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安錦書說要增加府兵后,王府里的士兵便明顯增多,尤其是劉玦居住的內院附近,巡邏和站崗的士兵距離內院的位置恰到好處,剛好可以看到內院的情況,又不會打擾到劉玦正常的起居,羽使打趣劉玦說她最近是做了什么過份的事,讓瑞王放棄一貫的放養政策非要把她嚴加看管起來。
劉玦對此倒是不以為意,這些年爬了這么多的山,去了那么多的地方,都沒有找到回去的方法,看來如果要回去還是需要機遇的,既然是這樣,出不出王府,或者說出不出長安,意義都不是太大,馬上就要進入暑天,與其出去漫無目的找方法,不如留在王府避暑來得實在。
這日,安錦書終于把一切都打點妥當,帶著幾個士兵便簡裝出發了,在長安百姓一片艷羨聲里,劉玦一直送到城外,隨行的士兵無不議論紛紛,原來平日里英明神武不茍言笑的瑞王,竟然也有如此兒女情長的一面。
劉玦難掩心中的興奮,因為安錦書一直在側,桃夭門傳來很多消息都來不及處理,這次安錦書離開一月有余,她剛好趁這段時間好好處理一下桃夭門的事務。
所以安錦書無論說什么,她都“嗯嗯”的點頭答應,最后安錦書捏了捏她的下巴說道:“答應本王的事,可要做到。”
“放心,一定做到,保證不出王府。”
安錦書露出滿意的笑容,又交待幾句才上馬而去,劉玦目送著安錦書的背影一點一點變小,直到消失在道路的盡頭,羽使走過來小聲說道:“門主,王爺已經走遠了,我們回吧。”
劉玦點點頭,回過頭來看到遠處站著的一幫府兵,宋印在府兵隊伍的前面,正眼巴巴的看向這里,生怕她長了翅膀飛走了一樣。
“宋印為什么這副表情?”
“王爺臨行前有交待,如果看護門主不力,全部軍法處置。”
“那他們真可憐。”劉玦一邊搖頭一邊往回走,語氣中盡是憐憫之意,仿佛害府兵“真可憐”的是他人一般。
瑞王府地處長安城東南,入城之后沿著東直道一直走,約莫一柱香的時間便到了,劉玦乘坐的馬車由兩匹雪白色的駿馬拉著,趕車的是一個約莫二十多歲的男子,一身武官打扮,正是宋印,作為劉玦的“御用車夫”,宋印的駕車技能近幾年有了明顯提高,甚至還沒有感覺到顛簸,馬車便穩穩得停在了瑞王府正門前。
劉玦由羽使攙扶著下了馬車,并不著急進王府,轉身看了看周圍,最后目光落在江月白酒樓上。
江月白酒樓的客人較之前幾天似有減少,遠遠看去,并不見前幾日進進出出的繁華景象。
難道這幾天的監視,是針對安錦書的?
誰會派人監視安錦書呢?
安錦書又是做了什么事而被人監視呢?
此時的安錦書已經離開長安城有一段距離,夏方不動聲色的觀察了一下周遭的情況后,小聲說道:“王爺,這路上……”
安錦書抬手打斷了夏方的話,同樣低聲說道:“本王都看到了。”
一行人走的是官道,路旁有供人歇腳的涼棚,有人起了鍋搭了幾張桌子賣一些吃食,食客里夾雜著些許窺探的目光,安錦書知道,他已經成功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雖然他現在并不知道對方是誰。
王府附近莫名的多了一些人,江月白酒樓莫名開了張,多年的軍旅生活使安錦書覺得這些并非尋常,于是帶著劉玦到江月白酒樓走了一趟,卻并沒有沒發現什么異常,就在安錦書懷疑是不是自己過于敏感時,白旋和邊默卻有意無意打探起劉玦的情況,明面上是奉承,但幾次三番把話題引到劉玦身上,探究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順勢說《猗蘭操》本是他贈于劉玦,果然,今天一出府,王府周圍的眼線明顯少了很多。
官道上倒是多了不少眼睛。
《猗蘭操》!
一本曲譜到底隱藏了什么樣的秘密?
“王府周圍的哨衛都安排好了嗎?”
“王爺放心,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加派的人手,只是,”夏方一臉疑惑的問道,“王爺如果不放心王妃,大可不必接這差事,這本也不是什么難事,只需要派個負責的小官,到處巡視一遍如實記錄便可,王爺為何非要親自跑一趟呢?”
“你也說了,這件差事只需要派一個小官即可,可有些人卻求到了本王的府上,本王也想瞧瞧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再說,本王也想趁這個機會去一趟晉陽,如果專門前往,倒顯得刻意。”
“王爺去晉陽又是為何?”夏方臉上全是不解,既不明白安錦書為何要去晉陽,也不明白為何不能專門前往。
“還記得那個陳玖嗎?被罰沒的那個。本王現在覺得他好像沒那么簡單,所以想去一趟晉陽,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夏方不再說話,仔細想了想,陳玖仿佛也沒有什么“不簡單”的地方。
安錦書此次巡視的是往年梅雨季節后常鬧澇災的幾個郡縣,數量其實并不多,只是遍布于幾個州,一一巡視下來頗費時間,轉眼過去半月有余,翼幽山莊舊地已被改建為農場,尋訪之下除了夏方找到一個裝著一枚白玉扳指兒的錦囊之外,再無所獲。
這日行至舞陽,正置午時,五月已現暑氣,天氣悶熱難耐,夏方看了看天色說道:“王爺,看天氣像是要下雨了,過了前面那座山就是縣城,不如我們快些趕路,興許還能在下雨前投個客棧。”
安錦書點了點頭,快馬加鞭沿著官道絕塵而去。
這座山被當地人稱之為功德山,原來也只是一座無名小山,山勢不高,卻沒有路,來往行人出城都需要繞行三十余里,后來朝廷撥了一筆款環山修了一條官道,從此當地人便稱這座山為功德山,以感念朝廷恩德。
剛行至半山腰,突然傳來一陣琴聲,安錦書勒住了馬駐足聽了一會,夏方一臉疑惑,然后有些吃驚的說道:“不會是王妃跟來了吧?”
安錦書搖搖頭,仍然凝神細聽,又聽了一會說道:“這首曲子前不久才聽王妃彈過,名曰《思親操》,不過,比之王妃,她卻彈得好多了,王妃說她彈琴只有其形而無其神,而此人,形神兼備。”
夏方撓了撓頭,有些尷尬的說道:“屬下一介武夫,聽不出什么來。”
“本王也是幼時跟著太師學習過,不過我們三人,也只有王妃最有天份。”安錦書向琴聲傳來的方向張望著,“走,去看看。”
不等夏方回話,安錦書率先打馬而行。
沿著官道旁的一條小道向上,行至不遠,便看到一片樹林,樹林內隱約可見一座涼亭,涼亭內坐著一個白衣女子,懷里抱著一具琴,十指拂動,指間琴音流轉,猶如天籟之音。
安錦書拴了馬,卻并不上前,靜靜的站在原地凝神聽著,夏方等人也不敢打擾,也下了馬,站在遠處看著。
一曲終了,白衣女子也不回頭,說道:“郊外山野,難遇有緣人,公子不打算坐下說話嗎?”
安錦書淡淡一笑,緩步走上前來,在白衣女子面前坐下,但見白衣女子膚白勝雪,眉目如畫,一雙眼睛似有流光轉動,倒也是難得一見的佳人。
“既是有緣人,公子對小女剛才的曲子可有評語?”白衣女子的聲音如泉水流過,叮咚叮咚直敲人心底。
“蔽人一介粗人,點評稱不上。”安錦書表情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緒,“前不久才聽家妻彈奏過,仿佛叫《思親操》,姑娘可是思念親人了。”
白衣女子神情有些黯然,低頭看著琴說道:“小女父母雙亡,已無親人可思念,只還在成安縣還有個遠房親戚可投奔,但路途遙遠,小女已經走了一月有余才走到這里,此去成安縣不知道還要多久。”
“姑娘為何不買輛馬車?此去成安縣,騎馬最多五日。”
白衣女子面上一紅,有些羞赧的說道:“不瞞公子,小女盤纏已然用盡,身上最值錢的便是這具琴,小女實在不舍得變賣,只好一路走過來了。”
“這有何難,蔽人送姑娘一些盤纏便是。”
“這怎使得?”白衣女子連忙推辭,“馬車也不是尋常人家買得起,若小女乘了馬車,反而引起歹人注意,徒增煩惱。”
安錦書看了看遠處的夏方,說道:“蔽人有個隨從,會些武功,成安縣離此不遠,不如由他送姑娘一程如何,姑娘也可早日與親人團聚。”
白衣女子有些詫異的抬起頭看著安錦書,半晌俯身行禮說道:“公子好意,卻之不恭,小女身無長物,日后有緣,定當報答。”
隨即安錦書叫來夏方,交待夏方一定安全護送白衣女子到達成安,又約定好了匯合地點,這才起身繼續前行。
白衣女子看著安錦書離開的背影,說道:“小女送公子一程吧。”
隨即十指拂琴,指下似有春風拂過,連綿的琴聲伴著安錦書的身影消失在遠方。
夏方聽著琴聲,也看著安錦書消失的地方,心中充滿疑惑,不明白安錦書為何對一個陌生女子突然這般照拂,難道僅僅是因為聽到了王妃曾彈奏過的《思親操》?
相必王爺是思念王妃了吧,所以才會愛烏及烏,連同彈一首曲子的陌生女子也會心生憐憫。
只是不知道王妃是否也在思念王爺呢?
自安錦書走后,劉玦的日子馬上又無法無天起來,桃夭門散布在各地的成員每天都有不同的消息傳來,李姑姑直嘀咕最近王府哪來這么多鴿子?
這日入夜,劉玦剛要入睡,突然眼前人影一閃,正是墨色,黑色的斗篷依然遮蓋了大半張臉,棱角分明的下巴透著一股冰冷之氣。
“門主,有人潛進府里了。”墨色的聲音淡淡的,并不帶什么感情,也不見任何慌張感,仿佛在說一件極為稀疏平常的事情。
“有多少人?”劉玦略仰著頭看著墨色。
“四人。”
“既然人不多,就交給宋印吧。”
“他不是對手。”墨色依舊淡淡的語氣,沒有任何輕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其實劉玦也想得到,宋印未必是這些人的對手,如果潛進府的人只是一些三流角色,墨色也不會親自現身,墨色沒有說出口的話一定是讓她先躲起來。
可是身在王府,夜半賊人入府,擊退賊人的不是府兵,而是另一個“賊人”,這估計會成為明天長安城的“頭條新聞”了吧?
“附近全是府兵也不妨事,我去花廳坐一會,他們估計會直奔屋子,想不到我會在花廳,他們找不到我,再加上府兵越來越多,相信他們不會戀戰,待他們出了王府,你去捉一個來。”
墨色身形一閃,馬上不見蹤影。
劉玦開了房門,羽使就站在門外,看到劉玦出來,低聲說道:“門主,他們行動了。”
劉玦點點頭說道:“你躲在暗處,仔細留意一下這些人是什么來路,我去花廳坐一會。”說完徑直向花廳走去。
自安錦書走后,門外監視的人雖然少了很多,但劉玦推斷這些人遲早會有所行動,至少會在安錦書回來前探一次王府。
今夜,他們便按捺不住了。
剛走到花廳,便看到一隊府兵巡啰而過,劉玦叫住其中一個說道:“夜里有一點涼,你去幫本妃拿件披帛過來吧。”
府兵領命前去。
不一刻,便聽到廂房處有人大喊一聲:“是誰?”
聽聲音,仿佛是剛才派去拿披帛的府兵。
然后便聽到有兵器相擊之聲,王府一時間充斥著“捉拿刺探,保護王妃”的喊聲,劉玦借著月色看著開得正艷的花,馥郁的花香撲鼻而來,本該是靜謐的夜晚,此刻卻刀劍相擊之聲不絕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