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新陽猛地張大嘴，從沉寂中驚醒了起來，從空中掉落的不知道什么東西砸在背上，生疼生疼，火辣火辣的。

“咳咳”，自己一不小心吸進了太多灼熱的空氣，惹得嗓子口一陣發癢，胸間好像被堵上了一大塊棱角突兀的石子，“好痛！”，新陽下意識地握拳捶擊胸口，想趕走那種讓人生不如死的感覺。一大口發黑的血就這么被吐了出來。

四周仍在燃燒，新陽慢慢從滾滾濃煙中蹲了起來，從腰帶上費勁地拔出手槍，對著眼前模模糊糊似乎還在爬動的物體就是一通胡亂地射擊，沒想到全身已經脫力，手槍的后坐力又直接把他推倒在了發燙的地上，石子硌進脖子里又是一陣難忍的酸麻。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新陽慢慢嘗試偏過脖子，只見一個被黑色包裹住的身影從烈火與濃煙穿過，衣角飛揚，頭上裹著的圍巾早已散開，長長的布帶在風中颯颯的飄動，雙手握著的兩把長風9mm沖鋒槍交叉成十字架狀，交織著噴射出死神的火焰，收割著地上卑微的蠕蟲生命，乳白色的血液與帶起的碎石四散射開，如盛開的一朵朵地獄曼陀羅在她的腳邊綻放，背影則是四周大大小小的蠕蟲喪失領導而自相殘殺起來，互相攪在一起，血肉橫飛。

新陽張大嘴，看著眼前這幅邪惡而又驚艷的動態油畫，頭一次才懂得什么是死亡的藝術。

“喂，新陽你沒事吧？你張大眼睛干嗎？你看到什么了？”清寒把槍一下子扔在地上，蹲到新陽旁邊，從上衣口袋中抽出針管，照準新陽的脖子就扎了下去。頓時世界一下子變得明亮了。各種事物在眼前飛快地移動叫囂著，讓人恨不得把它們撕得粉碎。

“沒事，扶我起來，給我把槍！”新陽把手搭上她的肩膀，想借力爬起來，這兩天幾乎時時刻刻都在驚心動魄中，身上也數不清受了多少傷，這時候疼到極點就不算疼了，只是不知道還能撐多久，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糧食安全運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清寒趕忙托住新陽的腰，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槍也扔在地上不管了，用她本來就瘦下的身體一點點拖著新陽，向前慢慢挨去，“清寒，給我槍啊，你剛才可真的就差點殺了老子喲”

新陽勉勉強強地擺動四肢想要掙開她的手，回去撿槍，誰知被她拉的更緊了。

“別亂動，免得把你摔著”，她俯在新陽耳邊輕輕說，然后依舊費力的一步步向前挪去。

“那你把我放下，我自己走的了。”新陽看她快要脫力的樣子，害怕真的不小心再把自己倆給摔了，連忙偏過頭湊過去說。

一股奇怪的香味藏在中草藥里，溫熱的鼻息從臉頰上拂過，干裂的嘴唇好像從一瓣潮濕豐潤的物體擦過。

“什么東西”新陽剛剛準備想，就被重重的摔了下來，趴在了一個死的蠕蟲上面，它水汪汪的大眼睛就這么死鉤鉤的盯住自己，厚厚的淡黃色脂肪層從破口處被擠了出來，堆在新陽面前，細小鱗片狀的表皮縫隙中長滿了密密的一叢叢絨毛，有幾個很不老實的鉆進了新陽鼻孔里。

“額，不會是？”新陽一想到那張奇丑無比還流膿的臉，就哇的一口吐了起來，嗆得自己昏天黑地。

“你要自己走就自己走吧，順便把槍給拾回來?！边h處傳來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新陽覺得現在不光疼，頭也開始暈了。

等自己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晃到剛剛清寒躲的地方，只看見父親一行人早已等待在那，圍著篝火圈商量著什么，清寒一個人背身坐在黑暗處，整理著武器，頭上的圍巾把她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一點也不理會王八這幾個無聊家伙的搭訕。

“哎，新陽來了！”從小關系不錯的李子恒，王躍一下子齊刷刷的從火堆前站起來，準備向前攙扶住渾身冒著青煙，衣服破爛不堪的新陽。

“坐下，他又不是三歲小孩還要人扶的?！备赣H折了跟樹杈扔進火堆里，原本川字形的額頭舒展了開來，朝新陽努了努嘴，微微笑了笑，對新陽說：“坐下吧，這次表現的可以，說說落日城里情況怎么樣吧。”

新陽吃力的點點頭，扔下兩把槍，頓時場中靠近火的一邊讓開了個大口子，他也沒多想，一屁股坐了下來，熱乎乎的，一杯燒得滾燙的開水被遞到了他手上，捂得手心暖和和的。

“清寒，別收拾了，這邊坐吧”新陽朝清寒招了招手，她惡狠狠的盯了他一眼，從黑暗里站了起來，滿不情愿的坐到了自己身邊，也不搭話，就那么悶悶的坐著，手不安分的擺動著。

“恩，父親，這是清寒，這次多虧她了。”

父親只是溫柔的朝清寒笑笑，沒有說什么，清寒倒是禮禮貌貌的喊了句市長好，跟身邊的人一個個點頭示意，打了打招呼，氣氛一下子舒緩了下來，不像剛才那么冷冷的了。

“落日城還好，沒什么亂子，余糧也夠，省點吃的話可以支撐到我們回去，現在一切都由小七和趙興管著?！毙玛枏娙讨慌笱蟮幕鹂境鰜淼乃猓ψ屪约旱脑捒尚劈c，讓大家的心能夠安下來。話音剛落，果然就聽見周圍一片唏噓聲。畢竟誰都不想載著滿車的希望回去后發現落日城已經尸橫遍野了。

“那沒事的話大家就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開工，早點回去?！备赣H拍拍手示意會議結束，等大家拿起手中的東西，紛紛站起來時，父親才突然又插了句：“落日城在你出來前應該推選你當市長了吧？”就這么平平淡淡，尤帶著暖意的疑問句把新陽最不想聽到的一句話抖了出來。

新陽一下子僵在那了，腦子亂成了一鍋粥，清寒一下子擋在了自己的面前，扣住了槍套，原本互相親熱摟在一起準備回車里暢聊女人與糧食的同伴都紛紛舉起了手邊能抓住的武器，對準了對方。火光照在各自的臉上異彩紛呈，映的每個人都心事重重。

步子在悄悄挪動，胳膊在慢慢伸直，慢慢繞著火光圍成兩個圓圈，父親一行人包圍住了新陽一伙，躺在火堆邊一直在休養的一一也直起了身，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對著包圍住新陽的從小一起玩大的兄弟就是一通狂吠，作勢欲撲。

“父親！”新陽剛剛吐出兩個字就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了，因為自己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沙啞，恐怖；心一下子掉落到了谷底，新陽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也不知道父親會不會聽自己解釋。

新陽這邊是連清寒在內的八個人，外加一一那條狗，父親那則是九個人，“也算是勢均力敵吧！”新陽苦笑到，這樣的場面是自己一直沒有料到的，“弒父奪權？呵呵，真的，用這個市長頭銜，我寧愿去給一一換條母狗回來，給一一配種?？墒沁@能跟別人講嗎？一直以來，我跟在父親后面亦步亦趨，學習著所有該學習的東西，只等著父親老去，接手落日城，保護這最后殘存的人類。這是父親與大家一直教導我的使命與義務，所以我才那么生命力頑強的堅持到現在吧，只是沒想到這一天這么殘忍、猝不及防的將我撲倒。”新陽低下頭，不讓所有人看見他臉上怒懼交織的表情?！　芭纠病?，這是樹枝在火堆里燒裂的聲音，激起點點火星四濺；風從枝椏中穿過，漫無目的的吹向四野；淺墨色的烏云靜靜飄過，籠罩住半邊昏黃的月亮，悄然俯視著大地。

“這次如果讓開了，向父親妥協了，那這件事便會在回去后第二天傳開，等父親老去以后，我又有什么威望來接管落日城？畢竟到時候面對的急劇變化的天氣，兇猛殘暴的怪獸和起伏不定的糧倉，任何一點挫折，我就會被因恐懼而喪失理性的市民撕成碎片，集體走向無理性的毀滅，只有我冷血無情果斷，我才能讓他們比畏懼猛獸嚴寒更畏懼于我，我才能帶領他們光榮的走向滅亡或者新生?！毙玛柕氖诌o了，身上的疼痛如烈火般燃遍全身，胳膊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合著激烈跳動的心臟開關閉合。

“呵呵”又一個聲音從新陽腦中傳開，滿是鄙視與不屑：“新陽啊新陽，你想要權力就直說，何必扯上人類的興亡；信你者必跟隨你的腳步，不論你仁慈或者果敢；不信你者必背叛于你的身后，不論你是否懦弱或者殘暴；今天你能借大義而亡你的父親，明天你就能生撕了一一向無知的神明進貢，后天則能犧牲愛你敬你的小七，為了你的野心而鋪路；你！想跟你父親一樣嗎？傲然站在落日城頂，望著四處升騰的炊火而無處可歸，只能當一個孤獨的守護者？”新陽輕輕嘆了口氣，攤開手掌，抬起重逾千斤的脖子，就這么直直的看著依舊帶著淺淺微笑的父親，他閃亮的明眸中無悲也無喜。

清寒輕輕的用胳膊肘捅了捅新陽，示意大家的手已經開始輕微的顫抖，眼睛中滿是戒備與焦躁，一個走火，一個不小心發出的聲響，甚至一個挑釁的眼神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惡果。

新陽一點一點細細的注視著父親，十多年過去了，也未曾如此仔細的看過他，只是覺得他好像從未變老過一樣，直到今天，才借著慢慢熄滅的火光，在濃密的黑影下，找到了他隱藏在粗糙皮膚中的皺紋與厚密黑發中點點的銀絲。

“父親?！毙玛柣謴土似匠Ｕf話的語氣，氣氛驟然間變得更緊張，也許下一句話出口之刻，就是血濺五尺，成王敗寇之時吧。耳畔清晰的能夠聽到混雜在一起的心跳聲。

父親只是淡然一笑，用平常招呼新陽回住所吃飯的口氣輕描淡寫說道：“想到怎么說了？”

“沒有。”新陽搖搖頭，只是覺得一陣心酸，覺得不該這樣，順口說出“您老了，我不想?！?

父親頓時沒有了笑容，腰板一下子塌了下去，歪著頭看著新陽琢磨了會，便長吁了口氣，隨手擺了擺手，示意著大家把武器放了下來，然后才慢慢的，不知是對新陽說還是對周圍的人說：“我是老了，干不動了。大家早點上車休息吧?！北戕D過身重新挺直了腰板，向彌漫著慘烈血腥氣的操場走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一行人。

“父親，等等我?！毙玛栔挥X得心頭像被壓上了千斤巨石，在眾人一半畏縮一半討功的眼神中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跟上父親的腳步，跑了過去。

父親老了，新陽真的開始茫然無措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