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正是少年輕狂時(三)
- 愛本無聲
- 搶不到果果的果果
- 3150字
- 2020-10-24 01:43:47
眾人入席,開始平常美食佳釀,酒至半酣之時,便是眾人暢所欲言之際。
宴席上的暢談,本應該是隨心所欲才對。但因為士族之間多有互相追捧和扶持之舉,這暢談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什么地方開始,變成了士族們互相贊賞和為子孫打造聲勢的良機了。
今日是江閔的壽辰,贊譽的對象自然要從江家子弟中選取。謝安然的父親謝榮開了頭,對江閔說道:“孝燁,你是有福之人,得了大郎這般能干的兒子,又得了三娘如此有才情的女兒,真正羨煞旁人。”
江閔也不謙虛,哈哈笑了起來,眼睛豁然一亮,有意無意的看向石尉寒的方向,說道:“說起來,我這大郎雖然能干,卻也沒有什么值得我驕傲的地方。畢竟如你我這般的人家,哪個公子沒有一些本事?”
說到這里,江閔微微一停頓,又接著道:“倒是我的三娘,總讓我引以為傲。放眼天下,十戶士族起碼有九戶家中有女,可卻沒有一家的女兒能如她這般,垂髫之時便能得到大賢丘公的另眼相看,小小年紀雖不能說才學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卻也已經有所建樹……”
江閔話落,四周一片附和之聲。
有人說道:“孝燁所言甚是,所言甚是。我所見的女子,布衣之家難免粗鄙,庶族之家自是淺薄,士族之家的貴女們雖然有些才學和見識,卻到底無人能及三娘的才情呀!”
“是呀,是呀,你看那鶴壽圖,莫說是貴女們比不過,便是在座的丈夫,怕是也有很多人要望塵莫及!”
“此話不虛。方才我乍見那鶴壽圖中的仙鶴,竟然以為那是江公的壽辰驚動了天上的仙人,令仙鶴驅趕著紅日下來為邱公賀壽。”
……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氣氛十分熱絡,石尉寒卻顯得不感興趣,靜靜坐在席位之上,一語不發。
聽到那贊譽的話語越來越過,他的嘴角一斜,露出似有似無的譏誚表情。這些時日他在家中苦學,頗有一些心得,對于原本習以為常的互相追捧,現下忽然生出許多的厭惡和反感。
這時,江閔看向他,笑問道:“尉寒為何一言不發?莫不是不認同眾人的說法?”
石尉寒畢竟是少年輕狂之時,尚不通圓滑處事的道理,聽到江閔的問話,便朗聲答道:“方才聽到大家對江小姐的贊譽,使我想到了孔融。”
“孔融?”江閔說著笑了起來,只當石尉寒是拿那個以仁孝出名的東漢名士孔融比他的女兒,自然是受用非常,道:“三娘雖是女子,卻也自小愛護弟妹、尊敬兄長、孝順長輩,倒真和孔融一般。”
石尉寒搖了搖頭,漫不經心的說:“江世叔誤會小侄的意思了。”
“哦?那你是何意?”
“我是說,方才眾人對江小姐的贊譽和追捧,讓我想起了孔融。他或許小時候有些聰慧,但未必當得異童二字,卻因為父輩為了其前途著想,而為其造勢,借助親朋的贊譽給他冠以異童的美名,最后將他的形象塑造得神乎其神……”
說著,石尉寒微微停頓,掃視一周,自然看見了江閔難看的臉色,還有眾人面面相覷的尷尬,以及他的父親石啟復對他的怒目相向。可他不作理會,此時的他,到底年少,以為自己看到了旁人無法看到的東西,借史為鑒有了一番高瞻遠矚,便有了恃才傲物的資格。
他堅定一笑,接著說道:“結果呢?不過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孔融,大圣之后,志在靖難,其實卻是個在北海不能保障四境,棄城而去的落水狗!而今眾人對江小姐的夸獎,便如同曾經大家對孔融的追捧,未必是真,卻一定是害!”
他話落,滿座嘩然。
眼看著好好的壽宴因為他這番狂傲的話語將要以難看收場,江邵樂忽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
江邵樂這一笑,笑得眾人費解,為何江家三娘被石尉寒以史諷之,江家的大郎卻能歡暢大笑?
江邵樂的父親江閔同樣不解,此時的江閔已經是臉黑如玄鐵,腹氣如鼓,又不能發作,生怕落下個與晚輩一般見識的罵名。而江邵樂這一笑,自然是給了江閔發泄的出口,他不由喝道:“放肆,為父的壽辰宴上,豈由得你如此無禮?”
江閔此言,雖然針對江邵樂,卻也有暗罵石尉寒的意思。
江邵樂面上笑容不減,好似閑話家常般說道:“父親,兒笑只是因為兒開心。”
“開心?”
“是呀!眾人都在夸獎三娘,卻未曾想過太多的夸獎只會令人自恃甚高、失去了自律之心,從而鑄成大錯。而尉寒,卻是真真切切的為三娘的將來著想,不愿意她重蹈孔融的覆轍……兒身為兄長,得知有尉寒這般才俊關心三娘,如何不開心?”
江邵樂一番話,化解了場上的尷尬,使得江閔重新笑了起來,石尉寒的父親石啟復也暗暗松了一口氣。
話說到這里,江閔自然想到了與石啟復早年的口頭之約,遂說道:“尉寒,你既然有此良苦用心,我便將三娘許配給你,如何?”
本以為是皆大歡喜的局面,誰知道石尉寒冷笑一聲,答道:“江公,你口口聲聲贊譽你家三娘,可為何不提她是個口吃的女子?”
此言一出,眾人靜若寒蟬,原本熱鬧的宴席忽然變得詭異起來。因為江閔和江邵樂早已經下命令,誰若敢將江子萱口吃之事說出去,無論是主子還是仆從,一律亂棍打死。所以,在場的很多人不知道江家嫡小姐有口吃的毛病。
賓客們,有的吃驚、有的惋惜、有的幸災樂禍、有的事不關己……
江閔的面色幾變,最后脹成了豬肝色。江邵樂震驚非常,先是看了石尉寒,而后似想起什么,猛然看向坐在后面的江月紅。
江月紅接觸到他的目光,身體不由發抖,忙將頭低了下去。
江閔沉默半響,終于還是張嘴說道:“尉寒,我家三娘并非天生口吃,只是因為受了驚嚇所致,其實不打緊。再說她師從大賢丘聃,自是才學……”
石尉寒徑直打斷江閔的話,站起身離開了席位,道:“江世叔,試問江家大郎若是娶了一口吃的婦人做妻子,你作何感想?”
江閔雙手緊緊捏住,咬牙切齒的看向石尉寒,無法做出回答。
“江世叔切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微微停頓之后,他又說道:“我心懷有鴻鵠之志,我的妻子即便不能舌戰群儒,也該能夠與我談詩論畫。無論如何,絕不會是一個口吃的女子。
話畢,石尉寒不再看眾人,施施然離去。
他如此舉動,無異于打了江家一個耳光,使得江閔面上羞惱不已,甚至不顧滿座賓客,倏忽站了起來,對石啟復厲聲說道:“你兒無狀,羞辱我江氏一門,是欺我江家無人嗎?”
如此局面,也是石啟復始料未及的。石江兩家,同為當世舉足輕重的世族,歷來交好,其中利益糾葛已經達到了盤根錯節的地步。石尉寒如此不留情面的拒婚,無疑分化了兩個本是利益聯盟的世家。
石啟復面帶愧色,道:“孝燁勿怪,我回去后定然將他抓來給孝燁請罪!”
江閔冷笑一聲,并不看石啟復,只是一甩衣袖,說:“以后你石家人,休得踏進我江家門半步。”
這。便是從此與石家斷交了!
石啟復愣在當場,感受到周圍人各式各樣的目光,他難免無地自容,卻不能如石尉寒般一走了之,畢竟石江兩家的關系不是一兩個人的事情。
石啟復沉吟片刻,躬身說道:“孝燁見諒,我愿代大郎求娶你家三娘,與你們江家結秦晉之好!”
江閔冷哼,說:“你以為,你那無狀的小兒方才如此羞辱我江家,我還會和你結親嗎?”
“可、可三娘畢竟真的是個……”
石啟復的話沒有說完,但是在場的眾人都明白,他要說的是什么。江家的嫡小姐,有口吃的毛病,高門子弟有幾個愿意娶她為妻?就算是納做妾,也只是因為她是江家的嫡小姐!
關于這一點,江閔和江邵樂自然也是明白的,但是兩人生性皆高傲,雖然擔心江子萱嫁不出去,卻又不愿意松口答應石啟復的提議,一時間陷入兩難的境地。
就在這時,一個如玉般溫潤的聲音響起,道:“江世叔,我愿意娶三小姐為妻,還請江世叔成全。”
聞言,眾人詫異,實在想不到如此時刻竟然有人會站出來向江閔提親。等看清楚說這話的是謝安然時,更是驚得齊齊圓睜雙眼。
謝安然!本是與石尉寒齊名的少年郎啊,怎么會愿意娶一個口吃的無才女?而且這個口吃的無才女子,還是剛剛被石尉寒拒絕過的!
謝安然坦然走向江閔面前,俯身重重一拜,并不急著直起身子,一字一句的說道:“江世叔,小侄仰慕三小姐的才學,斗膽向世叔請娶三小姐!”
這一下,莫說旁人,便是江閔也有些震驚。一時間,他來不及深想,只覺得,他方才丟失的顏面被謝安然找了回來。
遂,連帶著看謝安然也滿意起來,全然忘記了早先相中的石尉寒,連連頷首,道:“甚好,甚好,三娘能得此良婿是她的福氣,老夫自當應許,自當應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