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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瘟疫

  • 大明殤
  • 一不小心起風
  • 4448字
  • 2020-10-23 23:18:37

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孫傳庭于中軍帳里反復吟詠這韓愈的這首詩,那一個飽滿的“氣”字也一直在他的腦海里面揮之不去……

此時不出兵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若是如同圣旨所言即可出兵便直接打亂了自己據守潼關,與冰天雪地之中和李自成打守城攻堅戰的準備,自身準備不足,明明有潼關之險可守,皇上卻要自己避吉就兇,出關便對不起將士,不出關便對不起皇上。何況如若一直堅守,皇上猜疑,自己的主帥位置丟了是小事,若是將這支隊伍落入了鄭崇儉之流,只怕白白葬送了將士的性命。難啊!

雁山雪花大如席,西北潼關冰天雪地也已經有一段時日,李自成倒是不緊不慢,一路迤邐而來,目前也僅僅是剛剛渡過黃河。

孫傳庭緊緊地閉上了雙眼:“自己擔著陜西總督的擔子,系著大半個明朝的兵馬錢糧,朝廷里面已經有人心存顧忌,如果這個時候抗旨不遵,授人以柄事小,一旦皇上猜忌起來,三年前的事情很有可能再重演一次。自己固然是不怕死的,只是闖賊未死,流寇未滅,自己的抱負還沒有施展,對不起國,對不起君啊”

陳永福的兀自進帳打亂了孫傳庭的思緒,他的臉色在焦急神色的掩蓋下顯得有些慌張。

孫傳庭從他的臉上讀出了些許不祥的預感,該出事的想必還是出事了:“永福,是不是大營軍士又有死傷?”

與孫傳庭所料不差,陳永福艱難地點點頭:“今日,統計上來的數字里面,又有108民軍士死亡,還有不少軍士也下不來床,軍中謠言四起,已有傳聞說這是天意示警,大明要亡國了”

孫傳庭細長的眉毛不經意抖動了一下:“軍心之亂其災禍遠甚于兵兇啊,根源還在傷寒這里,這個病到底是不是傷寒,惠民藥局的人到底是怎么說的”

陳永福:“人我已經帶過來了,督師還是直接問他吧”

孫傳庭:“在哪,讓他進來”

來人戰戰兢兢,佇立于孫傳庭面前,面色中露出難以掩蓋的驚恐神色。

孫傳庭從他的眼神中似乎讀出了什么異樣的東西,他疲憊而焦躁的神色中增添了更多的不安,然而他畢竟是朝廷的封疆大吏,幾十年的宦海浮沉,畢竟練就一身靜氣的本事。:“你有什么話就直接說,你是醫生,軍人們是病人,平時看病的時候怎么說,現在還怎么說”

那醫官怎么能聽不出這是恕他無罪的暗示,于是便慢慢開啟了他的喉嚨:“大人,是瘟疫”

石破天驚!雖然無數次從孫傳庭的腦海中也出現過這樣的恐怖字眼,然而,他畢竟是用理智將這樣的字眼緊緊地壓在自己的潛意識深處,不敢讓其浮出水面。

瘟疫,是亡國之兆啊!

孫傳庭只覺得頭疼欲裂似刀砍斧劈,他的面容瞬間變得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面部的肌肉由于劇烈的痛苦和壓力變得扭曲,他艱難地用手撐住那把黃花梨木椅的扶手處而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然而,畢竟劇烈的痛苦面前,他變得憔悴起來,他的雙手仿佛沒有了力氣,而耳畔似乎從地獄深處傳來冥冥之聲:“大明要亡了!大明要亡了!”

他痛苦地大喊一聲,聲音中透露出無比的蒼白和無力,劃破蒼穹的聲音又凄厲無比:“不!”他終究不支,倒了下來,重重跌落在黃花梨的椅子下面,只留下驚愕不止的醫官還呆若木雞。

陳永福慌忙地沖上前去,這是他有史以來第一次見過孫傳庭這個樣子。“還愣著干什么,你自己不就是醫生嗎?”他沖著呆在原地的醫官咆哮著。陳永福的額頭也同樣滲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深知此時此刻不省人事之人不光是自己的摯友,更是大明朝最后的棟梁。

那醫官突然之間被一聲暴呵從恍惚中清醒過來,急不擇路地來到了孫傳庭的面前,使勁地掐著孫傳庭的人中。

孫傳庭的身體并沒有什么大礙和頑疾,只是方才醫官晴天霹靂之語成為壓垮孫傳庭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一時之間氣血阻塞所以才暈倒過去。醫官一邊掐著他的人中,而陳永福也不停地摩擦著孫傳庭的后背,沒有多久,由于氣血的通暢,孫傳庭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那眼神之中透露著虛無和說不盡的惆悵。

陳永福的眉頭也慢慢地舒展開了:“伯雅,你可是差點把我給嚇死了,你這要是有一個三長兩短的,大明朝可怎么辦啊!”說罷,陳永福的眼眶之中竟然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孫傳庭沒有接陳永福的話,只是淡淡地開口:“拿水來”

那醫官便立刻起身,奔向離他最近的一口景泰藍敞口茶壺,迅速地倒了一杯涼茶。

孫傳庭接過,一口氣將那涼茶喝下,慘白的面色之中幾慢慢地有了血色,精神也上來了些。

陳永福慢慢地將他依舊扶在了那把黃花梨椅子上面,自己也搬了把黃花梨的椅子慢慢地坐在他的身邊,而眼神確實小心翼翼地望著孫傳庭。

孫傳庭看出了他眼神的異樣:“永福啊,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再暈過去了”

陳永福點點頭,擔憂的眼神稍稍收回去了一點,不一會,那眼神又又透露出更大的擔憂。

顯然孫傳庭已經從方才的深痛之中緩和了些許,他依舊端坐在那把黃花梨木椅上面,大紅的官袍從椅子的邊角垂落下來,他聲音很低沉,緩慢地問道:“瘟疫兇嗎?能不能治?你說說吧”

撲通一聲,那醫官跪在了地上,兩股戰戰,聲音顫抖:“小人死罪,此瘟疫小人實在是醫不了,請大人不要殺小人”

說著說著,這醫官險些就哭出聲來。

孫傳庭低呵一聲,雖無多大的聲響,卻威嚴十足:“起來,我不殺你!”

孫傳庭平靜地看著從地上顫顫巍巍起來的醫官,那醫官也用一種仰視神靈的眼神可憐巴巴地看著孫傳庭。

“我非好殺之人,瘟疫之事,我不會怪你,也并非是你的責任,朝廷蒙難,四面兵災,我穿上這些戎裝也是迫不得已,所以殺人也并非是為了自己的私仇私怨”

醫官被孫傳庭的話一說,得知自己腦袋暫時還不會搬家,于是乎神色也慢慢地緩和過來,先前慘白的臉色慢慢地血紅了起來,腿也漸漸不抖了。只是依舊用畏懼的眼神看著孫傳庭。

孫傳庭繼續說道:“你是個醫生,我是個軍人,我負責殺人,而你負責救人,可要是全大營的兵士都死絕了,靠我孫傳庭一個人恐怕還殺不死李自成幾十萬人,所以,朝廷把平賊的擔子交大了我這里,我就得為君父分憂,為朝廷分憂。你懂我的意思嗎?”

那醫官點點頭,也不知道是真懂還是假懂。

孫傳庭沒有繼續說下去,他輕輕地揮揮手,示意讓他這名醫官員離開。

這醫官便只覺得是上天開恩了一樣,恨不得腳底下抹油,低著頭,朝孫傳庭行禮后便迅速離開了。

大廳里面便只剩下孫傳庭和陳永福兩人。

孫傳庭:“原想瘟疫只是在浙江福建一帶,可如今竟然通關這里也有瘟疫,得立刻想辦法才行”

孫傳庭這一番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陳永福說的。

陳永福話語中也是長長的愁緒:“是啊,張大人送來的二十萬輛火車是和李自成打仗的好玩意,可是一切都在軍士,要是軍士還這樣一個個倒下去,不等李自成打,我們自己就先敗了,可惜吳又可不在啊”

孫傳庭:“你說的是原來太醫院的那個吳又可,我聽說個這個人,脾氣很怪,不過卻擅長于治療傳染瘟疫一類的疾病,他現在在哪里,能不能把他請過來?”

孫出庭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中透露中些許的期待。

陳永福搖搖頭,:“他現在在浙江那里,就是等他過來,沒有一兩個月也是不行了”

孫傳庭剛剛露出光芒的眼睛又暗淡了下去,他疲憊地傾斜在椅子上面感嘆:“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孫傳庭話題一轉,不再談論瘟疫之事情:“李自成到哪里了?”

是啊,瘟疫是表面,李自成才是根本,是孫傳庭的心頭大患。

陳永福:“到了商洛了”

孫傳庭聽到商洛二字,陷入了一陣回憶:“商洛是個好地方啊,三年前的時候,也就是在商洛我把李自成打得只剩下十八騎,最后將他桿入了魚腹山。想來,就和昨天一樣”

孫傳庭的眼神從回憶中回到了現實:“李自成從商洛過來,看來是直接本著潼關來的”

陳永福:“李自成想要回陜西老家,潼關是他越過太行山脈的唯一口子,不過潼關,他就去不到西北,我們可以在這里打他一個伏擊”

孫傳庭沒等他把話說完:“打不了了”

陳永福一臉不解:“督師,為何打不了,難道我們之前的計劃不是在潼關截擊李自成嗎?”

孫傳庭:“皇上的旨意到了,讓我們即刻出關迎擊李自成,若是再屯兵不戰,恐怕袁崇煥就是咱們的前車之鑒了”

陳永福:“糊涂”

孫傳庭:“放肆。永福,你怎么如此出言不遜!難道你不想做大明的官員嗎?”

陳永福自知方才犯了大忌,便立刻在孫傳庭面前認錯:“是我失言了,請督師降罪”

孫傳庭當然不會降罪與他:“永福,你我都是大明的官員,應該知道君上就是天下人的父,千錯萬錯,君上無錯,眼下的形勢是皇上已經對我們的屯兵起了顧忌,只有現在出兵才可以打消皇上的顧忌,如果我們不出兵,朝廷上就會有人來彈劾我們”

陳永福此時此刻的聲音已經降了下去,也沒有方才的沖動,只是言語之中還是滿滿的不解:“難道督師怕被彈劾嗎?”

孫傳庭:“笑話,我是劫后余生之人了,三年前入獄本來就沒有打算活著出來,年年等著秋后的勾決,可皇上就是沒有勾,撿回來了一條命,我早就不把他當自己的了,死都不怕,還會怕參!”

陳永福一臉的肅穆,但是同時也透露出更加深刻的不解:“督師既然不怕參,我陳永福也是個不怕死的,那督師何不放手去干?”

孫傳庭接過陳永福的話頭:“放手去干?去抗旨?”

陳永福:“旨意上并沒有讓我們明確出關的日期啊,我沒有說明里抗旨,那樣當然不可,暗抗呢?比如說延緩出關日期,或者讓小分隊出關,大軍還駐扎在潼關靜候李自成呢?”

孫傳庭搖頭嘆氣:“我何嘗沒有想過這樣的辦法,只是軍隊里面的監軍都是宮里的太監,我們這里一舉一動,北京城那邊都是清清楚楚,紙包不住火,我們要是真這樣做了,北京城早晚就會知道,到時候,皇上只怕會更加恨死我們。何況,我之所以出關也并非是為了自己考慮,那是因為我知道,只有出關才能贏得皇帝的信任,而只有皇上信任我,這支部隊才能放心的交到我的手里,而不是賀人龍之流”

陳永福一下子全都明白了:“伯雅,你操勞的真是太多了,奈何朝廷竟無一人理解啊”

孫傳庭正色凌然:“大丈夫立與天地之間,但求無愧于天,無愧于地,無愧于君王,無愧于百姓!”

陳永福暗淡了:“伯雅自無愧于天下,天下又何加于伯雅”

孫傳庭慢慢地用手支撐著從那把黃花梨木椅上面徐徐起身,他的面色峻嚴肅穆,聲音里面透露著沉重,:“大軍即日開拔吧,感染了瘟疫的戰士留在潼關,剩下的前往商洛”

陳永福點點頭。說不出來的無奈。:“我去組織人將瘟疫感染的和沒有感染的人區分一下,還有那二十萬輛火車也要清點一下,這些也需要時間”

孫傳庭慢慢地走向大廳的門口,望著衙外漫天飄揚的雪花,沒有接過陳永福的話,只是感嘆道:“天公造物啊,這么美的雪花,可惜要變成戰場了。”

他不禁伸出手去撫摸著空中滿天飛舞的鵝毛大雪,任由雪花打濕他的紗帽和袍子,他慢慢地閉上了雙眼,一言不發。

一會兒,孫傳庭開口了:“三天的時間,永福,三日之內,必須把瘟疫軍人隔離開來,死亡的由朝廷發給撫恤,病情輕微的隔離以后盡量搶救,費用有朝廷出,二十萬輛火車全部帶上,一輛都不要落下,不要受人以口舌”

陳永福也慢慢地走向了門口,也一如地望著漫天的如席大雪:“雪是好雪啊,只是下的不是時候啊!”

“去吧”孫傳庭無力地說道。

陳永福去了,他徑直走向了漫天的白茫,孫傳庭依舊倚門而立,他似乎若有若無地看著陳永福走過去的方向,望著陳永福走過了臺階,走過了內衙,走出了大坪,一直消失在孫傳庭的眼簾之中。他在一瞬間似乎恍惚了起來:“自己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他將自己的視線投向了蒼穹,然而從天際不停降落的濕濕的雪花又一遍遍無情地打濕了他的眼眸,他艱難地張望,又無可奈何地閉上了雙眼,兩只眼睛慢慢地已經落滿了白色的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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