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雨正坐在從法國回國的航班上，看著機艙外萬里無云，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多年前的回憶不住地涌上心里和腦海，許多許多個深夜，她回憶起自己和歆歆生活的過往，內疚萬分。自己根本就不配做一個母親。夢境中，常常會有一個小女孩進入，可憐兮兮在她面前，戚雨看不清楚小女孩的臉，一直哭一直哭，質問她：“你不要我了嗎？”

哭聲撕心裂肺，她知道，那個女孩就是女兒歆歆。

時間越久，記憶反而越加清晰明了。當年為了自己的人生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但是心上的那份歉疚是無論如何都抹不掉的，生活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幸福快樂。當年離開的時候，歆歆剛剛上小學三年級，不過還是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她的歆歆不愛說話，常常喜歡一個人呆著，安靜到常常會使人忘記她的存在。事實上，她也確實經常會忘了她的存在，那時，自己也不過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單身母親，她不愿意看到女兒，當時的戚雨竟會固執地認為，是因為女兒的降生改變了自己一生的命運。絲毫不掩飾自己一點也不喜歡她。

旁邊座位的女孩子整理了一下搭在戚雨身上的毛毯，緩緩摩挲著她的手，輕聲說：“媽，您好好睡一覺吧，時間還早。”

輕輕閉上眼睛。

飛機引擎轟轟隆隆。

時隔十年，第一次回到這個地方，牽系了太多的回憶，多年前的往事，在這一刻，鮮明如昨日。

一心想找回自己的女兒，卻根本無從下手。

無巧不成書，世界上所有的故事都緣于一個“遇”字。

仿佛是天意弄人。

五路公交線路居然一直還在，念念扶著母親的手臂走上車，窗外的風景已是世事滄桑，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隨處可見。十年前，這里到處都還是平房。

公交車穩穩地在嘉禾小區站牌前停車，當年租住過的嘉禾小區還沒有拆遷，這一班車是歆歆以前上學時常常坐的，戚雨想來看看。

“嘉禾小區已到站，請需要下車的乘客在后門有序下車。”聽到提示聲，戚雨已起身準備下車，這時，從前門上來一位姑娘，穿著一件米白色大衣和一件牛仔褲，看起來十八九歲左右的樣子，扎著一個高高的馬尾辮。

戚雨的目光接觸到女孩，頓時愣住了，那雙沉靜的大眼睛，她一眼就認出來，像極了小時候的歆歆。腦海里有個大膽的念頭一閃而過，幾乎是出于一種本能的意識，戚雨忽然覺得眼前的姑娘可能就是被自己拋棄的女兒。盡管已經十年沒有見過面了，但是，直覺告訴她，眼前的這位女孩極有可能就是她的女兒。

女孩上車后坐到了后面靠窗的座位，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里，眉目間心事重重。

戚雨再次返回到座位上，主動坐到了女孩身邊。女孩靜靜地看著窗外，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人。

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沒有絲毫察覺，一路上戚雨的眼光總是似有似無地瞥向她。

“姑娘，請問你是叫戚歆歆嗎？”

女孩轉過頭來，一雙大眼睛充滿了疑惑。

“您是怎么知道的？我認識您嗎？”戚雨戴著一頂黑色禮帽，脖子上圍了一條羊毛絲巾，大大的墨鏡幾乎遮住了整張面孔，歆歆沒有認出她。

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張大的嘴巴，淚水倏忽間順著眼角流下來。

女孩的回答等同于于默認。

耳邊嗡地一聲，一下子緊緊閉上眼睛，接著就什么也聽不見了，戚雨的大腦一片茫然。她怔怔地坐在座位上，直到歆歆到站下車。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

發愣間，歆歆已經從她身邊下車離開。

望著亭亭玉立的女兒，眼前頓時一片模糊，她長大了，而且那樣美。

內心多么想沖上去，抓著她的手親口告訴她，自己就是她的親生母親，歆歆的名字還是她親自取得。

念念見狀來到母親跟前，詢問發生了什么情況。母親緊緊握住念念的雙手，母親的手是顫抖的，抬頭看著她，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一時竟激動的什么話也說不清楚。念念焦灼地看著母親，過了一會兒，喃喃地、急急地、語無論比地說：“她就是歆歆。”聲音是哽塞的，濁在喉嚨里。

念念焦急地扶著母親緊跟著下車。

一路跟著歆歆來到一處老舊小區。

念念與母親隨后上前敲門。

門開了，歆歆站在門口，和門外的戚雨面面相對，在她面前站定，看了看她，沒有說話。

戚雨摘下圍巾和墨鏡，想來是容貌變化不小，女兒并沒有立即認出她來。

眼眶陡然濕潤，眼淚不停地在眼睛里打轉，她幾次又張了張嘴，沒有聲音，突然捂著嘴哭了起來。

“歆歆，我是媽媽。”伸過手來，一把抓住了歆歆的兩只小手，滿臉的痛楚，把她的手握的好緊。

“媽媽？”

歆歆當場呆住，只覺得大腦空白，轉身想走。

瞪大了雙眼，一時茫然無措。從女人緊握的雙手中抽出來，下意識地關上門。

門被重重地關上，久久沒有動靜。

戚雨聲淚俱下地站在樓道里道歉。

“媽，您先給姐姐點時間讓她平靜一下，我們改天再來。”

下樓聲越來越輕，她們走遠了。

嘈雜的聲音引來了房東太太。

倚在門后，身體石化般僵住，周圍的聲音全部消失，耳邊只有四個字——“我是媽媽”。

母親的模樣對于歆歆來說已經模糊不清了，可是，當這個女人再次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歆歆仍然記得她，雖然老了很多，沒錯，眼前這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親，無情拋棄自己，對自己不管不問的母親。

隨之而來的還有童年不堪的記憶。

身體支撐不住地蹲下來，歆歆內心受到極大的震動，本能地用雙手抱住頭，蹲在門后，蜷縮著，似無主孤魂般空洞洞。

不知何時，眼里已噙滿淚水，淚珠大顆大顆地流下來。

支撐著走到桌邊為自己倒一杯開水壓壓驚，手不住地簌簌發抖，水倒在了杯子外邊，沿著桌角，流到了地面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好久好久之后，走到窗邊看到女人離開，一路上旁邊一直有個女孩扶著她。

剛剛在樓道里，她聽到旁邊的女孩喊她媽媽，她已經有了自己的女兒。那個女人，已經不再是當年記憶中的樣子。

已經老了。

體內的而力氣似乎被抽走了一半，順著窗邊的墻面，歆歆無力地癱軟在地，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