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憤怒
- 繾綣塵緣三世情
- 一步浮生
- 4220字
- 2020-10-24 03:07:31
一根冰糖棗子換得師父不能違約對她加以懲罰,實在很劃算。
哈哈,那錢還是師父付的。
寂月晚上雙手枕在腦袋下面,被子橫搭在肚皮上,一雙眼睛烏溜溜的轉,一個勁的傻笑。
師父想以此讓她答應從此靜心修煉,但是她也不笨。
炮灰的前途啊,已經夠黑暗的了,還不準她偶爾下山去溜達放松一下。要是平常人啊,早就挖空心思逃之夭夭了,還哪里有她這樣心懷天下,果敢堅定地留下來等死……
她健忘了,她可是有逃走過,沒逃成。
卻硬生生將自己催眠成一代救苦救難的神人。
小妮子也就在這樣健忘與自我寬慰中朦朧睡去,口中細聲地算著:一,二,三,四,五,六,七……
也許日子就在這樣算著算著中,悄默無聲地到了盡頭,沒有人掛念她,沒有人為她的犧牲難過,她卻為了這個人間消失得不見蹤影了。
許是在夢中也感覺到了那一份可怕的孤寂,一顆眼淚輕輕地劃下了她的臉頰,隱隱地藏著不為人知的悲傷。
天亮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寂月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承諾,不耐煩地翻了一個身,繼續懶床。
敲門聲一次緊過一次。
她就硬是當聽不見,她就賴皮怎么樣。
“寂月——”師父冰冷的聲音不期然地就從門外傳進耳中,她嘟了嘟嘴,只將被子蒙住了頭。
大門如預期中被人強勢揮開,一陣腳步聲不緩不急地響起,在床前停住,那聲音熟悉地責訓道:“起來!”
聲音冷,但還聽不出怒氣。
她就越發驕橫地賴著,裝成聽不見。
“你昨夜答應為師的話要不算數了?”她幾乎聽見了師父揮袖子的聲音。
在被子里甕聲甕氣地道:“我答應什么了?我記得我什么也沒有答應過啊!”
玄憫神色一凜,握住指掌問道:“你要跟為師耍潑皮?”
“是你一廂情愿而已,須不能怪我來著!”她知道師父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之后,就用起了以往對待方師兄的那一套,膽子真是越來越大。
玄憫冷哼一聲,出手抓住她的被角掀了開來。
寂月緊緊地抓住,她卻沒有師父的力氣大,玄憫顧及她是女孩子家,也并沒有存心要將她的被子扯掉,只要露出她的頭臉來就夠。
不期然地,卻是看見她緊緊閉著眼睛,小小的側臉下的道枕上洇了一片深深淺淺的水跡,深藍色的布料尤其的顯眼。
“哭什么?”他的動作緩了一緩,不知覺輕了聲音。
寂月將臉朝被子下蒙著,悶不嘰聲。
“身為華陀山的弟子,難道還會怕死嗎?”他輕而易舉地便讀懂了她的心思,心中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寂月不忿地睜開眼睛瞪他一眼,又迅速閉上,怕遇到他凜然攝人的眼神,極快地辯解道:“人家本來拜入靈山門下,就為圖它一個長生不老,天地同壽。誰知道回山門的第一天就讓我接了一個燙手芋頭,還不讓把它拋給別人,這能怪我嗎?”
玄憫神色稍顯不耐煩,他怎就收了一個這么丟人的徒弟?冷然拂袖道:“為師不是已經答應要保全你性命嗎?還有什么不知足?”
“師父……”寂月一股腦爬坐了起來,打開眼睛叫囂道:“您老人家要為大道犧牲,那是心甘情愿。可是我不愿意,你們這是逼良為娼……啊,不,是強人所難,根本就沒有在意過我的愿不愿意。”
她還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了。
誰說天上掉下一個大黑鍋,她就要背著走啊,還要美曰其名:那是注定!
呸,呸,她就是不要。
今日就是要仗著自己有理,撒潑撒鬧,反下它這靈山去。
人間多好啊,就是沒有米飯吃餓著肚子也比在這一日一日地算著,不知道那一天就要出去死翹翹來的好啊!
玄憫的目光在一瞬間閃現出寒冬霜雪般的蕭殺來,冷聲問道:“難道在人間,你就會逍遙不死了嗎?人間一樣有生老病死,諸多災難?若不是靖難師兄救水滅妖,你早已葬身洪荒之中,還輪到在此靈山上撒潑?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不懂知恩圖報,得人恩果,還以涌泉之報,此刻不過讓你為蒼生之難付諸努力,你就只求自身的存活,如此自私自利之徒,我也不明白上天為什么會挑上你?”
他一雙利眸凝視著她叫她深深地震驚,深不見底的潭水里面波瀾晃蕩,閃過憤怒、鄙視和厭惡,一張臉雖無甚神色,卻隱隱給人以劍光般的蕭肅。
師父在厭棄她了?
寂月緩緩垂下眼簾來不敢造再次,在那樣的目光注視下心頭忍不住怦怦地慌跳不止。
她只是想要人關心一下自己嘛!
沉默一瞬之后,玄憫別過了頭去,長發掠過冷凝的臉頰,披散在雙肩也似帶了怒氣般飛揚不止,稍稍平復了一下胸膛里滾動的氣息,極輕極緩地說出了這么一句話,“我真后悔收了你為徒!”
寂月驟然抬頭,沒有一如往日的懲罰。眼角卻瞥見玄憫墨色的衣袍飄然拂過門檻,他的腳步一刻不停留地轉了出去,再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只留給她一個浩然正氣挺拔如山峰的背影。
這樣的心情,竟似遭到了遺棄。
她被師父遺棄了嗎?一股淡淡的恥辱之感,敏感地升起她的心頭,眼睛久久地凝望住師父離開的道門,似乎仍然在盼望他會回心轉意,即便是回來訓斥她也是好的呀!
師父說,只要有為師在,就絕不讓你受到傷害——
那時候,他眼中的誠摯就似天上的星海般澄澈無瑕,剎那間璀璨了她的眼睛,他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那個動作充滿了愛護的味道。
她似一個受戒的小徒弟,一剎那虔誠地膜拜在師父帶來的明亮光暈之中,仰望住他唇邊掠起的那一抹微微如佛前圣蓮綻放時的芳潔淺笑。
是她——讓師父失望了嗎?
她這么地想依賴他,想得到他更多的關注,更多的愛護,她是一個貪心的蠱物,想要更多的關心和溫暖來填滿自己不夠堅強和不夠堅定的心意。她一直似一個反叛的孩子,只是想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寬恕中得到關懷,看到他一次又一次縱容她的微笑。
風在窗外“沙沙”的吹響,從樹影里偷漏了進來。
靜悄悄地拂到了臉上,寂月發覺兩頰一片星濕,抬手去摸時,卻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地落淚了。
是她太貪心了,得一又想得二。
師父昨夜那么的放縱她,只想滿足了她最后一個心愿,想讓她以后潛心修煉。
她卻反而仗著師父的慈善,想要得到更多更多的自由與放肆。
寂月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極快地翻下身來。穿戴整齊,長發梳出一絲不茍,將自己收拾干凈利索之后,揚著白雪飄飄的道袍,趕緊召來長劍直往那最高的山峰飛去。
金光耀頂,萬山青黛,縱目遠眺一片云海雄奇瑰麗、景觀奇異。
山巔上卻空無一人,只余獵獵的風聲吹得兩耳發紅,將紫晶簪上的長發給撥落了下來紛揚得凌亂。
寂月呆呆地站在山頂上,目光沉靜地逡巡著這一切熟悉的場景。
眼睫瞬間就染起了蒙蒙的水光輕霧。
她急忙駕了長劍,返回了清幽殿,忙活著在殿里殿外尋找了一遍,皆沒有師父的蹤影。
一時頹喪地跪倒在大殿門外,雙手恭恭敬敬地疊放在雙膝上。
不行,她一定要得到師父原諒!
如此靜默地,無聲無息地靦著小臉,跪在大殿門外,梧桐樹梢的輕響“嘩嘩”地扶搖,抖落了她一身的清孤寂寥。
她忘卻了往昔的貪戀,也褪去了往昔的頑皮,一身白衣恭順地守候著一個身影的回來。
刺目的日光在樹間緩緩地轉移,金黃的光線也不再炙熱地透射在她的衣衫上,紫霞映得白衣益白,黑發益黑,一雙粉白的嘴唇緊抿著,耐心地等候。
夕陽落去,錦霞收斂,暮色降臨。
風寒倏起,一彎月牙輪番飛升中天。
一片黑黢黢的清幽殿前,依然跪著一個纖細的小小身影,一點也不敢含糊地跪得筆直如標槍。
如月光云影般飄落紅塵的腳步聲從階梯底端漸漸升起,一下一下地震動了她迷惘的神志。
“師父……”
當玄憫的黑袍拂過她身邊的青磚,寂月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低微地呼喚出聲,他的腳步卻沒因她而有絲毫的停頓,一直跨進了大殿。
殿中明亮的燈光,次第如有靈般在他的身后自發“霍霍”燃燒,幾盞長明燈爍爍光華如珊如珠,襯顯出沉默的師尊益發的冷肅孤絕、清華不勝。容顏如清泉一般流溢在流火之中,華光月色般的明艷,落在他流云般飄逸的黑袍上,也頓時逝去了耀眼的光芒。
他長眉下的黑眸,在殿中顯得無邊的深邃而幽明,宛如黑夜中的一雙星子。
“師父,你千萬別不要徒兒了!”
她向他伏身,卑謙地求道。
殿中的風里一片靜默,玄憫靜然負手站在窗邊,一襲黑衣似落滿了霜華,無語而微蹙的眉間也似含了天地間永恒的思緒,淡淡地帶起了一抹沉吟。
“徒兒知錯了!”要她認錯倒是很快,但此時此刻她倒是誠心誠意地認錯求饒。
師尊依然沉寂出神,就像是根本看不到她這個人,聽不到她所說的每一句話。
是對她心灰意冷了嗎?
這么安靜無聲的夜晚,竟然讓她莫名的心驚、意亂!
她不得已又拖著麻木的雙腿膝行了兩步,故意要弄出一些聲響來驚動師父一般。誰知手肘一個控制不住,重重地撲到砸到了門檻上,寂月嗤嗤地吃痛,卻又不敢以此為憑嚷嚷,只得乖乖地,帶點求饒地意味:“師父,你要么罰我,罵我,甚至重重地打我,就是不可以從此這樣一聲不哼地不管我了啊!”
寂月側目瞧見師父的目光輕微一閃,急忙低低抽了兩聲痛。
“為師管不了你,你又何必再認我為師?”他輕聲一哼,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她護著的手肘上。
那目光中的關愛之情,她喜歡,她貪戀的。
“那我以后乖乖地聽話?”寂月連忙趁機兩手扭住自己的耳朵認錯,一臉委屈地向他求情,“以后,師父讓我向西,我絕不向東;師父讓我走南,我絕不再走北!”看見玄憫的臉色還是繃緊,沒有松軟的跡象,心下狠了一狠,斬釘截鐵又脆生生地叫了一句:“師父讓徒兒去犧牲,徒兒絕不會去偷生!”
玄憫想起她貪生怕死那一副雞鳴狗盜的小樣,再聽得這一句誓言,真的有些忍不住想要笑。
唇角微微一扯,瞬間冷下了聲音來:“你這小頑皮滿口謊言,要為師怎么相信你?”
這小徒兒太順著她不行,太強扭了也不行,而她如今的處境又是十分的危險,早已被人窺視了而還不自知。
難得她還心向他這個師父,既然要認錯,從此后就要讓她拿自己的話套住她自己。
寂月一雙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瞅得他已經有些動容了,遂說道:“師父,徒兒也知道口說無憑。徒兒也不敢讓師父立刻就相信了徒兒的話,來日方長,您就等著看好了,徒兒向您保證,這一次不再說謊!”
玄憫轉過臉來,正眼看她,似笑非笑地不信道:“好得很!為師就等著看,你若再撒謊敷衍,就自己收拾行囊下山去,也不好再勞為師將你掃地出門落了你的面子!”
這一句話說得不輕不重,但里面的警告卻是顯而易見,讓寂月一陣陣心驚。
她又偷偷瞅了瞅師父的神色,心下只嘀咕道,看來,這次師父是真的生氣了啊!不由又不甘心地多嘴問了一句:“師父,如果我被掃地出門了,誰來召喚水幽鏡呢?”這一句話倒是說的軟軟的,似有一種撒嬌的意味。
玄憫心中一警醒,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讓她有恃無恐的小模樣立刻焉掉,不假思索的淡然說道:“華陀山上下自會全力以赴守護蒼生,不勞你操心。”
寂月雙眸黯了又亮,自告奮勇地宣誓:“徒兒也會全力以赴,不讓師父再失望。”
對于她適時地賣乖,師父不再給她面子。
“不要再啰嗦,去吧!”師尊揮了揮手,讓她退下去休息。
寂月點頭,抓住門框一點一點地爬將起來,一邊咬牙咧齒地捶打著麻痹的雙腿,一邊唧唧哼哼地扶住墻壁不利索地往自己的道房拖拽回去。
玄憫一手拂滅眼前一盞跳動的燈火,盯住她的背影,心里竟是有些拿不準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