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趕在天亮前便啟程,剛露白時恰好抵達。經細細打聽,才知母親已于幾月前搬離此地,且不曾再有音訊,舊時的老屋如今換上新顏,主人家是位年邁的孤身老人。他說原住這里的女人日子常常拮據到過不下去,卻都扛過來了。眼見轉好了,竟又選擇離開。我們聽著,既心酸又疑惑。
來時的路,人跡稀少,客棧亦是。茫茫人海,恰如撈針。“這下難辦了,線索全斷了。”二哥活像暴雨后蜷縮的花瓣,整個人蔫謝下來,眸子也濕漉漉的,靠在一棵落滿鳥屎的樹下,好像隨時要灰飛煙滅。我瞧向四周,想知道當地的人們會有怎樣的面孔。倏忽間,竟有合香從窗口飄來,如同荒漠里的月牙泉,頓生希望。
正當思緒紛擾時,重門輕開啟,是那五色彩衣,領口處綴幾顆珠玉,沒錯,是她,莞爾笑靨的臉略顯倦容。我久久端詳,確信這勝似夢境。“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二哥也認出面前的老相識,“罪過罪過,我竟險些看走眼,以為錯認了從天而將的西妹妹。”他打趣說,又是作揖,又故作悔恨。“西妹妹?”疑問道。“可不是,西施妹妹,我的心頭肉嘞,賽過那哭哭啼啼的林妹妹不知多少倍。”經其三言兩語,氣氛便繞過拘謹,變得輕松起來。“還是老樣子,總拿我尋開心。”她羞紅了臉。“我說四弟,怎么還像根木頭。滿腔肺腑,此刻倒無語了,還真讓人著急。”我被推到跟前,嬌美的笑顏依舊使我快樂,好似曾收回的歡愉終于在此獲得救贖。
把忘記掛在嘴邊,將想念留存心底,是極沉痛的愛。如波光下拋擲石子,等它驚起泛開光圈的漣漪,縠紋閃爍,便見其沉落,水面清和。然而平靜的僅在表面,它想依賴涌動的水流來呼吸,哪怕是茍延殘喘,至少要活著。
“你還好嗎?”這話未免牽強。“明知故問,”頓了頓又道:“你呢?該是很如意吧。”同樣是句沒頭腦的話。“我?”我冷笑說:“如意?你在故意嘲諷我吧。告訴你,我不好。原因你很清楚,為什么不辭而別,為什么?我一直在找你,走遍每處有過回憶的地方找你,就像個瘋子。而你,還會覺得我很如意嗎?你怎么能這么殘忍,既然要走,那便走個干凈。”我又氣又喜,完全失了心智。“四弟,這是你的心里話嗎?何苦這么折磨自己。”二哥想要阻止我的意圖卻被她突如其來的一吼粉碎,“讓他說,是我欠他的。佟驥,你恨我嗎?”她灼灼的目光在燃燒,我開不了口。“你不恨我,對嗎?真的對不起。”她撲向我懷里,我擁著她,淚濕了衣襟。或許無論分割多久,只要愛還在,擁抱的感覺總也如初。
見狀,二哥展開了笑顏,忙道:“你們真是麻煩,我說好弟妹,你可還有姊妹?給哥哥介紹個把的,我和四弟也好彼此照應。等進了家門,你好歹要喚我聲好二哥,總不忍心見我孤老無依吧。”說來也巧,我竟是哥哥們中最先收獲愛情的幸運兒。
經這么一逗,她頓時雙頰紅暈,略帶羞澀,“二哥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如何肯讓你去照顧旁人。還記得咱們初遇時嗎?那時候你就這般隨性,貫會討我媽媽歡心,還有三哥,”想了下,接道:“怎不見大哥、三哥?”我粗略將此番經過告之,她聽后心急如焚,眉頭緊鎖。“別擔心,總會想出辦法。”二哥反倒安慰。“媽媽呢?好些日子沒見,不知還認不認得,在屋里吧。”我隔著窗子張望開,卻未見人影,除了幾個擱在墻角的包。“沒在家嗎?那我們等等。”她搖搖頭,我看出事有蹊蹺,忙追問,這才知幾日前曾聲稱要出遠門,去親戚家,且幾天就回。“我攔了又攔,想陪她同去。結果趁我抓藥的功夫,留下張字條就走了,至今杳無音訊,心里真急。”我想起自己的母親也尚未有蹤,便覺得同命相連。哪怕生活再凄苦,能有個溫暖的家便不算苦。更可況是母女倆相依為命,再苦的日子也有甜,總好過獨自安生。替她抹去淚,“別急,先隨我回家,總會有辦法。”記得我們初見時,她也曾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