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便被綠蕊吵醒了,她慌慌張張的說:“小姐,昨晚你不是睡了嗎?為什么飲了這么多酒呢?快起來醒醒酒,夫人傳過話來,讓所有的人去前院覲見公主,你這一身酒氣,可如何是好?”
我暈頭暈腦的起身,連喝了三碗醒酒湯,才漸漸清醒過來。
聽說要見新嫂嫂,慌忙簡單的梳洗打扮完畢,便匆匆趕往前院。
進了前院大堂,其他院里的眾人早已到場,見我姍姍來遲,都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尤其和我一向不對付的六姐初晴,生怕旁人沒發現我的晚到,故意假裝親昵的大聲說道:“七妹,平時倒也罷了,今天可是見新嫂嫂,你怎么來的這么晚?”
說完,用余光瞟了一眼座上的父親和元夫人。
聽她如此說,元夫人果然蹙起了眉頭,一臉不愉,正待開口教訓我幾句,忽聽門口下人稟報,“晉安公主,三公子到……”
元夫人冷若冰霜的臉上,此時立刻變的笑意盈盈,堪稱史上最完美的變臉,她同父親站起身來,去迎接晉安公主和三哥。
公主和三哥相攜進入大堂,眾人給公主行禮請安,公主微笑著令眾人平身。
我偷眼望去,只見長大后的晉安公主雖談不上傾國傾城,卻也秀外慧中,一副賢良淑德的樣子。
我暗暗松了口氣,娶妻娶賢,看起來應該品性純良,不算辱沒了三哥。
除了父親和夫人,其余人皆要上前一一給公主見禮,公主給每人回贈一件禮物作為見面禮。
家中的幾位姨娘,公主除了贈送上好的絲綢布匹外,人人送了一支純金的花勝,金光閃閃,富貴大氣。
那些叔父兄長們,則是一套簪紱、簪纓和簪笏,按著長幼尊卑,官職大小,顏色各有不同,看來的確是用了心。
余下各院姐妹們,則人人一支金鑲玉的步搖。
收到禮物的眾人,皆是歡喜不已,禮物不說貴賤,關鍵是公主的心意。
因軍中有急事,四哥一早便同宇文護前去處理,并未現身。
我們這院里本就人丁稀少,如今,更是只剩了五姨娘和我。
我帶著五姨娘上前給公主和三哥見禮,公主對五姨娘溫和有禮,頗為客氣,第一次見公主,五姨娘雖然心內緊張,卻表現的還算得體,沒給父親和四哥六哥丟臉。
輪到我時,我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的給公主和三哥行了禮。
剛剛行完禮,公主便一伸手將我扶了起來。
溫柔的問:“你就是初墨?”我點了點頭,公主握著我的手,仔細打量了片刻,“生的真好啊,小時候就是個可人兒,如今出落的越發讓人喜歡了。”
聽到公主如此夸贊,我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偷偷瞟了三哥一眼,三哥卻正襟危坐,仿佛沒聽到一般。
公主自頭上拔下來一支精美絕倫的鳳簪,仔細的給我簪到發髻上,拉著我左右欣賞著。
一旁的元夫人忙出聲阻止,“公主萬萬不可。”
公主牽著我的手,回頭對元夫人說道:“我和初墨妹妹很是投緣,一支鳳簪而已,母親不必介意。”
元夫人見她執意如此,也無話可說,只拿眼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突然覺得無比暢快,牽著公主的手輕聲說道:“謝謝三嫂,我很喜歡。”
眾人聽我稱呼她為三嫂,都吃驚不已,公主聞言臉上布滿紅暈,在我耳邊悄悄說道:“你三哥說你古靈精怪,不循禮法,看來一點都沒冤枉你。”
我心中滿含感激的看了三哥一眼,為了今日能讓公主對我另眼相看,三哥定費了不少心思。
果然,成婚之后,三哥和公主相敬如賓,和我卻日漸疏遠了。
辛好早已有了心理準備,雖然有些難過,心里卻也清楚,三哥這樣做是對的,對他對我都好,所幸,公主待我極好,久了,也便接受了。
平靜的日子沒過了幾月,戰火又起,東魏高歡率十萬大軍攻打玉壁,玉壁守城將士不過數千人,韋將軍連夜派人送來了求援書。
三哥新婚燕爾,加上重傷初愈,大哥二哥鎮守長安,無人可派,四哥主動請纓,前去支援玉壁。
韋將軍身經百戰,又足智多謀,高歡強攻了五十多天,始終沒有攻下城池,天助我西魏,一場瘟疫,令東魏十萬大軍折損過半,無奈之下,只得退兵。
高歡大敗而歸,心情抑郁,第二年年初,便傳來了高歡的死訊,那個惡名昭彰的長公子高澄接替了他,掌管了東魏的政權。
聽聞高歡死訊之時,父親先是哈哈大笑,既而沉默了下來,一連幾日將自己關在書房,每日喝的酩酊大醉。
父親如此表現,讓人很是不解,明明不是應該舉家歡慶的么?為何父親竟然有些悲傷?閑聊之余,我忍不住請教四哥。
四哥沉默了片刻,“男人的世界你不懂,父親和高歡斗了半輩子,兩人旗鼓相當,勝負難分,如今,他抑郁而終,父親既生了惺惺相惜之意,也憐他壯志未酬身先死,失去了對手,父親難免會有些失落。”
我實在難以理解,沒了對手,不該是件高興的事嗎?居然還會失落?
四哥豪邁的說道:“男兒在世,理當開疆拓土,保家衛國,更需有個能時時刻刻鞭策自己的對手,讓你保持警覺,生于憂患。”
戰爭的事,我不懂,男人的這等怪心思,我更加不懂,我追問四哥,“那四哥的對手是誰?誰又配成為四哥的對手?”
四哥笑而不語,只默默的喝茶。
我好奇心大起,纏著四哥問個不停,四哥拗不過我,只得說了句:“當世之中,能稱的上對手的,惟有兩人。”
我興致勃勃的聽著,“哪兩人?”
四哥眼神堅定,“一是東魏的長公子高澄,此人城府深,善謀略,用兵奇謀,詭計多端,是個不可多得的對手。”
我有些吃驚,從來只聞高澄之惡名,人人都道他貪財好色,只知貪圖享樂,卻從來沒聽說他還有如此厲害的一面。
“那另一個呢?另一個是誰?”
我仔細想了想,湊近四哥,壓低了聲音,悄悄問道:“是英明神武的父親?還是品性敦良三哥?難不成是人人稱贊的大哥?”
四哥卻沒有接話,他站起身來,將杯中之茶一飲而盡,“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他是誰的。”
留下這句模棱兩可的話,四哥揚長而去。
又過了幾日,在府中神出鬼沒的阿武,突然出現在了我的屋中,原來他是來替人傳信的,自劉家寨一別之后,杳無音訊的陳高,托阿武送來一封書信。
信中極力相邀我去洛陽做客,除了洛陽牡丹吸引我之外,更為吸引我的是,他信中說出了我最為擔心的一件事,他說趙永仁已知我的真實身份,不日便會上門提親,他想到了應對之策,邀我前去共商大計。
有什么借口能順利出府,去洛陽一趟呢?
我冥思苦想,實在想不出來好的借口,干脆,偷偷溜走吧,反正也無人注意我。
三哥有了夫人,也不再把我這妹妹放在心上,四哥軍務繁忙,一連數日見不到人影。
此時正好有個機會,五姨娘信佛,每年有兩個月要去寺中禮佛。
待她出府之后,我緊隨其后,對外謊稱陪五姨娘禮佛,直奔洛陽。
因為是溜出來的,只帶了綠蕊阿武二人,輕車簡從。
阿武不愿隨我同去,他并不是我真正的侍衛,我也指揮不了他。
可沒有他,我們寸步難行,一來我沒去過洛陽,不識的路,二來,就我和綠蕊兩個女子上路,一路上太過兇險,無奈之下,我一咬牙,將自己的積蓄傾囊而出。
一番討價還價之后,商定白銀三百兩,他將我們平安送達。
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有了阿武,凡事都不用我們操心,我們只管看看山,看看水,看看人,沒幾日便到了洛陽。
剛到洛陽,陳高便派了人來接應,到了他的府邸,一下馬車,我們便被驚著了。
一個富商巨賈,居然能有如此豪華的府邸,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父親雖然貴為丞相,可他為人一向低調節儉,所以,家里的園子也就比普通人大些,舒適些,論豪華,那真是差遠了。
在府里安頓了下來,每日錦衣玉食的招待著,只是已經來了兩日了,都沒有見到陳高的蹤影,據說有些生意絆住了,我有些不滿,卻也不方便發作出來。
到了第三日,陳高終于現身了,盡管一臉的疲憊之色,可妖孽就是妖孽,隨隨便便一件長衫裹在身上,都能穿出來說不盡的風流倜儻。
一見面,他就不正經的說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感覺這都過了千年了,我對小七是日思夜想,小七呢?可曾想起過我?”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敲敲桌子,“打住,陳公子的厚愛,我可無福消受,說重點,趙永仁怎么回事?”
他長嘆了一聲,抱怨道:“宇文家的人真的是很無趣,女孩子家家的,居然一點都不解風情。”
我無視他的抱怨,等著他說下去,他拗不過我,坐了下來,“你到底如何得罪了趙永仁,據說他派人四處尋找你的下落,甚至不惜重金懸賞,一定要找到你。”
我驚慌莫名,不就是殺了他一個侍衛么?值得他如此大動干戈嗎?
難道不止這個原因?還有別的,我仔細回想和趙永仁的細節,等等,莫非是因為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對話也沒什么特別之處啊,我想了又想,突然想起了那日聽到的對話,趙永仁說與那邊有聯系,那邊是誰?以前沒有細想,如今想來,應該是東魏吧?
好一個趙府,好一個趙永仁,居然敢做墻頭草,暗通款曲,和東魏有勾結?
我騰的站起身來,不行,我要立刻回府去,把這些都告訴四哥,讓他有所防備。
陳高靜靜的看著我的動作,“怎么?想起什么來了?”
我不疑有他,將我聽到的復述了一遍,陳高眸光閃爍,他笑著說,“不急,趙永仁現在還不成氣候,你也只是懷疑,既來了,怎么也得賞賞牡丹再回去,過兩日,我讓你見一個人,見完之后,趙永仁的問題,或者自然就解決了。”
我有些疑慮,又見他說的情真意切,既來之則安之,先住幾日再說吧。
正如陳高所言,趙永仁還成不了大氣候,也未必真有異心,先見了那個人,再做決斷吧。
我也正想看看,陳高讓我所見之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