲晶瑩剔透,又聽說有此奇效,忍不住心生歡喜。
連連點頭,“放心吧,三哥,別說自己取了,就算別人搶都搶不去,我會和她拼命的。”
三哥被我的傻樣逗笑了,輕輕點了點我的腦門,“小財迷,怎么說也是宇文家的七小姐,別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我有些委屈,辯解道:“三哥貴為皇親國戚,自然什么都見過,我們這些女兒家,天天在這后宅里,又爹不疼娘不愛的,能見什么世面?”
三哥也知五姨娘并不十分疼愛我,聞言輕輕拍了拍我的頭,“以后不管有什么稀罕物件,三哥都拿來給你,你想要什么,也盡管告訴三哥便是。”
我心里暖暖的,感激的看著他,眼前這個只有十二歲卻心思細膩的三哥,我從三歲起便纏著不放的三哥,心高氣傲卻處處忍讓我的三哥,從小到大一直都是我的保護神,在這死氣沉沉鳥籠一般的府里,因為有了他,才有了一絲暖意。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我默默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