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去尋找的人沒有得到任何一絲有關歆歆的消息。

手機關閉，杳無消息，她在有意躲著他。

霍其琛心煩意亂，離開公司后，開車來到一家酒吧借酒消愁。嘈雜的音樂、舞動的人群讓心情愈加煩躁，穿過如熾如日般閃爍的燈光，他來到一間包房。

一個人坐在茶幾前，一杯一杯的威士忌一飲而盡。今天已經是歆歆離家出走的第27天了，她到底去哪兒了？

這是霍其琛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絕望。

銀行卡歆歆都一一留在了家里，臨走時身上也沒有帶太多的錢，現在一個人在外面，住在什么樣的地方，一日三餐有沒有按時吃飯，她的腸胃不太好，也不會自己做飯，不會洗衣服，完全不懂得照霍自己......霍其琛深深地倚在靠背里，不由自主地去想象各種各樣糟糕的情景，內心越想越慌。

以往，戚歆歆的世界里沒有需要她擔憂的事情，因為她有霍其琛。

拿起桌上的打火機，點著了一根煙，身子靠在身后的沙發里，深深吸了一口，接著又重重地吐出煙霧，霍其琛的臉上露出深深的疲倦和頹喪，他連續27天都沒有好好睡一覺了。

往事總是不期而遇地進入他心里，伴著夜色，揉成風雨。

門突然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一名服務生，適時端進來一瓶紅酒。更準確地說是一名年輕的女性，熟稔地打開酒瓶，蹲下身體親自為客人倒上，并順勢坐在客人身旁，動作一氣呵成。

沙發上的男人擺手示意不需要。她乖巧地退下去。

在她開門轉身即將退出去之際，恍惚間，霍其琛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喊：“歆歆”。他抬頭，門關了一半，另一位花枝招展的女孩拍了一下剛剛那位服務生的肩膀，說：“欣欣，9號房間的客人需要兩瓶白蘭地，幫我送一下，我現在有點急事要去打個電話。”

“等一等，”霍其琛身體前傾，在自己吐出的煙霧中抬頭看向她，帶著好奇。

他的目光在她面孔上搜索，帶著一種探尋的意味，“你叫欣欣？”。

“是”還沒來得及回答小玲的話，又被房間里的客人叫住，身后小玲也自覺地快速離開了。察言觀色是這行業最基礎的素質。

“欣欣向榮的‘欣’”怕沒說清楚，接著訥訥補充了一句。

這時候，霍其琛才注意到，她其實是一個長相秀氣的小姑娘，有著精致的五官和窈窕的身材。只不過，因為在酒吧工作的原因畫著濃濃的妝容，與她的年齡和氣質極不相襯。

時間停滯了幾秒，霍其琛沒再說話，欣欣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口，有些尷尬，不知是該走該留，房間里的這位男人很陌生，他們第一次見面，穿著深灰色西服，襯衫衣領潔白，即使眉眼間帶著深深的疲憊，他的褲角依舊筆直。沒有帶什么配飾，只有手腕上佩戴一只表，她不清楚是什么品牌的，看起來似乎很名貴的樣子。

一個人一言不發地冷冷地坐著，似乎帶著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冷淡和憂郁。

“可不可以坐下陪我聊聊天嗎？”沉默片刻，霍其琛再次開口，卻是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霍其琛看的出來，女孩有些拘謹，走進來，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一角。

“我可以抽煙嗎？”他望著她，竟然在詢問她的意見。

欣欣一愣，顯然對于客人的問題有些吃驚，“當然可以。”面部表情和身體略有僵硬，聲音中帶著隱隱的膽怯。

還沒等他伸手，欣欣已代他從桌上的煙盒里取出一支煙，放到他嘴邊。遞煙動作私下已經訓練過無數次。

霍其琛細細打量著她，點燃打火機，深深吸了兩口。

夜晚來到酒吧的客人向來喜歡尋歡作樂，尋找刺激。從來沒有過客人如此平靜地提出聊聊天的要求。她完全看不懂客人的意圖，一時之間顯得手足無措。

察覺到她的緊張不安，霍其琛先開口問：

“你的年齡也就20來歲吧。”

“是，剛好23歲。”

微微點點頭，又吸了一口煙。

“為什么會選擇來酒吧工作？”

她仍舊怯生生地抬眼看他，一時沒有說話，眼底有一層淡淡的悲哀。

客人一直望著她，眼底深處有一抹溫柔，這是在其他男性身上不曾出現過的目光。

欣欣慢吞吞開口，“因為我需要錢。”回答簡單而直接，雙手無措的往下揪一揪短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眨著，猶如孩子般的單純，霍其琛想起了他的歆歆有著一雙更加天真美麗的眼睛。

喝了一口酒，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一個有故事的女孩子。

他安靜地聽著，她也繼續說下去，“我家里比較貧窮，父母供我上大學已經非常不容易了，我需要自己賺取大學的生活費。不能再給父母增加負擔，可是賺錢是那么艱難。”說完，她沖他嫣然一笑，微笑中帶著一份難以察覺的無奈。

“你還在上學？”

“是，我現在還是一名學生。”

霍其琛了解到，她也是江大的學生，不過要比歆歆大一級，明年六月份就畢業。

“高校里都有相應的獎學金和助學金，應該可以幫助你解決學費問題，也不必非要在這里工作。”她當然不會知道，眼前正在和她聊天的男人是江大常年的助學金資助人。

“我知道，只是......”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側頭看著她，耐心等著她繼續說下去。看得出來，他有那份傾聽的誠意。

只是，她現在遇到了難處，父親因常年積勞成疾住院了，目前急需一大筆錢等著做手術，那樣一筆手術費用對于她的家庭來說完全是天文數字。媽媽借遍了所有的親戚朋友，手術費仍舊遙遙無期。可是這些事情為什么要告訴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呢？

想了想，還是沒說。

“沒什么。”她微微聳聳肩，沖客人微微一笑。

霍其琛也會心一笑，適可而止，不再追問。

然后他們淡淡地聊著天，一直到下班時間。

這個客人真的很特別。

所以欣欣在他結賬離開后忍不住追隨著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只是，已經離開的客人也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她。兩人的視線不期而遇，撞在了一起。

欣欣接觸到他的眼光，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露出羞赧的笑容，他看著她，淡淡地說了一句話，

“換一份工作吧，一個女孩子不適合做這份工作。”

欣欣心底油然涌起一股暖暖的感動。

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有說。

萍水相逢，這個陌生的男人卻是真的在關心她。

“謝謝。”

客人出門之后，她在心里默默地回應。

往日的記憶仍舊刻骨銘心，決定來酒吧上班前，自己已經作了很長時間的心理建設，可是當她第一次切切實實接觸處在工作環境中時，還是面臨著太多的困難。

小心翼翼地服務著，一位中年男性霍客要求她坐到他身邊幫忙倒酒，不依不饒地。她拿起酒杯遞給他的同時，他順勢把手緊緊覆在她柔弱的手上，色瞇瞇地盯著她看，直夸她年輕漂亮，另一只手則不懷好意地悄悄地放在她的腰間摸來摸去，遲遲不肯松開。

掙脫開跑出來，躲在洗手間哭了很久。

同行的姑娘們告訴她，想要賺錢，就要學會適應，取悅也是一種能力。

欣欣是一名從小縣城考出來的大學生，在那個閉塞的小地方，很小的時候，就夢想著憑靠自己的努力過上一種有尊嚴的生活，所以她拼命拼命地學習。自己根本無法做到向那群油膩的男人們卑微獻媚。

第一天晚上，恨恨地要辭職，可是想到父親還躺在醫院病床上急需錢做手術，他的父親等不起。目前而言，酒吧的工作無疑是一份快速賺錢的門路。在衛生間的鏡子前面，她低著頭，緊緊咬著嘴唇，極力忍住了眼淚，也決定放下尊嚴。

此時此刻，自己就是一個取悅男人的工具。

她很清醒，清醒地給自己定位。

后來閑聊時，聽別人說，酒吧里一個叫“遠遠”的女孩剛剛離開，雖然大家學歷都不高，很難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來養活自己和家人，機緣巧合，她攀上了一個有家室的老板，四十多歲。當了人家的情婦，每個月安心享受著被贈與的零花錢，大約有十萬塊的樣子。想來也是悠哉樂哉。

欣欣感慨，曾經的她一定也是肆意歡笑的少女，

無論任何時候，美貌，都可以是一種無需付出的本錢。

那天夜里，躺在宿舍床上，舍友早已入睡，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整個晚上，睡了醒，醒了再睡。

自從父親確診之后，內心開始不斷地疑惑自責，開始動搖自己上大學的目的。如今父親急需手術，母親要到處舉債，身為父母最最疼愛的女兒，完全沒有一點能力來照霍家，是的，無數個晚上，她躺在床上，反問自己到底為什么要上大學呢？

酒吧里的好多姑娘，高中還沒畢業，每天打扮的光鮮亮麗，照樣也活得高高興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她甚至在想，如果她是遠遠，會不會還有今天的糾結痛苦。

痛苦地閉上眼睛，沒有一絲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