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向避難所還算寬敞的中央客廳，干咳了幾聲，朗聲道：“大家，請聽我說幾句。”人們的目光隨之集中過來，或無神，或懷疑，或尚存希望。

“我和黛和大家相處也不久了，這么算算，也有三年多了。可以說，這里，察爾斯，是唯一一個給我‘家’的地方，我在這里的幾年，過的真的很開心。”

“如今，察爾斯幾乎被碾平了。”他神色有些黯淡，“而這幾天的災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

此話一出，廳堂登時響起一片唏噓與低聲議論。奧尼也皺起眉頭，有些憂郁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根廉價的煙，叼在嘴里。沒有點燃，他只是輕吮著煙草的辛辣。

“對此，我很抱歉。”

“我將會離開這里，不再回來。只不過，不是現在。因為，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答應你們，兩個月，接下來的兩個月我定會重建其察爾斯，恢復她原本的容貌。”墨燭表現得像極了一個犯了錯誤的大男孩。或許，并不止如此。

“我不是在乞求你們的原諒，而是希望你們相信，我就算拼上性命，也會永遠守護這片凈土，永遠。”他說到最后幾個字時，無論遠近，人們聽著都如近在咫尺，只覺“永遠”二字在耳邊盈盈回蕩，久久不散。

人群重新沉默了下來。良久，空氣凝滯如膠，氣氛變得愈加沉重。

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五分鐘，冒出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相信你。”叼著煙的奧尼，說話有些含糊，“反正又沒損失，對吧？”

或許是墨燭的真誠，也有可能是奧尼漫不經心的一言。人們紛紛驚醒，苦笑著搖了搖頭，甩掉腦中的那些矛盾，甩掉那些無處發泄的負面情緒。

這個黑發青年與那個栗發少女，為我們做的，已經太多太多了。而我們剛剛竟然在懷疑他們？竟然在質疑他們為我們做的貢獻？明明一直被他們保護著的我們，又憑什么對他們宣泄不滿？

“我相信你，墨老大！”

“我相信你們！”

“大哥大嫂，我也相信你們！”

“神雕俠侶最屌！”

聽著此起彼伏的響應與熟悉的語調，墨燭由衷地笑了。方才殺戮召來的冷漠悄然融解，心間涌起一股暖流，那種感覺，叫做信任，叫做希冀。

興許他對未來，只有一個模糊的方向，可他，有人們的信念支持，他不會倒下。

黛杵在一旁卻有些不好意思了，偷偷瞄著墨燭，臉頰微紅，輕聲嘟囔著：“亂叫什么大哥大嫂，這不還沒結婚呢么。”

“好了，兄弟們，一起出去透透氣吧。”墨燭微笑著，輕揉了揉一個小男孩的腦袋，“天亮了。”

他和黛轉身上了階梯，盡管樓梯并不寬敞，但兩人還是親密地齊肩并行。默契的二人并沒有互相磕碰而釀出慘絕人寰的踩踏事故。

離開氣悶的庇護所，迎來的是清新的空氣與一縷晨光。淡金色，燦爛而充滿希望，明媚而意味深長。

雖然受到一些雜蕪的太空垃圾與塵埃的影響，如今的日月星辰已不再純粹光明，但墨燭還是很享受這一抹有些稀淡的晨曦。

“真美啊不是嗎，這座小鎮。”還算有些磁性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蘭瑟不知何時坐在了交易所頂上破敗的金幣模型上，微瞇縫著眼直視著太陽。

“看來，你還打算留一會兒。”蘭瑟縱身一躍，輕飄飄地落下，恍若沒有體重一般。

落地后，他向后面跟著上來的村民點頭微笑，挨個表示友好。

“當然，”墨燭眉毛一抖，“怎么，我答應你了么？”

“哦，不急不急，盡可慢慢來。關于這點，我早就猜到了，所以已經給總部發去消息了。”蘭瑟顯然沒能讀出語言文字的奧秘，“這段時間，我也留在這邊。”

“為了監視我么？”

“當然不是了，是為了幫你。”

“幫我？那可真是謝謝了。”墨燭淡然微笑著，不欲多言，與他擦肩而過。

伴在一旁的黛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說，你勾引墨燭，圖謀什么？”

“哈哈，”蘭瑟一笑，隨即正色道，“合作。”

黛翻了翻白眼，剛想再說幾句，卻聽已走到前面的墨燭道：“好了，黛，我們先睡一覺，一切，都等睡醒再說吧。”

黛扮了個鬼臉，便立刻跑跳著跟了上去，栗色長辮在陽光下躍動。她就像墨燭最親密的人，一邊貼到了他身邊，一邊嘴里還埋怨著他飽含歧義的表達。

走了幾步，墨燭忽轉頭：“喂，那個叫蘭瑟的。你要是真想幫我的話，去西北邊的林子砍點木材回來……不過記得，良心別太兇，砍一棵樹，留三棵樹。”

言罷，兩人便轉身不再回頭，談笑著向他們已倒坍成廢墟的房屋走去。所謂“事異則備變”，以前兩人單純為了好玩而偷挖的地下室，此刻倒也真的派上了用場。

目送著型男靚女遠去，蘭瑟立在原地，呢喃自語，“砍一棵，留三棵。砍一棵，留三棵……”

片刻后，他嘴里碎碎念著，腳步穩逸地向西北方走去。

…………

不到三十平米的地下室，因為常年不使用而彌漫著一股怪味。打開空氣凈化裝置后，墨燭便再也支撐不住，幾乎是摔飛在了沙發床上。這老古董隨即發出“嘎吱嘎吱”的呻吟聲，揚起一片積灰。

黛也是疲憊不堪，顧不得骯臟，一蜷身，滾倒在了他身旁。嘴里咕嚕作響，含著什么。定睛一看，竟是一小顆低階核心！

“使用能力果然累啊！”“形成能力果然累啊！”

兩個人同時發出感慨，旋即相視，苦澀地一笑。

“怎么，你的那能力現在不叫‘自殘之眼’了？”

“是啊，聽話了不少，基本可以控制了。不過，副作用還是有點兇猛啊。”墨燭輕觸著眼瞼，“你呢？這么多年省下的進化空間和位數是不是很廣闊？”

“對啊，形成那些簡單大眾點的能力什么的，只要完全破析其基因變異的原理，還不是手到擒，就是消耗的能量稍微多了點。不過說到這個……”她轉過身，炫耀似地把晶核咬在貝齒間，展示給墨燭看，一邊還含糊不清地道，“看！我的超級宇宙無敵全新主能力，內結構無限穩定的升級版。”

她繼續說著，一連串如舊時電視購物般的言論如子彈般從她嘴中飛出：“我命之以古國東海神之名——‘若’。哼哼哼，帥吧？什么能量注射器都太弱了。自從姐全力進化出這個能力之后，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的能量補給，晶核當糖豆，鈾礦當曲奇。這么一來，在我體內，我就是王！”

“哦？這樣么？看來，下次我得試試了。”

“哈？”黛一呆，過了足足兩秒才猛然反應過來，臉頰頓時浮起胭脂般的羞紅，直延伸到耳根，“你，你……去去去，真是懶得理你。”她背轉過身，胸中心臟劇烈地搏動著，似里面裝著一只不安分的小兔。

笨蛋，我干嘛表現得這么弱渣啊！

“哈哈哈，瞧把你羞澀的。”墨燭難得露出那么曖昧的笑容，“不逗你了，我一向本著自主自愿的原則，不強求不強求。”

見黛凌空舉起的中指，他又一笑：“好了好了，不鬧了，睡覺。”他身體各部件已經開始發出一波波的游行抗議了。

“晚安。”

“晚安。”

何時入眠，何時便是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