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您要的婚紗水晶別戀已經準備好了。明天我們預計會在早上五點鐘左右安排工作人員給肖小姐送去，您的未婚妻一定會是最美麗的新娘。”

婚紗店內，男人與工作人員正在確定著婚紗最后的安排。聽完工作人員的話，男人冷峻的臉龐也流露出一絲久違的笑容。

“那麻煩貴店了，小安。”男人擺擺手，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下屬會意，將一張支票和銀行卡遞給了那名工作人員，“支票是婚紗的費用，至于這卡……”

工作人員一臉驚喜的接過支票，只是順勢將卡放在了貼身的口袋中。然后說：“程先生您放心，我趙姐雖然在您面前微不足道，但是在這A城的婚禮圈子里還是有幾分臉面的，您放心，明天的婚禮保準給您辦的漂漂亮亮的，絕對不會出現一點紕漏！”

話罷，自稱趙姐的工作人員便和小安去辦理最后的手續。

男人滿意的點點頭，習慣性的把手伸進上衣左邊的口袋，拿出了一盒煙。忽然想到這里是在婚紗店里，便又把手抽了回來。

“程總，我們走吧。”

只一會兒工夫，小安開完發票回來了。身后依然跟著喜笑顏開的趙姐，男人點點頭。

男人轉身朝著店外走去，小安回頭對著趙姐道：“趙經理，不用送了，明天的婚禮很重要，還請趙經理多多費心。”

趙姐聽后，連忙說：“那是那是，我們水晶婚紗店在A城可是首屈一指啊。程先生既然把這么重要的事托付給我們了，我們就算是赴湯蹈火……”

“得得得，我相信趙經理的能力，更相信貴店的專業性，那我們明天見。”小安連忙打斷了趙姐的激昂說辭，然后意味深長的壓低聲音說，“卡里的十萬，你可以理解為訂金……”

話音落下，小安便不再理會被他一句話搞的發愣的趙姐，轉身追上了男人。

“訂金……十萬還只是訂金……這大公司出手就是氣派啊。程先生年紀輕輕，多金又帥，也不知道這肖小姐是何方神圣。”

趙姐喃喃道，待她回過神來，早已不見他們人影了。

走出婚紗店，刺眼的陽光與店內柔和的燈光形成了強烈對比。男人不由自主的瞇了瞇眼，陽光打在他身上顯得格外恰當，絲毫沒有與他面容的冷峻產生反差，反而以另一種方式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小安從口袋中拿出一根價值不菲的香煙，遞給了男人，說道：“諾，老大，煙癮又犯了吧。”

男人笑笑，接過了香煙，隨即拿出了火機，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老大，這煙還是少抽點吧。你這煙癮也太嚴重了。”小安在一旁無奈的說。

男人沉默不語，小安苦笑的搖搖頭，說：“那我先去拿車了。”

小安離開，男人一言不發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按理說明天就要和她結婚了，自己應該高興才是。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心里像是綁了一塊大石頭，沉重的開心不起來。

是因為他么？

男人搖搖頭，他已經不再是他，都過去這么久了，久到連記憶都泛黃消失，何苦念念不忘。

小安心里也不好受，他知道男人所知道的一切，可以說，他其實是這一切故事的見證者。他從來不曾親身參與，但卻從開始看到了結尾。

到了地下停車場，小安找到了男人的寶馬。

“這是什么？”小安突然看到車子反光鏡上夾著一張紙條。小安好奇的打開看了看。

我會參加你們的婚禮，只是為了送上祝福。

沒有落款，但熟悉的字跡讓小安愣了一會兒便猜到了留言的主人。

“阿晟！阿晟是你嗎！”

小安對著身邊大喊，可是除了得到路人詫異的眼光和指指點點以外，在沒有任何回應。

半晌后，小安漸漸冷靜下來，此時此刻的他，就像男人一樣，心中萬般思緒，而且更多的，是疑惑。

每一個地方都存在那么幾個陰暗的角落，這里沒有陽光，沒有注視，幸福的人從來都不會理會。無論是被陽光普照的大地，還是明月佼佼的夜晚，亦或是人來人往的鬧市，這些地方都會存在。像是專門為了那些不該存在的人而存在。

此刻此刻，丑陋男人就站在這么一個被所有人視線拋棄的地方，看著小安開車離去。

婚紗店外。

“怎么去了那么久？”男人疑惑的問道。

小安沒有回答，只是把剛才發現了紙條遞給了男人。

男人接過紙條后，視線凝固，短短幾個字，男人仿佛看了很久。

“這是我剛才在車子反光鏡上找到的，他應該沒有離開多久。”小安說。

男人點點頭，上了車。

小安將車子緩緩開出了這條擁擠的街道，問：“現在去哪？”

“回公司吧。”

“不去小雨哪里看看了？明天就結婚了。”小安建議道。

男人揉揉額頭，無奈說道：“正因為明天結婚，按習俗今天最好不見面。”

小安吃了個癟，爭辯道：“我是一個名社會主義無產階級的無神論者，習俗什么的我當然不清楚！”

“好了，專心開你的車吧，別貧了。”

小安看出男人有點累了，便知趣的不再多說。換做以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想當初，他可以憑一張嘴硬生生把整個宿舍的人都說哭。以前，好久的以前，都過去七年了……

想到此處，小安神色也變得恍惚，想著過去的點滴，過去的快樂，過去的愛恨交織。有時候他也會可惜，可惜自己不是當年的主角。但更多的卻是慶幸，慶幸自己是一個旁觀者，也許只有旁觀者才不會經歷那般撕心裂肺吧。

已經下午六點多鐘了，初冬的季節北方的城市入夜總是很快。原本的陽光燦爛隨著車子的行駛也漸漸被陰暗代替，天空中被撐起了一道巨大屏障，遮住了溫暖，發出了陣陣涼意。公路旁許多商店早早的就開始燈火通明。

已經到了目的地，諾言集團。

身旁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沉沉睡去，小安拿出了一根煙，自己點上，不知是又想起了什么，還是依然在想著過去的點滴。

……

“先生……先生……你到了，車費二十。”

丑陋男人把錢遞給了出租車司機，司機不經意間看到了黑袍下那枯黃干裂的手掌，心中恐懼更甚。連錢都不敢去接。

丑陋男人見狀，只好把錢留在了駕駛座上，下車離開。

“喂喂老婆！我剛才見到了一個很恐怖的人，那說話的聲音，還有他那手……”

……

丑陋男人裹了裹身上的袍子，嘴角輕輕上揚，說不清是微笑還是自嘲。他不想嚇到那個司機，他只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地，和不小心露出了自己的手。

小區的門衛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名奇怪的男人了，從上個月開始他便成了這里的常客。

“他又來了。”

警衛室里，胖門衛對瘦門衛說。

瘦門衛正在和前段時間剛剛在一起的女朋友發著微信，不耐煩的回答：“來就來唄，人家有通行證你管這么多干嘛。”

胖門衛急忙道：“我總覺得他不像是好人，成天把自己裹那么嚴實，說不定啊那通行證就是偷來的！”

瘦門衛懶得搭理他，留下胖門衛繼續自顧自的分析自己的見解和猜測。

丑陋男人并不知道警衛室中倆個門衛的對話，更不知道他已經被列為了懷疑對象。其實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意外吧，因為他現在根本已經不像是一個正常人了，或許，連人都不像了。

“你回來了？”

丑陋男人剛打開門，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便來幫他脫下身上的黑色袍子。

丑陋男人對著女人點點頭，將袍子遞給她。這個女人正是那晚開車去接他的紅衣女人。

女人把衣服收了起來，轉身去了廚房，對丑陋男人說：“小晟，你去洗洗手，待會吃飯了。”

丑陋男人來到了洗手間，沒有了黑色袍子的遮掩，他的全部樣貌在鏡子中清晰浮現。丑陋男人把視線努力的避開鏡子，將自己干裂的手放到水龍頭下面。

冰冷的水流打在他手上，那刺骨的溫度讓他皺了皺沒有眉毛的眉頭。

……

“鄧小姐，鑒于你弟弟這種情況，全身燒傷面積超過百分之九十，能撿回一條命就已經是奇跡了。至于后續的康復問題，恕我直言，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都不太可能了。”

……

莫晟啊莫晟啊，你現在這個樣子，還能算是個人嗎？

莫晟看著眼前鏡子里的丑陋男人，一股惡心從心里涌出。

“砰！”

洗手間里一聲巨響，女人連忙從廚房趕來。視線所及，碎掉的鏡子和一言不發的弟弟讓她心疼。

“小晟，你手流血了……我給你包扎一下。”看著渾身上下沒有一點人氣的弟弟，女人心疼的說。

莫晟搖搖頭，把自己的手伸到了女人面前。

“姐，你看，流血了嗎？你見過死掉的老樹皮還會流出樹汁嗎？”

嘶啞的嗓音環繞在這個不大的洗手間內久久不去，女人知道莫晟心里的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她明白所有的安慰對于莫晟來說都只不過自欺欺人而已。

寂靜持續了很久，女人蹲下身子用手將玻璃碎渣一點一點地拾起。莫晟靜靜的看著女人的動作，這種情況發生過太多次了。莫晟最害怕鏡子，從上個月到現在，他不知道已經打碎過多少鏡子了。可是每次流血的，都是女人被鏡子碎渣劃破的雙手；每次流淚的，也是女人因為心疼他留下的淚水。至于他自己，全身像是被敷上一層厚厚的死皮，連淚腺都被那場意外破壞殆盡，不會流淚，不會流血。甚至這么多年走過來，連痛覺，都漸漸麻木了。

女人的淚水滴落在手上，和鏡子碎渣、鮮血交織在一起。除了寂靜之外，女人強忍的抽泣聲像錘子般敲打著莫晟被重重保護的心。

“夠了！”

莫晟拉起女人，女人猝不及防，手中的鏡子碎渣又散了一地。

“鄧凡！我不需要你這么陪我，就算是以姐弟之名我也不需要！你滾！我不需要你這么照顧我遷就我！”

莫晟聲嘶力竭的對女人吼出這番話，女人的眼淚再也阻擋不住，決堤落下。

“哭哭哭，你有什么可哭的？！我是個廢人，我不需要你搭上自己來讓我覺得我還是個人！從今天開始，你欠我的你還完了！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莫晟心里很怕，在他剛剛變成這個樣子的時候，他害怕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結果她出現了，一直到七年之后的今天，不管他去哪，她總是會跟著他。他曾經特別特別討厭她，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無可救藥的人，但如今，她卻成了唯一陪伴他的人。

“小晟，我們早就沒有關系了。七年之前我們就沒有關系了，而現在，我不在是以前那個鄧凡，你也不再是曾經那個莫晟了。”女人緊緊抱住莫晟，“如果你被全世界拋棄了，那我就離開這個世界陪你；如果你堅持不下去了，那我就陪你一起去來世！”

莫晟已經不會哭了，真的不會哭了。淚腺的喪失讓他七年沒有哭過了，而此時此刻，通紅的雙眼和顫抖的身體卻提醒著莫晟，他在哭。

莫晟抬起僵硬的手臂抱住了鄧凡，一字一句道：“所有人都對我避之不及，唯獨你不離不棄。我以前看過那么多小說，總覺得小說里那些故事都太扯淡。如今我自己的生活變成了小說，才發現，原來真的有這么傻的傻子。”

鄧凡早已經泣不成聲，死死抱住莫晟，生怕下一秒莫晟會再次逃掉。

“鄧凡，謝謝你。不過我們真的沒有未來了，我的人生在七年前就輸了。但你還沒有，如果你還記得我是你弟弟，就放了我吧。”莫晟輕輕對著懷中的女人說道，神色漸漸變得輕松，“我想清楚了，這七年我活得太累了。是時候該結束了，這對于我，對于你，都是最好的結局不是么？”

鄧凡松開了抱著他的手，猶豫再三后，還是點點頭，說：“好，那我明天要和你一起去。小雨那個姑娘，也是七年沒見了……”

莫晟松了口氣，看了看鄧凡的手，說：“我去拿醫藥箱給你包一下，然后該吃飯了，不然要涼了。”

鄧凡乖巧的點點頭，恍惚間她好像產生了曾經那個陽光溫暖的弟弟又回來了的錯覺。

“你還是你，不管發生什么，有些東西你還是沒變。”鄧凡在原地喃喃自語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沒人知道此刻鄧凡做了一個什么決定，就連莫晟自己都不知道。那晚，鄧凡在自己微博上更新了一個微博，內容是《藤纏樹》。

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97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