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那一年,梅花開得嬌艷,雪白通透,花紅炙熱,紅白花海之間,一白衣黑發(fā)英姿煞爽的青年立在那里,手執(zhí)寒鐵劍。
她是何時愛上了那青年的?寶青有些忘了。
是他帶著聘禮前來提親時,還是他與她獵場上斗魁時……
林煜時常與她逗趣:“寶青這樣野的性子,得尋個怎樣的夫婿來管教你。”
她每每高傲地回答:“我未來的夫婿,樣貌是其次,若非個蓋世英雄,哪里配得上我。”
蕭城,先皇最看不起的皇子,先被送往燕國做質子,再一路逃亡至昭興。皇室之中,他是最卑微的弱者,沒有受過如蕭逸那般良好的教導,也沒有普通皇室的錦衣玉食。
可她,偏得對他動了心。
他與她是同一種人,只有愛了,才會卑微。想起他在鳳凰臺前那冷漠的神情,寶青又不由自嘲:欠多了終究是要還的。
他對她窮追不舍時,她并不珍惜,她給予他的高傲和無視,現在,他都盡數給了她。
“為什么!”
乾清殿內,他絕望又痛苦。他握著她的手,她手里的匕首深深刺入他的胸膛。鮮紅的血液汩汩而出,他不喊痛,好像被刺傷的不是他似的。
“寶青,告訴我,你為什么殺我!”
她搖頭,萬般理由無法言說。
她不知怎么解釋。軍功無數也敵不過皇家天威,林家在皇族的眼中,不過是個穩(wěn)定政權的工具。她從來都弄不懂宮中人的鬼把戲,從來都不懂宮中人的規(guī)矩。她稀里糊涂地來到京都,又莫名其妙地走進皇宮,成了皇家爾虞我詐的籌碼。先皇以林家相要挾,她一遍又一遍地跪地央求,毫無章法,無濟于事。
被關在皇宮數月,她無比想念昭興,想念在梅花林里跑馬飲酒,想念在山野林間狩獵,想念在泉水溪流中游戲。
“你殺我,是為了他……”
他傷情的目光,同樣是把匕首,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心臟。
她不想的,入宮后,她做的一切都不是她所愿。全部!
喉間腥甜,胸口一陣血氣上涌,悶窒得厲害,痛苦到無法呼吸……
……
寶青已經昏睡了三天了。
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全部到齊,壓壓地站滿了整個寢殿。寶青只在妃位,以她的身份地位,本得不到這般多太醫(yī)的照拂,只因為太后嚴令,太醫(yī)院當值的太醫(yī)必須全部到齊,他們這才紛紛聚集于此。
太后是故意弄大聲勢的,蕭城不能視而不見,不得不前來探望。剛走進寢殿,他就看到寶青吐血的一幕。
心,像是被什么牽住了,疼痛得厲害。
“怎么回事!”
他冰冷的聲音,讓忙碌的眾人紛紛跪倒在地。
“你說,她到底怎么了!”
被點到的張?zhí)t(yī)是太醫(yī)院之首,醫(yī)術在東楚首屈一指,然而,即便他的醫(yī)術如此精湛,也很難說清楚寶青的病癥究竟為何。
他跪在地上,蒼老的聲音帶著顫抖:“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太后拿著帕子心疼地為寶青擦拭嘴角,側頭,她語氣不免冰冷:“皇上,你可終于來了。若非哀家找來太醫(yī),你新納的林淑妃就要死在這花月宮了。”
蕭城默了默,轉頭看向德妃。宮中無皇后,后宮之事一直由她打理。德妃慌忙跪在地上:“請?zhí)竽锬锼∽铮噬纤∽铮兼獙嵲诓恢耸隆H糁烂妹貌〕蛇@樣,再怎樣也不敢耽擱呀。”她頓了頓,又沖著身后的宮人訓斥道:“這花月宮的掌事是怎么做事的,主子都病成這樣,怎的也不來我宮中稟告!”
素問伏在地上,“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本該面稟娘娘的,只是娘娘的綺繡宮實在難入,奴婢遣人去了幾次,都被守宮門的太監(jiān)們攔了下來,奴婢……”
“你的意思是,本宮耽擱了林淑妃的病情?”德妃挑眉,一雙鳳眼無限威嚴。
太后皺眉:“好啦!爭執(zhí)這些能讓我的寶青醒過來嗎?張?zhí)t(yī),你定要找出法子,讓她好起來。”
“是,老臣遵旨。”
張?zhí)t(yī)擦了擦額上的汗,繼續(xù)為寶青搭脈,只是越探究脈象,他越覺得匪夷所思……
蕭城走近,每一步都異常沉重。
發(fā)生了什么。
她不是為了出鳳凰臺才裝病的嗎。
可她慘白的臉色是真的,一地的病血也是真的。
站在寶青的床前,蕭城的心里五味雜陳。
太后嘆口氣,語重心長:“皇上,并非哀家故意與你作對。哀家是過來人,別怪哀家沒有提醒過你,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莫要等到真的失去了,才念起過往的好來。”
蕭城皺了皺眉,終究無言。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她還不能死。
即便是死,她也必須死在他的手中。
寶青這場毒來勢洶洶,去得也極快。她沒那么容易死,只是這一病,嚇壞了花月宮的所有宮人。從他們伺候時的小心翼翼體貼細心,便可看出,他們是把她當自己的性命一般來照顧的。
朱兒在她面前比劃了半天,寶青大概知曉了昏睡這幾天都發(fā)生過什么。她不怪德妃給她的下馬威,也不怪太醫(yī)院的姍姍來遲。宮中向來是拜高踩低的,她不再是風光無限的林家小姐,又有什么權力責怪他們怠慢呢。
輕輕擦掉朱兒眼角的淚水,寶青安慰道:“朱兒,我只是累了,便多睡幾日。朱兒,我沒那么容易死。”
朱兒重重點頭,眼中又閃爍了希望的光芒。
德妃因為這件事被禁足,寶青多少覺得過意不去。她深知以她現在的身份和地位,想在宮中生存,斷不能四處樹敵。因此,身體好些之后,她第一件事便是去綺繡宮拜見。
綺繡宮是東楚皇宮中最富麗堂皇的宮殿,戰(zhàn)丞位高權重,連帶著她的女兒也是風光無限。皇宮內人盡皆知,禁足只是暫時的,并不會影響德妃娘娘在后宮中的無上地位。德妃入宮以來,皇上待她就格外不同,別說懲罰,就連動怒都未曾有過。所以,即便毫無傷害,被皇上禁足,對一向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德妃來說,也是一個不可互視的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