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悟鐘與往昔不同,才到寅時,便已然敲響。低沉短促,聲震四野,卻又與十年一屆的外門弟子選拔大會明顯不同。
便在鐘聲響過,晨悟大宗山腳處青光大盛,傳送陣頃刻顯露出來。
此時天尚未全亮,夙城坊市外圍的燈光,將入山之路照耀得亮若白晝。
“終于開門了,也不知這次洗凡閣的上者們,能不能將我這老寒疾減輕一些。這罪我遭受了十數年,千山萬水的趕過來,本也不抱多大希望。但既然來了,就上山試試吧。”一個外地來的,身著破舊灰袍的老者,正對一路走來,相互熟識的路人訴苦。
“嘿嘿,這個你放心。別的我不敢說,就咱們晨悟大宗,這樣的寒疾,不治好一萬,也有八千,你老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這兩人交談之際,自陣法內走出一個人來。來人并不面生,正是不久前宗門弟子選拔,于圣殿門前接待眾內門弟子的晨意上者。
他與晨罰圣者同出刑悟堂,故而不得已,只能代表宗門舉辦兩年一度的洗凡大會。
一身淡藍色的武離裝,將站在傳送陣之上的晨意上者襯托出幾分出塵。
他隨意掃了一圈等候在陣法外的眾人,淡淡抬手,朝當先到來排隊的人群中當中一劃。便見那些人驀地分為數波。
“聽我吩咐,你們便按照如今我劃撥出來的人數,每半個時辰,入山一撥,不得哄搶?!?
初時尚未有人覺察出奇怪,待得第二波人進入陣法。方才有人叫道:“神仙手段,果真是神仙手段?!?
旁邊之人大為不解,不由出聲發問。
“我剛才數了第一波進入陣法的人數,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之數。第二波也是一樣,沒有絲毫偏差,你說這不是神仙手段是什么?”
“果真是神仙手段呢,也不知我們這等人的一生,要經過多少渾渾噩噩才能到頭。哪像這山上的神仙,隨意揮手就能讓許多事兒遂心如愿......”
“比不得,比不得。這一方山水自有其盈虧,五行之力亦如此,抱怨不得......”出聲之人身著一席文士裝,一看便是個讀書人。
眾人方才討論著晨悟大宗的諸般神奇,第二波入山進入洗凡閣的民眾卻已經自陣法里走出,復又有一撥五百人入山。
晨岸圣者自陣法開啟,便盤膝坐在不遠處的高臺上,絲毫不關心傳送的問題。
眼見天光大亮,第三波進入洗凡閣的眾人已經走出。抬眼看去,此地便也只剩下五六波人。原先擁擠無比的晨悟大宗山下,此時倒落得清凈一些。
晨意上者心知這等候在傳送陣之外的,不過是遠遠趕來參加洗凡大會之人。更多的人,卻是夙城本地的土人,他們不用長途跋涉,而晨悟大宗每次舉行洗凡大會都會持續三天,時間倒也寬裕。
距晨悟大宗百里外的一處山林,身著銀鎧的祝師軍團眾人不解甲胄,在背風的山坳里呼呼大睡起來。日光西移,照射鎧甲,使得甲胄光芒更盛。
此山雖說距離聚落較遠,平素里依舊有人上山打獵??蛇@樣的時節例外,但凡南荒眾人,莫不整日忙著歡度佳節,倒也沒人上山。
千里外的南離遠山處,卻是另一番情景。眾人見天光見亮,便起身整理行裝。待得重又調息一番,天光便大亮了。
錢尺見得眾人安然無恙,便朝獵西陵的方向笑笑道:“小師弟好本事,年紀輕輕竟也能護得大家安全?!?
獵西陵爽朗笑道:“這些事,你可曾看到我做過半點,全是我哥的功勞罷了?!?
他雖這么回答,眾人看向獵氏兄弟的眼光卻變了。先前趙欣與鄭晟都當他們只是新晉的小師弟,所有事情都得依靠自己,如今看來,卻是不然。
趙欣踏前一步,走到獵西陵身旁,哈哈一笑:“好,要是以后師姐被野獸圍攻,還得你兄弟倆救援。”說罷卻是一陣促狹:“你說對不對,云師妹?”
云紫衣原本就皮薄,心智卻是無比聰穎之輩。聽得趙欣問話,便強自冷下神情,揚聲道:“哼,誰要他救了?”
眾人聽到小少女內心忐忑,嘴上卻又不甘心的回擊,大覺有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經此一夜,晨悟與天音大宗眾人不再有先前若有若無的隔閡,見面彼此一笑,便御器下山。
待得到了谷底,獵壯神色不由大變。
他沒有獵西陵細致入微的氣機操控法,故而前一晚,他隱約察覺南離火狐便縱箭射去,心卻不知他心心念念說要將之屠滅殆盡的南里火狐,早就與他交上手。
只是如今,獵手與獵物交換的位置。
他看到那些被射落之后,摔下巖壁的南離火狐,其脖頸處一處中空小洞,此番不再流血。認出是自己手中的‘風吟’所為。
“哥哥!”獵西陵看到獵壯的眼神,不由大驚。此刻的獵壯,眼神里夾雜著諸多憤怒,不可思議,還有無比沉痛之色。
這些情緒在他臉上接踵而至,卻是這少年,藏了十年的心事。
此般心事,只有恩怨已了,才能得到釋懷。
獵壯聽得獵西陵叫喊,對著獵西陵一陣苦笑,微微埋怨道:“該死,我有舊像小時候一樣,總不能掌握好自己的情緒?!?
“我都知道,不過我們的時間還長,也還有足夠的功夫,來了結這段恩怨。”獵西陵說著,不由自主的看向死去良久的南離火狐,表情雖說淡然,但眸子里,卻有仇恨一閃而過。
眾人都不曾知曉獵氏兄弟往昔的遭遇,此番見到獵壯如此神色。猜到少許,卻又不十分肯定。
一行人繼續朝前走了一個時辰,遠遠,便能看到山谷盡頭處若有若無的高山輪廓。
日光自東北方向投射過來,打在一側山谷上。須臾便將山脈分出陰陽,端的是無比其妙。
谷中冷濕露氣被日光照射,不由得朝下翻滾起來,自絕谷的方向,朝著來路,須臾彌漫而去。
不一會,山谷中視線所及,已經不足十丈。
錢尺擔心眾新晉內門弟子安微,便與鄭晟一同讓整個十四人的隊伍停了下來。
約莫半個時辰,山谷中的云霧便都升高。谷中水汽豐盛處,驀地出現了一道彩虹,眾人嘖嘖稱奇,繼續趕路。
......
方到正午,那些不遠萬里趕來求醫的民眾們,大都得到了治療。
晨意圣者瞥眼看去,見不再有人上前,便騰身會宗門之內。不到半盞茶功夫,便以及站在宗門圣殿下圍的眾多堂口之前。
“晨罰師兄,看來今年前來接受洗禮的民眾不少,還是與以往一樣,重擔依舊在后兩日?。 背恳馐フ呱形醋呷胄涛蛱么蟮?,便朗聲說道。
“哈哈,晨意老兒,我就說怎么一大早就看不到你的身影,原來是下山去維持秩序了?!比诉€未見,粗獷的笑聲便傳了出來。
晨意上者與這人十分熟悉,便也哈哈一笑,走進殿來。方待拱手示意,卻見面前之人神色一動,便也故作豪邁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晨罡師兄?!?
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晨罡圣者。
此次刑悟堂主要負責接待,而戰武堂則是抽出百數外門弟子,幫忙來人解答疑惑,亦或者動用元力洗髓伐毛,減輕痼疾。
晨罡圣者與晨罰圣者兩人,此次便是代表刑悟堂與戰武堂,接受這次洗凡大會。
“不錯,不錯。我就說你這晨意老兒還是可教,你分明就知道老子最恨那些裝模作樣的禮節。像我們這樣的人,還是隨性,直爽些好。要是見個面還說那等牙酸話,豈不白活了這百數年?”
晨意上者知曉晨罡秉性,陪笑道:“這是,這是!”
“山下前來參加洗凡的人數,與往年相比怎么樣?”晨罰圣者聽著晨罡圣者教訓自己的師弟,言語戲謔,不由笑了一笑,方才問道。
“不知還有沒有其它皇朝的人會來,不過就憑早上這這陣勢,也遠遠超過往昔了?!背恳馍险咭豢淳蛯λ@師兄比較佩服,便仔細回答。
“這樣就好,晨悟雖說如今還不足以撼動像鐘馭那樣的大宗,但獵國與天音,卻是能比較一番。”晨罰圣者眼里,須臾劃過一道精芒。
“哈哈,大臉馬你這話就不對了。為何鐘馭就不能撼動?我看只是我晨悟大宗不想去爭那些虛名罷了。你也不想想,我晨悟大宗立宗尚未千年,便能坐穩大宗之號,何必壯他人聲名,滅自己志氣?”
“我也覺得晨罡師兄所言有理,想想我宗晨岸圣師,百數年前便已經堪破大五行四階。如此修為,放之八荒,乃至整個山海大陸,又能有幾人與之抗衡?”晨意上者聽得辯論,便覺師兄晨罰太過謹慎了。
“唉,話雖如此,但我們都不知曉鐘馭與獵國等大宗內情,如何相比?”晨罰圣者淡淡嘆了口氣:“想當年窮諸東來,最后選擇南荒鐘馭大宗定居,那時的鐘馭便已經盛極一時。我晨悟宗,在底蘊上,卻是差之太遠......”
聽得此話,晨罡圣者出奇的沒有反駁,整個刑悟堂正殿里安靜下來。
待得午后,晨悟大宗繼續開門接納來人,直到申時,方才減少下來。
而在百里之外的山谷里,那群面色病態的銀甲祝師們,借著傍晚天光,飽食停當,這才又啟程。
卻見他們撇開官道,沿著稍微生僻的山間小道,朝晨悟宗的方向開始了另一波急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