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悄然逝去，清嵐調職入長寧宮已有一月，外頭的積雪亦已消融，陽光似乎也開始有了溫度。

看著像是要入春了。

午后卻又悄悄落了場雨，雨水傾瀉，讓人始料未及。

若竹撐著油傘奔到屋檐下，長呼了口氣，鬢角的碎發都被雨水打濕了，緊貼在側臉上。

“今兒個雨來得真急，午間還是大太陽呢，要不是孫姑姑一直嘮叨著腿腳疼非說有雨，硬要咱們帶了傘，怕不是要淋在尚宮局了。”

清嵐從她傘下鉆出來，邊甩著衣袖上的雨珠，許久未跑得這般急促，她一時還真勻不過來氣。

“就是被雨困在尚宮局了，她們還能不借傘放我們走嗎？”

“說的也是，”若竹看著兩人同撐一傘皆分外狼狽的樣子，指著清嵐右側笑出了聲，“你怎地衣裳都潮了，鬢邊的珠花怎么也丟了，哈哈“

清嵐聞言抬手摸向右鬢，摸了個空，又探向左邊，啊，還在。

丟了一支掩鬢。

她思索了下，那也不是司墨的形制，只不過是普通宮人的首飾。

“無礙，不打緊，”清嵐甩開濕透的衣擺，“趕緊回去重新梳洗，快到時辰了。”

說罷，她從若竹手中接過油傘，踏足出去邁向雨簾中。

又轉回身，等著對方也進到傘下。

心中不由有些焦急起來，今兒尚宮局的學習耽擱了些，之后又下起雨來，等會重新梳洗更衣還要些時間。

走前崇安特意囑咐要在兩個時辰內趕回去，說是晚些時候博陵郡王要來，她需在陛下身邊侍奉。

若竹隨著清嵐又奔走起來，一時間岔了氣。

又見清嵐眉間緊縮，心思一轉便知曉她在擔心什么。

“博陵郡王今兒從含璋書院回來，按例是馬上就要入宮，陛下要考校其功課，而郡王憊懶，每回都要拖上一時半刻，不著急。”

“還是趕一趕吧，崇安大人囑咐過要早一些回去。”

一聽是崇安的意思，若竹噤了聲，面上也露出些懊惱。

緊趕慢趕，清嵐終于在時辰內到了長寧殿。

長寧殿中冬暖夏涼，清嵐被雨冷透的身體乍一到暖和的環境，頓時渾身都松懈下來，甚至讓她不由發出一聲喟嘆。

守在門口的臨波見了，忙使了個眼色給她，清嵐見狀上前悄聲詢問。

“砰——”

書房宮陡然發出聲巨響。

臨波欲要解釋的話也被憋回了喉嚨，差點嗆著自己。

清嵐也是被嚇了個哆嗦。

成為顧司墨一月以來，雖說時日不長，但也對昭仁帝有了一些了解。

昭仁帝平日里不愛說話，也沒什么表情，看上去冷淡了些，有些白費這么好一張皮相。

但他向來寬仁，只要不是太大的錯誤，基本不會治罪，當然，對政事并不是如此。

清嵐見過他發的最大的火氣，是西北雪災賑銀被貪之案，當時她因隨侍筆墨，也在紫宸殿中。

上一刻昭仁帝還云淡風輕地詢問著案情細處，下一刻就直指堂下官員言語中的錯處，立馬將其發落了，還連其黨羽也連根而起，一應人等，反正清嵐是沒數得過來。

而狂風驟雨不過小半個時辰，昭仁帝就又似雨過天晴一般，甚至還十分和煦地詢問起新恩科的事宜。

臺下官員大多不敢言語，唯有左右兩相多說了幾句。

昭仁帝也沒再有個什么反應。

那便是清嵐覺得昭仁帝最為生氣的時候了，至少那一刻，她連呼吸都放得十分輕，雖與她無關，但那沉悶冰冷的氣息讓她背上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

但就是再生氣，也沒見過聽過昭仁帝摔東西。

屋內靜寂無聲，像是方才的碰撞聲只是清嵐與臨波的幻覺。

但他們清楚，這不是。

“崇安大人呢？”清嵐硬著嗓子問道。

此刻能應對里面場景的，也就只有天子近侍，都太監崇安大人了。

臨波咽了一大口唾沫，幽幽道：“陛下命他辦事，出去了。”

清嵐轉過頭看向臨波，扯了扯嘴角，道：“等下陛下喊人，便是你進去了。”

話音剛落，里頭就來了傳喚。

臨波只來得及給了個將去送死的眼神，就急匆匆入內去了。

就留清嵐一個人在外面守著，她可不敢往槍口上撞。

然而，清嵐一口氣還沒喘勻，里頭又響起了聲音。

“顧司墨。”

聲調不高，恰能讓清嵐聽見，清嵐連忙應聲，也跟著入內。

原是砸了硯臺。

書房內很是安靜。

臨波正跪在地上收拾殘渣，清嵐見狀忙見了禮，便幫著一起收拾，兩人大氣也不敢出。

昭仁帝坐在上首，手中正翻閱著書冊，面上也不見慍怒，像是方才都不是他做得一般。

堂下垂手站著個少年，面上滿是懊惱，身上的錦衣也沒穿齊整，腳上蹬著的靴子面上沾著泥漿，顯然是還沒來得及換了外出的靴子就入宮了。

昭仁帝翻過一頁書冊，開口道。

“你就在此處，把你錯的那幾篇都先抄了直到全能默對為止。”

顯然，是對博陵郡王說的。

而那博陵郡王聞言縮了縮脖子，不情不愿地應了聲。

“你是不服？”

昭仁帝擱下書冊，抬眼看向少年，臉上仍舊沒有表情。

“沒有沒有，我抄我抄。”少年連忙擺手，試圖證明自己。

“顧司墨。”

“是。”

清嵐站起身聽后吩咐。

“給郡王準備桌案。”

“諾。”

郡王抄書一直折騰到了近亥時正，才將將把《大學》背誦下來，之前磕絆背了些就被昭仁帝喊了停，來回數次才勉強過關。

聽得候在一旁的清嵐臨波都能接上下句了。

崇安一直沒回來，也不知到底接了什么任務。

都過了用膳的時辰，因沒了主心骨在，臨波勸上一回被否，再勸一回得不到回應，也就不敢再說什么。

倒是博陵郡王聽到用膳，眼巴巴地看著上頭。

卻見昭仁帝依舊埋在書里也沒個反應，只時不時的有翻動書頁的聲響，他便知道今日里自個兒與晚膳無緣了。

時辰太晚，宮門也已落了鑰，陛下便吩咐臨波送博陵郡王去他常去的宮殿住一晚，明日再出宮去。

“再讓膳房送一碗面食去，時辰太晚，吃些好克化的。”昭仁帝又細細囑咐。

“嘿嘿，還是皇叔最疼我。”博陵郡王嬉笑著謝恩，渾忘了分明是他的好皇叔，留著他到現在，連個晚膳也吃不上。

臨波領了命前去。

書房中又平靜下來。

小宮人們不算，崇安也還未回來，整個長寧殿中也就請嵐還侍奉在昭仁帝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