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先皇入皇陵，棺木由京平最好的匠工們以上等檀香木精心制作，欽天監(jiān)挑選吉日下葬。朝中七十二重臣前來扶棺。面如冠玉的少年天子一身素衣，白緞束發(fā)，堪堪走在最前面。

圍觀的百姓在為先皇逝去而悲痛的同時(shí)，對(duì)這一群難得一見的貴人更是充滿好奇。天子不過九歲，卻是龍章鳳姿，氣度非凡，縱然此刻眼眶泛紅，卻是一滴淚也未落。惹人驚嘆而又憐惜。而他身側(cè)的女子同樣一身素衣，宛如籠罩在一層輕薄的紗霧中，姣美的容貌，冰冷的肅光，不可直視的榮華。

這便是聞名難得一見的平安長公主罷。

縱然暖和公主貴氣十分，可是站在平安長公主的身邊，竟是無端落了氣度，渾然似一個(gè)丫鬟了。

“皇上。”平安的聲音輕淡，“人生宛如滄海一粟，世人便如蜉蝣孤苦。”即便尊貴如帝皇，也不過是個(gè)凡人。命數(shù)也同百姓一般，滄海粟栗，依賴天命罷了。

少年天子聽見了她的話，自然也明白了她話里未盡的意思。望著漸漸入陵的棺木，心里的酸澀洶涌，硬生生地別過了頭去。“朕知道。”

那棺木里的人是他的父皇啊。從今以后，再也沒有人對(duì)把自己抱在膝上玩樂，再也沒有人給他做各種好玩意，再也沒有......

“父皇。”他在心里最后喊了一聲。如果泉下有知，請(qǐng)保佑他成為合格的君主，守護(hù)好趙國每一寸疆土。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側(cè)目看了平安。亭亭玉立的少女，冷靜沉著不同凡人，父皇之所以在臨死之前下旨意要平安長公主來輔佐他，是不是早就.......

不動(dòng)聲色地將他的打量收入眼底，平安不發(fā)一言。

回到皇宮已經(jīng)是正午，陽光火熱，透過斑駁的樹影直直照耀在地。屋瓦的光被折射，倒影在水光粼粼的湖水，將波光和金色連成一片。

群臣告退，天子也回了自己宮。平安正穿過九曲回廊，卻被身后人叫住。

“長公主留步。”

說話的男子一身紫袍，上頭有蟒紋，刺繡精致，宛如鮮活。還是喪期，天下莫不著素，那紫色也并非深沉，淺淺如云霞。一張臉?biāo)朴胁B(tài)卻不減俊美。

“永成王叔。”平安見禮。

男子連忙扶住，“不敢。長公主如今乃是監(jiān)國，本王實(shí)在受不得此等大禮。”

“不知王叔有何見教？”平安也不推辭，順著他扶著的力道便站住。

“皇兄病逝得突然，皇上雖是聰慧，卻也年幼。朝中局勢(shì)復(fù)雜，難以穩(wěn)定。長公主監(jiān)國，卻是久居潛陽，難免有不知之處。本王不才，身子雖是一日不如一日，但是如果長公主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本王一定傾力相助。”男子說話的時(shí)候，琥珀色的眸子一直盯著平安的臉看。

這話可以說是婉轉(zhuǎn)之極，意思卻是明顯易懂。

“多謝王叔，平安記下了。”平安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微微頷首以示自己記得并且收下了他的心意。

這般不動(dòng)聲色。

男子的眼中一道詭異的流光快速劃過，卻也見好就收。“既然如此，本王就先告辭。”

“王叔慢走。”

男子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回廊的盡頭。身側(cè)的侍女終于忍不住問了：“長公主。永成王爺這話是真是假？”

平安淡淡看了侍女一眼，眼中有警告之意。侍女立刻明白，懊悔自己失言。宮中多是耳目，敵我難辨。

話多必失。

永成王爺是先安太妃的第二子，乃是先皇的七皇弟。安太妃懷著永成王爺?shù)臅r(shí)候遭了嬪妃暗算，一帖虎狼之藥下肚，當(dāng)時(shí)便腹痛如絞，血流不止。永成王爺也是命硬，還是活了下來。安太妃卻支撐不住，失血過多而死。明宏帝憐惜永成王爺出生便喪母，更是體弱多病，　在他滿月的時(shí)候邊封他為王，封地充番。

永成王爺體弱，性善，又早早封王，于皇位之爭并無威脅，因此與各位皇子皇兄叫好。先皇登基，因憐惜永成王爺?shù)纳碜樱販?zhǔn)許他可不回封地，在帝都安置了王府。

至今，十三載。

平安的眸光微微冰冷，唇邊卻有笑意。“是敵是友，靜觀其變吧。”

或許，明宏帝和先皇都看錯(cuò)了。

后宮出來的人，哪一個(gè)是善類？

不過，這個(gè)時(shí)候永成王爺來找她說這一番話，到底是出于試探還是真心為了趙國，還值得探究呢。

平安剛要回頭，卻看見暖和公主正氣勢(shì)洶洶而來。秀美至極的容顏染上憤慨，剛剛一到面前，便豎著玉指對(duì)著平安，“父皇真是白疼你了。”

平安不語。

暖和公主的眼睛因?yàn)榭捱^而紅腫如同核桃，嬌弱的嗓音難得有尖銳。“父皇生前對(duì)你那么好，把什么好東西都留給你，還下旨命你監(jiān)國，把皇弟和趙國都交在你手上了。這樣看重你，你居然這樣無情！連作偽都不屑為父皇傷心嗎？”眼見自己話出口，平安臉色也不變，一口惡氣涌上心頭。“你是不是還想著借著監(jiān)國的名義霸占趙國的君位？”

這話，實(shí)在過了。

平安身側(cè)的侍女臉色大變。

“放肆！”平安終于開口，眼中折射的冷光直直射向暖和公主。“許多年在宮中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竟是一點(diǎn)禮數(shù)也不知嗎？”

暖和心里有氣，但是一看見平安的眼神，竟是不自覺渾身一顫，氣勢(shì)軟下來：“皇姐。”

“先皇逝世，你心里不痛快本宮也清楚，姑且念你這一回初犯，這些混賬話，本宮就當(dāng)什么都不曾聽見。日后要是再如此，不要怪本宮對(duì)你不客氣。”

凌厲的氣勢(shì)步步緊逼。暖和只覺得自己呼吸他也困難了，原先的氣勢(shì)早就灰飛煙滅，聽得平安這話，心里又是懼怕又是難堪。“喏。”

“有這閑空夫，不如多讀些《女戒》去。”平安搖頭，轉(zhuǎn)身便走。待走出幾步，突然又停下來，“何況傷心這種事......“話終究沒有說完。

暖和留在原地看著平安的背影，如同修竹，如同幽蘭。她低下頭，任心底的嫉妒和酸澀吞噬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