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川千里路復路,滄溟萬載年復年。
- 天河奇緣
- 宋秋水
- 5198字
- 2020-10-23 18:45:18
且說李念等人自第二日早自洪州動身起程,一路上雖然未多做停留,但也打抱了不少的不平之事。正所謂不患貧而患不安,不患寡而患不均。當今天下社稷動搖,奸佞當道,雖也有趙顯烈老元帥鎮守邊關,但也只能防得外患,無法解得內憂。
走了有個多月的路程,幾人可就進了惠州地界。惠州地處廣南東路,其下管轄歸善、海豐、河源、博羅四縣,州治惠州府城。雖不如洪州那般江南重地,但自古以來也是人杰地靈之處,又臨近羅浮仙山,多有文人墨客流連于此。這一日幾人進了惠州城中,自有藏劍山莊的弟子前來接應,到城中客舍小憩,待次日一早便前往城西十里處的藏劍山莊。
第二日清晨,白見賢兄妹便引李念、王釧師徒三人一路西行。不多時便見到一處莊園依山而立,那山上亭臺樓閣、翠竹遍布,林木蔥蘢、泉浦滿谷,云霧變幻、環境清幽。此時到了家門,便連白見賢的笑容亦是多了許多,幾人來到山莊門口,只見正當中掛著一塊藍底金描的匾額,上提四個大字“藏劍山莊”。那字鐵畫銀鉤,劍意縱橫,當真是氣象萬千,巍峨不凡。
門口的弟子見是少爺小姐回來,連忙上前見過。幾人先將行禮安排妥當,便往正堂相會,倒是李念孑然一身,沒帶半件行李,頗為輕松自在。一路上幾人對此也甚是驚異,也不見他身上有何背負,卻不知是從哪里變出些衣物、書籍等等事物。白凝香纏著追問了幾次,李念只是笑而不答,白二小姐雖然不甘,但也沒可奈何。
有弟子將李念引到他的住處,交待了一些事物,又帶李念去到正廳。山莊占地極廣,一路上不少弟子正在勤奮練劍,呼呼喝喝倒也熱鬧。待到了正廳,見王釧師徒已是等在那里,不過盞茶的功夫,便由后堂走出個中年男子,身后跟著白家兄妹。那男子相貌英武不凡,乍看上去四十余歲的年紀,但仔細分辨卻見兩鬢已生了些白發;瘦高的身材,一身流云白衫,長發挽在腦后,上插一只白玉劍簪,頗有些仙俠的氣度。
“好你個王釧,平日閑暇時書信都不見一封,如今有了事來的倒快。”那男子輕哼聲,對王釧說道:“待會兒且到那試劍石上,讓我看看你的功夫是不是練到了天上去,竟不把我這大哥放在眼里。”
王釧聞言連忙上前賠笑,說道:“白大哥莫要玩笑,小弟這點功夫哪里是你的對手。”又把一邊的趙連虎拉出來,忙說:“這小子是趙元帥的次子,拜在小弟門下學藝……虎子,快來見過白琮白師伯。”趙連虎心下哪里不知師父又要拿自己擋拆,只好嘟嘟的過來,口中卻恭敬的說道:“晚輩趙連虎,見過白家師伯。”
王釧此舉果然奏效,白琮見趙連虎長得虎頭虎腦,是個憨厚直爽的少年,心中頗為喜歡,也就先把王釧放在一邊,輕聲道:“哦?……原來是趙元帥的公子,賢侄快快免禮。”又讓趙連虎來到近前,仔細打量了番,才對王釧說道:“好!不愧是名將之后,頗有些氣拔山、氣概世的風范,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可是及不上了。”
白見賢在身后聽了訕訕笑了笑,倒是白凝香不服氣的說道:“小虎子的功夫倒也不錯,但卻不是二哥的對手,切磋之中二哥便只用拳腳也和他斗個不分高下哩。”趙連虎乃是個實在的性子,也推辭道:“就是就是,師伯可莫要抬舉小侄,若是論白兄弟亮出兵刃,小侄我可是要有多遠跑多遠。”他心中對白見賢在韓府門口那一劍還是心有余悸,頗為忌憚的。
“便是劍術超凡入圣,又能如何?一樣刺不破這混沌的世道,哪里比得上趙老元帥,為國為民盡心盡力,才是仁德忠烈之輩。”白琮嘆了聲,幾人見狀不由想起一路所見所聞,俱是山河搖曳、百姓流離的慘景,也都是沉默不語。
“正所謂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道尚且循環往復,哪有王朝永固的道理。我倒也不必長吁短嘆,只管率性而為,不失其心即可。”這番話語也是李念在山上之時聽師父言及,見幾人都有些意興闌珊,便試著出言點醒。
果然白琮聽了此言,輕咦了聲,將目光轉向下首坐著的李念。他適才便覺得這小道士頗有不同尋常之處,只是還沒來得及問詢,便被王釧將注意引了過去。此時見這個小道士出口不凡,言語間頗有深意,便開口問道:“這位小道長不知在何處修行,法號如何稱呼?”
李念還想胡謅出遇真觀之名,但已是被王釧識破,也不好意思再說。又心想這藏劍山莊和青陽宮似有些淵源,說不得還需和這白莊主打探些消息,念頭轉了轉,便拱手說道:“見過白莊主,小子姓李名念,乃是廬山洞靈宗門下。”
白琮聞言面色一驚,雖是收斂的極快,但卻瞞不過身前的王釧,還有一直以神念觀探的李念二人。王釧只是有些不解,李念卻是心下暗想:看來這白莊主果然知道我洞靈宗的名號,如此說來,莫非他也是修行界中人?只是為何身上并無靈力波動,當真古怪的緊。
白琮深深的看了李念一眼,這才開口說道:“原來小道長是仙宗貴客,白某人失禮了。”說罷對門口待命的弟子說道:“吩咐下去,速速準備酒席,白某要為李念小道長……還有王釧賢弟接風洗塵。”
聽到白琮這話,便連白見賢、白凝香兄妹也聽出些不同尋常的意味了。白琮似是對李念這不懂武功的小道士看的極為重要,適才說話間,便是連奉了元帥將令,千里而來的王世叔也都在了他的后面。這自然不會是無心之失,二人都是聰明過人之輩,莫非是李念有什么驚世的來歷不成?
白凝香想到路上多次問到李念的出身,他都言之不詳,心下更是懷疑。她拉了拉白見賢的袖口,低聲問道:“二哥二哥,這洞靈宗是個什么地方?”見白見賢亦是搖頭不知,又道:“哼!那臭道士路上沒少欺負我,爹爹不給我撐腰便算了,如今還要給他接風洗塵,可真是豈有此理。”
“凝香!你在那里嘀咕什么?”白琮回頭哼了聲,嚇的白凝香趕緊噤聲而立。待白琮轉過身去,才沖笑呵呵看熱鬧的李念做了個鬼臉。倒是一邊的趙連虎,到如今還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兒,只一個勁兒的看看這邊,看看那邊,摸著腦門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多時便有下人準備妥當,幾人入席談笑間,白琮并未多問李念,只是向王釧詳細問了打造兵刃的事宜。用過午膳,白琮與王釧自去后面敘舊,白家兄妹便帶著李念與趙連虎在山莊中游玩。白凝香心中藏不住機竅,自然又問起李念來歷,李念又推托到廬山中那遇真觀,趙連虎凡事都依著他,也不去揭他的底。白凝香當然不信這番說辭,無奈左右打聽不到什么,只得佯裝置氣不理幾人。怎奈這李念、白見賢、趙連虎三人猶自閑聊的歡快,全然不吃她這百試百靈的套路。
不知不覺便到了夜間,白琮莊主夫婦又擺了家宴。白見賢的大哥、大姐,以及尚在襁褓的小妹都在側相陪。那白忘川與白秋雁平日里都在惠州城中打點山莊的生意,今日也都趕了回來赴家宴,一家人其樂融融倒是熱鬧,這頓飯自然也賓主俱歡。王釧師徒用過晚飯便回去休息,李念卻被白琮獨自留下,說是有要事相詢。
書房中白琮退下奉茶的侍女,對李念問道:“不知小道長說是洞靈宗弟子,可有何憑證?”
李念撓頭想了想,自腰間百寶囊中取出一方玉牌來,遞與白琮。白琮見那百寶囊便已信了三分,又見到那玉牌,心中知是洞靈宗的名籍玉牒。待接過那玉牌看去,白琮卻面露驚疑,只見那玉牌半個手掌大小,玉質晶瑩剔透,玉牌周圍雕有山川、日月、云霧、雷紋,正當中處陽刻有個“天”字,筆鋒蒼勁質樸,古意盎然。
“這……此乃天字玉牒,小道長可是天字輩的高人?”白琮雖然見那玉牌絕真不假,但只以為是個后輩弟子,怎地也想不到這少年道人的輩分如此之高。須知如今洞靈宗的掌教真人天亦真人便是天字輩的首徒,亦是同青陽宮掌教朱明真人同輩。若是如此算來,便是掌教真人見了這少年,也要叫聲師弟才是。
“高人可是不敢當,小子蒙家師教授,添為天字輩的末小,只是尚未得賜法名。”李念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他自覺得修為比起眾位師兄實在相去甚遠,便是那些師侄、侄孫的手段,可都是比自己高明的多了。只是這話卻是不能當著外人面詳說,以免平白墜了師門的名聲。
“那敢問小道長師尊又如何稱呼?”白琮又問道。
“家師尊號是為景宏。”
白琮聞言又是吃驚不小,呆了半晌這才將那玉牒遞還給李念,嘆道:“原來是洞靈宗太上長老的高徒……青陽宮外門執事白琮,見過洞靈宗仙長。”說罷便要向李念行禮,卻被李念連忙上前扶住,急聲說:“萬不可如此,小子與伯父的公子、小姐結下不淺情誼,伯父便如小子長輩,怎可反過來給小子行禮。”說著將白琮扶起,又道:“再者說伯父既是外門執事,自當不算是修行中人,也不必計較這些修行界中的輩分。”
白琮也是個性格爽利之人,聞言便也不再堅持,站起身來笑著說:“那便多謝小道長,不想我白琮卻也借上了兒女的光。”說罷又對李念問道:“適才聽王釧兄弟說,小道長此次是要前往羅浮山中,不知可是與我青陽宮有關?”
李念點點頭,說道:“正是如此,小子奉了師命,要在重陽之前,將回信送至掌門朱明真人手中。只是小子初次離山,本想慢慢游歷,不想遇到了王大俠他們,這才四月中,便到了惠州地界。先前在洪州之時聽見賢兄說起過青陽宮之事,便猜測藏劍山莊與青陽宮似有些淵源,這才隨著他們至此。”
“原來如此,小道長初次下山,自然不知如何尋覓青陽宮的所在,想來貴門中前輩也是存了考校的心思。不過既然到了藏劍山莊,此事便無須擔心了,待在此休息幾日,白某便自帶小道長去山門所在。”白琮笑著說。
李念點頭謝過,又閑聊幾句,便告辭回房中休息去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白琮與王釧同去鑄劍谷與駐守在那的三弟白長卿商議軍需事宜,白忘川與白秋雁二人昨夜宴罷便趕回惠州城中主持家中營生。只留下白見賢、白凝香二人帶著李念、趙連虎南行去海邊游玩。趙連虎是北地生人,李念卻是常年在山中修行,二人都未見過海景,自然是新奇的很。
翻過了道山坳,那水天同色的壯麗景觀便呈現在幾人眼前,只一剎那間便將李、趙二人深深震撼了。到了近處,只見碧海金沙,和風煦浪,當真是一片好海!李念深吸口氣,只覺得神清氣爽,不由開口吟唱道:“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利劍不在掌,結交何須多。不見籬間雀,見鷂自投羅。羅家得雀喜,少年見雀悲。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飛飛摩蒼天,來下謝少年。”
“李念兄弟高才,這首野田黃雀行此時吟來,倒也頗和我等的心意時度。”白見賢說道,見趙連虎在旁不解的樣子,又道:“連虎兄弟,此詩本為那曹子建所作,說的乃是世道悲涼,我等俠義之人自當持劍奮起,斬開枷鎖,解救黎民于水火之中。”
趙連虎聽了連連點頭,認真的說道:“俺雖不懂這些詩文,但這意思卻是極好的。李念兄弟不但棋下的好,又記得這許多好詩文,倒是比我虎子俺強的多了。你們二人一個武功比俺好,一個文采比俺好,若是俺爹爹見了,怕是又要教訓俺愚笨了。”
三人聽了不禁失笑,李念說道:“虎子切莫如此,要是說起上陣殺敵,排兵布陣,這些保家衛國的真本事,我們幾個又哪里比得上你。”趙連虎聽了撓撓頭,笑著說:“那倒也是,還是李念兄弟說話中聽。”李念和白見賢聽他說的有趣,又不禁笑了起來。白凝香在旁見三個少年互相玩笑,心中也生出了些莫名的情愫。不復往日里的嘻嘻哈哈,玉手將鬢角的發絲輕挽到耳后,微微笑著看他們玩樂,口中輕輕哼唱著詩歌。
歌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四個年輕人在海邊無憂無慮的玩耍了整日,這才回到了山莊中休息。兩三日轉瞬即逝,白琮已是忙完了山莊中事物,這日便叫李念前來,準備出發前往羅浮山青陽宮。白琮對王釧等人只說是陪李念前往羅浮山中,幫他了卻師門交待之事,幾人雖然有些不信,但事關私密也不好多問。
二人出了山莊,往西北行不遠便進入了山中,沿山路蜿蜒而行,剛過了午時時分,便到了麻姑峰,羅浮山相傳乃是東晉仙人葛洪的成道所在,這麻姑與葛洪卻也頗有些淵源。葛洪所著的《神仙傳》中記載,麻姑乃是天界真仙,相貌只似十八年華,是極其美麗的女子,自謂言:“已見東海三為桑田。”
那香客絡繹的沖虛觀便地處麻姑峰下,只見好座道觀掩映在古柏蒼松之中,清幽靜謐,頗有些仙家寶地的味道。李念自然知曉此處只是人間道場,非是洞天福地,但這道觀的山川風水極佳,無怪乎長久以來香火鼎盛,經久不衰。
“白伯父,這沖虛觀雖是人間相傳的道場,但仙家洞天卻更是奧妙難尋。如今伯父待我來到了這沖虛觀中,莫非此兩者間有什么關竅不成?”李念本是極為聰慧的少年,他跟著白琮進了沖虛觀中,略微思索片刻,心中便有了些明悟。
“賢侄果然聰敏,正是如此。”白琮笑道,這幾日間李念懇言多次,白琮這才改口以賢侄相稱,又說道:“我那子女不才,能和賢侄結下情誼,也是他們的造化。這幾日他們二人私下里都向我打聽賢侄的來歷,我自是絕口不說。別說他們了,便連我那王釧老弟,對賢侄也是好奇的緊吶。”
“如此多謝伯父,待機緣到了,小侄自會對他們言明始末。”李念說道,有心問白琮那白見賢所說的高人授劍一事,卻被白琮避過,只說到了青陽宮自會知曉。二人談笑間,便來到了觀中后山。不同于前面,此間各門口處都有些道人把守,見了白琮前來,都是行禮道:“見過白執事。”
白琮帶李念自后山沿山路而上,不多時便到了一處草廬外,只聽白琮高聲道:“外門執事白琮,有要事求見護法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