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崇安親自端了湯羹入內，清嵐抱著譯文默默跟在后面。

誰知俞美人突然出了手。

她攔住了清嵐，杏眼圓睜細細打量著，櫻桃色檀口微微張開了，露出內中一點皓齒。

“這位是顧司墨了？我先前來去匆忙，一直未曾好好見上一面。”俞美人噙著笑，容顏掩在蓬軟絨毛里，像極了落了霜雪的芙蓉桃花。

“原來顧司墨也是個美人，聽說在陛下跟前也得用得很，今日細瞧果然如此。”

清嵐向來對溫聲軟語難以抵抗，陡然被俞美人攔下，下一瞬又被砸了滿頭滿臉贊美之詞，語氣也極盡溫軟，哪里反應的過來。

可這堆溫言軟語，聽著像是也不是十分的溫儂。

“顧司墨，陛下該催了。”

不知何時崇安又折了回來，攔在俞美人再次開口之前先說了話。

清嵐不由看向崇安，與他四目相對，對方面上仍帶著笑意，眼神卻清泠如細雪撲面冷雨飄零。

讓人一下子清醒過來。

她退后半步，向俞美人淺淺行了個禮，便跟上崇安入內。

前后崇安半點目光都沒往俞美人哪兒去，連說話也是對著清嵐，算得上是將俞美人忽視到底了。

而那俞美人，神情無絲毫意義，像是完全不在乎沒人搭理她一般，帶著侍女行了禮便婀婀娜娜往回走了。

出了長寧宮宮門，到了長道上，俞美人仍舊噙著笑，甚至瞧見灑掃的宮人還親切慰問，關心上一兩句。

宮人對其感官亦甚好。

眾所周知，人美心善便是俞美人了。

待二人跨過住所比翼軒的大門門檻，俞美人一下甩開了扶著侍女的手，面上的笑容也霎那間消失殆盡。

等不及侍女幫忙，她便甩開毛絨絨的手捂，胡亂粗魯地扯開斗篷的系帶，折騰中卻不小心卡成了死結。

她用力撕扯了幾次，仍然毫無效果，索性放棄，穿著斗篷一屁股坐到地上，連繡鞋也踢飛了一只。

一雙杏眼霎時紅了，眼淚珠子也跟著傾瀉下來，接著便是嗚哇嗚哇聲響起，綿綿不斷。

小侍女習慣了自家主子的性子，默默撿了繡鞋歸置好，又將一旁的軟底鞋子取了給自家主子換上。

鞋子外頭也是毛絨絨的，就連鞋子里面也鑲滿了軟毛，看上去格外柔軟。

“主子，別傷心了，上回不是還說看慣了那群小人的臉色了嘛。”侍女邊給俞美人換著鞋子，邊安慰道。

“我沒哭，沒哭，嗚。”

俞美人抬頭揉了揉眼睛，淚珠也被揉了滿臉，她嘟著嘴，支支吾吾地辯解著。

侍女換完鞋子，又湊近了替她解著斗篷的死結。

俞美人也配合著仰起下巴，好將頸間結扣完全露出來，像是個故作高傲的垂耳兔，毛絨絨得很。

她吸著鼻子，又擺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前幾次送的湯都沒被留下，肯定是他喝膩了那些清淡的，你瞧，我們這回送的果然被留下了吧。”

憶起今兒送的湯羹，侍女手上動作停頓了，表情也跟著扭曲了一瞬。

俞美人卻沒察覺，反而沾沾自喜，甚至想象著那人喝湯時感覺滿足的樣子破涕為笑。

但那湯卻是被擱在一旁的小桌案上，暫時無人問津，但因離著炭盆近，一時半會也涼不下來。

殿內只有昭仁帝崇安以及清嵐三人，徒有紙張被不停翻動的清脆聲響。

清嵐偷偷看了眼湯，接著又看了身旁仍在御案上辛勤理政的昭仁帝一眼，她又納悶地偷瞄著崇安，卻見崇安眼觀鼻鼻觀心，一副神游天外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樣。

先前在屋外聞到的怪異味道，屋子里也有了，似乎還變得越來越濃郁，而昭仁帝和崇安像是毫無察覺，難道是自己聞錯了？

清嵐有些懷疑自己。

“崇安，這回又輪到誰了？”昭仁帝放下手中文書，看向一旁候著的崇安。

崇安揣著頭，笑瞇瞇地回答道：“回陛下，反正老奴不得行，上回可是足足留了兩天鼻血。”

說著，他伸出兩根手指，在昭仁帝面前晃了晃，以作強調。

“臨波那小子也不可，他沒福氣受不得半點補。”崇安說著，像是想起來有趣的事，笑出了聲，“不如讓顧司墨來吧，她還年輕經得起。”

昭仁帝揚了揚眉峰，覺著也無不可。

乍然提到自己，清嵐也是被嚇了一跳，她毋得抬起頭，一臉茫然得看著向自己投來視線的兩人。

“輪到我了？”清嵐指著自己問道，又瞬間反應過來言語中的失誤，急忙改口，“是輪到奴婢做什么嗎？”

昭仁帝卻并不開口，將方才丟下的譯文又揀了起來。

清嵐只得將茫然的目光轉向崇安，等待從對方口中知曉到底是輪到她什么了。

崇安但笑不語，揣著頭慢吞吞地走到一旁，直到站定在炭盆旁，伸出一手指向湯盅，眉眼彎彎地看向清嵐。

清嵐順著崇安的手勢，看向安靜放著的湯盅，一時不知說些什么好。

“快去吧。”

昭仁帝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清嵐逐漸明白過來他們的啞迷，表情僵硬了一瞬。

“是，謝陛下。”

接著，便是頭重腳輕地往崇安那兒走去。

崇安又揣回手，讓出了位置。

清嵐慢吞吞地補上空位，一想到這湯是俞美人特意送給昭仁帝的，現下卻要她來解決，就覺得似乎踩在云朵上。

她端起木盤，準備將湯盅拿下去。

卻被崇安按住了。

她疑惑回望。

崇安說道：“且就在這兒喝罷。”

清嵐感到十分詫異，她注視著崇安的眼睛，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又回過頭看了眼昭仁帝，卻見他并沒有開口否決。

“是。”

那怪異的味道找到了源頭，越靠近湯盅味道越濃，聞得清嵐她鼻子也跟著發酸，她的嗅覺向來敏感，他人感官一分，她便是五分。

湯盅還燙著，一揭開蓋子，便是濃濃的熱氣爭先恐后地飄散出來。

直面湯羹的清嵐被熱氣糊了滿臉，哪怕已經及時閉上雙眼，但水汽也飄進去了一些，她的雙眼頓時被熏紅了，眼中又酸又刺激，險些逼出淚水。

隨著熱氣散出來的還有那怪異的味道，清嵐的鼻子中泛起無法忍受的酸意與癢意，她側過頭抬手捂著鼻子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一旁的崇安在聞到的一瞬間便轉身匆匆回了昭仁帝身邊。

但崇安似乎也將那味道一并帶了過去，昭仁帝也若有似無地聞到了那味道，眉頭輕蹙了起來。

清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和鼻子，待感覺自己已勉強適應那味道之后才敢試著放開。

湯是陛下所賞，是天大的恩賜，不管是補是毒，做奴婢不可辜負皇恩。

她定睛往湯盅里看去，只見湯面金燦燦的，湯色也十分濃郁，一看就是文火慢燉了許久。

味道聞起來雖太過刺激會令人鼻癢發酸，但也有著令人舌下生津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