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亮的清晨，太陽還隱在云后，花園里的樹葉上還留著隔夜的露珠，風，輕撫著。

歆歆拿著行李從家里出來，所謂的行李，不過就是幾件衣服而已。最愛的帶不走，還有什么值得留念呢。

漫無目的沿著路一直走一直走，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她無處可去。

直到在一家旅館里暫時落腳。

狹小的房間里露散發出昏黃的燈光，面積幾乎只能擺一張單人床。

夜幕降臨，歆歆安安靜靜地坐在旅館的床上，如墜入冰窖似的。

她聽著窗外叮叮作響的風聲，毫無睡意。

現在已經是十月份。

與此同時，霍其琛一個人起身來到歆歆的房間里，按亮了房間的燈，靜悄悄的，與往常沒有任何變化。

那枚吻輕輕的，淺淺的，又深深的，濃濃的，留下的回憶如此強烈，灼燒著霍其琛的五臟六腑，催人淚下。

往事不期而遇地襲上心頭。

霍其琛永遠也不可能忘記與歆歆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夜晚，一切都清晰如昨日。

床上的毛絨玩具并排坐著，一步一步走到床邊，雙腳像是踩在棉絮里無力。

手指指尖不經意地劃過，怔怔地，站了很久很久。

身影映在玻璃上，清晰可見。

霍其琛朝房間看去，看到歆歆的畫冊，伸手翻開，手掌輕輕地拂過紙張，無限戀惜。

畫像中全是他的樣子，有時是在書房工作，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有時是在讀書看報，天色漸漸轉暗，也不理會，什么時候他竟會看得那般入迷。霍其琛一張一張翻著，最后的畫還沒有完成，是前段時間海邊度假時的回憶，他在廚房里忙活了整整一個下午，閑下來的時光原來可以這樣充實。黃昏的陽光照射進來，顯得太明媚······一筆一筆，都細致入微，栩栩如生。

歆歆特意把畫冊留下，如果帶著它離開，她永遠也無法忘記。

屋子里如此靜寞。

多么期待著房間里會突然傳來往常那個細細的，嫩嫩的聲音。感到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疲倦乏力地緩緩坐到了床頭，目光落在床頭的照片上，畫面里有一雙滿是星辰，俏皮的大眼睛。

緩緩地閉起了眼睛，滿臉的痛楚。不忍心看見。

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全是歆歆，仰著頭，含淚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她的問題狠狠刺痛著霍其琛所有的神經。

不，不要戚歆歆的，永遠不會是霍其琛。

窗簾沒有拉上，窗戶透明玻璃上映出霍其琛的背影，寂寞而絕望。

他頹然地轉開了頭，不再接觸照片中歆歆的目光，這樣喜悅的，天真的目光使他感到自己心口正被一點一點地撕開，血肉模糊。

窗簾是歆歆喜歡的湖色，走近，把窗子打開，拉開窗紗，凌風徐徐地吹了進來，風里混雜著梔子花的清香。

他呆呆地，默默地站著，迷茫，滄桑，空洞洞。

房間的一切一如歆歆在時的樣子，除了衣柜里被帶走的幾件衣服，仿佛她隨時會回來。

歆歆什么也沒帶走。

除了霍其琛的心。

這一夜，注定無眠。

這一夜，像是一輩子那樣漫長。

霍先生沒有吃早飯就直接去公司上班了，若無其事，似乎已經接受了歆歆離開的事實。

至少，在林婭看來是如此，也許，他想明白了，畢竟已經三十多歲，而且向來是一個成熟理智的人。

日子不聲不響地繼續過著。

歆歆自己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房子很小，租金不多，但是對于她來說已經是個巨大的數字。

之前，從未因錢發過愁。

幸運地是，她很快應聘得到了一份餐廳服務員的工作。

餐廳每天的工作很忙碌，一天下來躺在床上，感到非常疲憊。

恍惚中，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站在房間門口，旁邊還有一位女人，看不清楚臉，她的右手握著行李箱的拉桿。

那些夢是支離破碎的。

女孩緊緊抱著女人的行李，哭著問：“可不可以不要走？”

女人輕輕回答：“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她清醒地知道這個女孩就是她自己。

支離破碎的情景。

猛地驚醒，睜開眼睛，才發現原來是做夢，醒來時凌晨三點半。

歆歆自小就記得，她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自那天之后，再也沒有見過媽媽，甚至于已經忘記媽媽長什么樣子，那份絕望卻仍然銘心刻骨。

半夜驚醒，坐在床上，一身冷汗。

是因為恨。

如今，她再次完全孤零零一個人。

她的母親姓戚，給她起名戚歆歆，至于父親是誰，去了哪里，她一概不知。

記憶中，從來沒有過父親的模樣。

自己原本就是多余。

一大早家里的門鈴就響了，張嫂上前開門，門外站著林小姐。

工地上出了一點問題，急需要霍其琛做決定。

開車匆匆趕來，把情況匯報給其琛。

霍其琛剛剛從樓上下來，正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張嫂見到是林小姐，熱情上前，問“時間還這么早，王小姐還沒吃早飯吧，要不一起在這里吃吧。”

家里沒有了歆歆，林婭求之不得，笑瞇瞇地說“好啊，謝謝張嫂，麻煩你啦。”

“那我馬上去準備。”

自從歆歆小姐離開之后，霍先生在家一直沉默寡言，家里顯得毫無生氣可言，看到先生每天郁郁寡歡，張嫂心里也覺得不好受。對于林小姐的到來，張嫂很是歡迎。

“不用麻煩了，張嫂，桌上這不是有一份多的嗎，我吃這個就好了。”霍其琛旁邊座位的桌前擺放著一份早餐；豐盛的三明治和牛奶。

說話間，林婭自顧自地就坐了過去。

張嫂悄悄看了霍先生一眼，雙唇緊閉，食物依舊在嘴里不急不緩地咀嚼著，只是拿著刀叉的手微微停了下來，張嫂立刻明白了霍先生的意思，知道犯了大忌，驚慌地急忙說“林小姐，你稍等，我馬上再去準備一份新的早餐。”

“沒關系的，張嫂，真的不用麻煩了。”

“這份······這份早餐是為歆歆小姐準備的，這是歆歆小姐使用的餐具。”林婭語噎。一時竟整理不出情緒。只是，指甲像是陷入肉里，生疼。

“明白了。”林婭機械地牽了牽嘴角，放下已經拿在手中的筷子。

“我先去換衣服。”霍其琛毫無表示，面無表情。說完這句話就徑自上樓了，留林婭一個人怔怔地坐在餐椅上。

霍其琛和戚歆歆在這一點上如此相像，冷如玄冰。

“張嫂，小姐離開的這段時間，每天都要準備她的飯菜嗎？”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林婭的神情疲憊而蕭索。

“是霍先生吩咐的。”

林婭抿著雙唇，不再說話，只是陡然間怔住了，仿佛是聽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話。

“歆歆小姐不喜歡吃蛋黃，每次都會留給先生，歆歆小姐不喜歡喝加糖的牛奶。”張嫂無意之間絮叨了兩句，突然發覺自己說錯了話，緊忙閉嘴。

說者無心，每一句都如匕首般一刀一刀狠狠刺入林婭的心里。

林婭從來都未意識到一個無形的身影竟會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心中酸澀，突然覺得莫大的可笑，忍不住在心底嘲笑自己。

從一開始，她就該清楚戚歆歆在霍其琛心中的位置，為什么還會天真的期待，只要戚歆歆離開霍其琛的身邊，一切就會有所改變。

自己究竟得到霍其琛了嗎？

陡然間醒悟，戚歆歆在或不在他身邊，又有什么關系呢？

她在他心里，一直以來都是，從未離開一步。

歆歆仍舊生活在這棟房子里。

頹然地靠在椅背上，真的感到身心俱疲。

林婭笑了，意味不明。那種痛，是慢慢彌漫在心頭的荒蕪。

幽香飄來，她怎會忘記，霍其琛家里，一年四季都有梔子飄香。

他們都行走在望不到盡頭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