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列寧“帝國主義論”與當代壟斷資本主義
- 李雪陽
- 17342字
- 2024-03-28 11:47:14
第一節 列寧“帝國主義論”誕生的歷史背景
一、19世紀末20世紀初世界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發展新趨勢
正如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曾經深刻揭示的那樣,資本主義作為全面超越和全面取代封建主義的新的人類社會形態,在其既定歷史局限性的前提下,于一段時期內,會持續展現出不容小覷的“先鋒性”與“進步性”。當第一次工業革命漸趨落幕,世界資本主義的社會經濟建設進程不僅沒有隨之呈現衰微之勢,反而以前所未有的強勁勢頭持續推進。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初期,得益于物理學、生物學、化學等自然科學領域的高歌猛進,肇始于19世紀70年代中期的以電力的廣泛應用為主要標志的第二次工業革命冉冉升騰于西方世界。受其深刻影響及有力推動,西方發達國家和地區的科學技術、社會生產力、生產關系、管理經營模式、日常生活與工作方式等眾多社會景觀發生了較大改觀,世界資本主義迎來了新一輪社會經濟快速發展時期,人類在交通方式、通訊方式、生活工作用品等方面取得了史無前例的飛躍性突破和創新,內燃機汽車、飛機、電話、有線(無線)電報、電燈、炸藥、塑料、人造纖維等一系列超越往昔人類想象力和創造力極限的新事物層出不窮。與此相應,西方主要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和地區的產業結構得到了進一步調整與重組,歐美各國在此期間先后將技術革命重心從昔日以紡織業和采掘業等為典型代表的傳統產業領域陸續轉移到重工業領域,遂成為以重工業為主導的工業強國,從而完成了工業化歷史進程,并進而形成了西歐和北美這兩個全球最為主要的發達工業化地帶。毫無疑問,這一歷史進程的意義十分深遠,迄今為止,仍然或直接、或間接地對全世界經濟政治格局、國際分工、資本流動等諸多方面產生著這樣或那樣的影響。
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初期,由于受到自然科學遠未停息的前進步伐以及生產領域中產業技術不斷的升級的深刻影響和促推,資本主義社會中各類企業與公司都爭先恐后在生產中積極主動地采用新產業技術和生產工藝以期增強自身在市場中的綜合競爭實力。于是,這樣一來,資本主義各類企業通過在市場上相互之間的激烈角逐同殘酷競爭踐行著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從而在客觀上造成了企業和公司日趨嚴重的兩極分化:少數成功實現技術轉型和升級的資本集團利用自身新技術形成的優勢不斷擠垮或吞并掉那些技術相對落后的企業和公司,爾后將巨量資本迅速地集中到自己手中,漸漸地這些企業和公司慢慢顯現出在某個特定行業、部門甚至是整個社會范圍內生產與資本的集中壟斷特征。與此同時,壟斷資本為了維持、鞏固自身統治以及出于利益最大化考量,紛紛積極介入到日常社會經濟生活中:一方面,各國資產階級政權紛紛竭力復興軍國主義,強化對內、對外暴力鎮壓與軍事武裝威懾;另一方面,相繼出臺并施行以保護性關稅為代表的一系列旨在保護和扶持國內私人壟斷企業和公司為根本目的的國家政策。有賴于上述這些原因,卡特爾、辛迪加、康采恩、托拉斯等私人壟斷資本集團漸趨在社會經濟領域中成為了占據著統治地位的顯赫力量。昔日自由資本主義時代那種“偶然”“暫時”“例外”的經濟壟斷現象越來越成為一種極為普遍且最為重要的社會經濟(時代)特征,自由資本主義在時光不知不覺的流逝中悄然將王冠摘下,并顫顫巍巍地遞到了壟斷資本主義手中。對此,列寧曾這樣評價道:“這種從競爭到壟斷的轉變,不說是最新資本主義經濟中最重要的現象,也是最重要的現象之一。”據當時一些實證統計材料顯示:某些經濟最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和地區內,為數不多的大壟斷資本集團甚至已經將一半(以上)的國民經濟產業部門聚集到自己麾下。當然,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和生產的集中壟斷發展趨勢絕不僅僅局限于工商業領域。在資本主義工商業集中壟斷趨勢推波助瀾的作用下,資本主義銀行機構也逐漸由往昔業務功能單一的普通資本“中介人”角色華麗轉變為一個深度掌控資本主義工商業界(當然還包括了農業、服務業等眾多行業領域)的“萬能壟斷者”。銀行壟斷資本與工商業壟斷資本相互滲透、相互融合、混合生長,最終催生出了“金融資本”這一資本主義最新的壟斷資本形態。正是在“金融資本”強大力量的推動下,資本主義社會中所謂“銀行大王”“石油大王”“鋼鐵大王”“鋁業大王”“鐵路大王”“汽車大王”等一批具有高度壟斷色彩,手握巨大經濟政治權柄的壟斷寡頭們紛紛在世紀之交粉墨登場,作為資本主義最高歷史階段且具有顯著經濟政治專制集權特征的帝國主義時代的厚重帷幕也因而得以緩緩開啟。
毋庸置疑,帝國主義時代,世界資本主義的科學技術以及現實社會生產力均獲得了相較于以往任何一個時期而言更加顯著的解放、發展和進步。全人類,特別是發達資本主義社會中普通勞動群眾日常的生活狀況和工作條件較之以往均出現了程度不等的提升。這一點恰如列寧所言:帝國主義時代,資本主義在某些工業部門,在某些國家,或者在某些時期內將會呈現出令人驚嘆的高速發展,“整個說來,資本主義的發展比從前要快得多”。不過,無論怎樣,帝國主義從本質上來說畢竟仍然隸屬于資本主義,作為一個階級剝削和階級壓迫存在于其始終的特定社會形態和歷史階段,它的基本矛盾不僅沒有得到絲毫弱化,反而變得越來越激烈而尖銳,它的時代局限性與落后反動的特征也愈益顯著。對此,《資本論》深刻揭示道:盡管在一定時期和范圍內,資本主義不僅仍然能夠持續促進科學技術及社會生產力水平的提升,竭盡所能改善和調整社會生產無政府狀況,但由于這一切變化與改觀始終囿于資本主義藩籬內,并未越此特定社會形態和歷史階段雷池一步,因而隨著壟斷資本主義不斷深入發展,資本主義固有的剝削性、壓迫性、掠奪性會變得愈加嚴重,“貧困、壓迫、奴役、退化和剝削的程度不斷加深,而日益壯大的、由資本主義生產過程本身的機制所訓練、聯合和組織起來的工人階級的反抗也不斷增長”,久而久之,“資本的壟斷成了與這種壟斷一起并在這種壟斷之下繁盛起來的生產方式的桎梏。生產資料的集中和勞動的社會化,達到了同它們的資本主義外殼不能相容的地步。這個外殼就要炸毀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喪鐘就要響了。剝奪者就要被剝奪了。”
首先,在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的“叢林法則”的引領與推動下,壟斷資本為了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不僅相互之間進行著極為激烈、殘酷的惡性競爭,而且更是使盡渾身解數摧毀或兼并無數實力不如自己的中小企業,加上維護同代言壟斷資本利益的資產階級政府對經濟生活的介入與干預,資本主義社會貧富兩極分化趨勢愈演愈烈:一方面是大量破產并被無情并吞的中小企業,以及大批被拋入無產階級隊伍和就業后備軍的小私營企業主與手工業生產者;另一方面則是經濟政治權力與日倍增且數量越來越少的壟斷財團及壟斷寡頭。其次,出于維護和保障一小撮私人寡頭利益的考量,壟斷資本不僅在生產過程中對以無產階級為首的廣大勞動群眾施行日益嚴酷的剝削壓榨,而且資本主義國家各類巨額支出,如軍備競賽、豢養龐大官僚體系、海外開拓殖民地等方面的沉重經濟負擔最后也都毫無疑問地壓在勞動群眾肩上,即其要么通過課重稅,要么以扣除、凍結工人實際收入等諸多方式來實現。據有關數據顯示,1890年至1912年,德國工人的工資在20多年時間內平均增加了25%,而生活費用卻至少增加了40%;英國工人在1900年至1908年這段時間內工資幾乎沒有增加,而生活費用卻大大增長;法國、美國及其他帝國主義國家的工人生活狀況也處于持續不斷惡化境況中。廣大勞動人民生活處境的惡化同頻繁爆發的經濟危機形成了惡性循環,壟斷資本則往往通過犧牲工人階級的利益來彌補經濟危機所造成的損失。帝國主義列強內部階級矛盾和階級斗爭進一步激化和尖銳起來。以歐洲大陸為例,法國在1890年到1899年的10年間,罷工人數為924000人,而在1900年到1905年的6年時間內,罷工人數就高達1107000人。德國在1895年到1899年共爆發罷工3609次,平均每年720次,而在1900年到1904年的時間內則發生罷工7235次,平均每年高達1447次。再次,壟斷資本為了獲得更大經濟利益,攫取更多生產和戰略資源并擺脫國內消費嚴重不足的困境,在大規模商品輸出基礎上,積極推行資本輸出。為了徹底掃除一切存在于資本輸出金光大道上的障礙,帝國主義必須全面復興和提升以堅船利炮為標志的軍國主義,借此為赤裸裸壓迫和剝削殖民地、半殖民地廣大“現代奴隸”的殖民主義“保駕護航”。帝國主義與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之間的矛盾和斗爭呈現出愈演愈烈之勢。此外,伴隨自由資本主義向壟斷資本主義過渡的歷史進程,帝國主義列強之間本來就存在的嚴重社會經濟不平衡狀況進一步加劇和惡化了。德、美等國跳躍式發展,迅速趕上并超過英、法等老牌資本主義國家。從各國工業增長的速度看,1870年至1913年,美國增長8.1倍,德國增長4.6倍,而法國卻只增長1.9倍,英國只增長1.3倍。就各國工業生產在世界工業生產中的比重而言,1870年至1913年,美國從23%上升為38%,德國從13%上升為16%,而英國則從32%下降到14%,法國從10%下降到6%。英國喪失了“世界工廠”的地位,而美國的工業總產量已經躍居世界第一,德國的工業總產量則在歐洲首屈一指。
由此一來,帝國主義列強之間的固有矛盾也就變得越來越尖銳與突出,這集中反映和表現在帝國主義歷史時期世界經濟發展過程中展現的“雙重趨勢”,即資本的“國際化”與“民族化”進程:一方面是世界經濟不斷增強的相互依賴性和融合性,而另一方面則是它日益分裂為各個獨立的民族國家集團。這一點誠如布哈林提醒人們的那樣:每個“民族國家”金融資本的最終理想是進行無限制擴張直至成為一個遍及全球的帝國,因為資本自身邏輯發展要求實現“國際化”或“全球化”;然而,各“民族國家”的金融資本必將會在各自全球化進程中為了捍衛與拓展自身利益而頻繁發生激烈對抗與沖突,而這樣一來,就會反過來強化資本的“民族”色彩。以帝國主義列強在全球爭奪殖民地、半殖民地為例:一方面,資本自身發展邏輯要求帝國主義在全球化進程中持續不斷向前邁進,帝國主義列強依照這一邏輯必將積極向外推行殖民主義,搶占殖民地、半殖民地;另一方面,每一壟斷資本都是有歸屬和有主的,隨著各有主壟斷資本全球化步伐的加劇,它們相互之間終將遭遇并進而產生出勢不兩立的激烈矛盾與尖銳對抗。加之帝國主義列強始終存在嚴重的社會經濟發展不平衡以及由此引致的國家綜合實力的此消彼長,因而,帝國主義列強相互之間的矛盾與斗爭似乎永遠都不可能被徹底根除。以一戰前夕的情況視之,盡管新崛起的美、德、日本在經濟發展速度和經濟實力等諸多方面均遠遠超過了英、法、俄等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然而,由于歷史原因,帝國主義列強所占有的殖民地以及擁有的勢力范圍卻存在著巨大差距,甚至可以說與其現實實力極不相稱,如美、德等國所擁有的殖民地只有法國的1/3,俄國的1/5,英國的1/10等,加之在這一特殊歷史時期世界領土已經基本被分割完畢,不難想見,帝國主義列強為了維護本國壟斷資本的利益,進一步擴大商品輸出、資本輸出,尤其是那些后來居上的強國,為了謀求到一個能與其自身經濟、政治、軍事實力相匹配的全球勢力范圍,一場源于帝國主義列強旨在“重新洗牌”的帝國主義世界戰爭或早或遲終將爆發。
帝國主義時代,資本與資本之間,“勞動和資本之間、殖民地和宗主國之間、帝國主義各主要強國之間的矛盾激化,必然導致資本主義總危機的發生,使世界大戰和無產階級革命的到來迫在眉睫。”由于內在基本矛盾始終如一,加之帝國主義對這一內在基本矛盾的空前加劇和激化,帝國主義繁花似錦的社會歷史景觀下潛藏著重重危機。
二、工人階級的分化與“第二國際”的破產
(一)資本主義國家工人階級的分化
事實上,現實世界中的工人階級當然不可能是鐵板一塊,其內部長期以來始終存在著較為顯明的階層差異性。這一點其實并不難理解,熟練工人與非熟練工人,某些技能要求更高的工種與較低技能要求的工種,以智力勞動為主的工作崗位與以高體能勞動為主的工作崗位等,其相互之間均客觀存在著不容忽視的區別,有時候這種差異性甚至超乎了一般的想象。正因為這樣,西方社會一度廣泛流行著這樣一種看法: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當將“手藝人”(或“工匠”)與普通的體力勞動者混為一談。帶有濃厚技術含量的“手藝人”和“工匠”們往往認為,體力勞動者們理應屬于一個較為低下的社會階層。鍋爐制造工人工會書記一想到能允許一個普通體力勞動者去干“工匠”的工作就會嚇得要死。有技術的紡紗工人工會書記確信,他的會員一般說來在高超的技能方面與接線工人和缺少技術的工人是截然有別的。在此(根深蒂固)觀念基礎上,世界資本主義早期旨在保障與維護熟練工人和具有高技能“工匠”們切身利益的具有濃厚封建行會宗派色彩的工會組織紛紛應運而生,久而久之,這些工會組織伴隨著資本主義的持續發展而日益顯現出難以回避的保守性、落后性、反動性,以及對整個工人階級及其運動的嚴重危害性:首先,這些早期工會組織頑固地維護著封建行會森嚴等級秩序的糟粕,不僅其成員基本上都是在各行業中具有較為穩定職業、工資待遇較為優厚的熟練“手藝人”,而且工會組織還往往通過抬高入會門檻,如繳納高額的會費等,將大量體力勞動者、女工、童工拒之于工會組織大門之外,“鍋爐和輪船制造協會”總書記羅伯特·奈特的言辭對此做出了最好注釋:“我們一定要循規蹈矩,鐵甲工人是技匠,打下手的自然應當聽技匠的指揮”;其次,這些早期工會組織并不致力于在政治上和意識形態上徹底反抗資產階級政府及資本主義制度,它們始終認為資產階級與工人階級之間的利益具有一致性,主張勞資利益可以進行協調,其真正的興趣點僅在于為工會會員盡可能爭取到較大經濟利益同更好的工作條件等,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過度沉湎于“經濟斗爭”一瓜一棗的利益考量,而為達此類目標,這些組織甚至不惜犧牲掉整個工人階級的根本長遠利益及階級原則,漸漸地這些工會組織不僅日趨淪為了某種“純而又純”的工人“福利組織”,而且還在客觀上起到了嚴重滯礙馬克思主義傳播并閹割掉其理論中革命靈魂的惡劣作用;再次,這些工會組織在工會官僚化進程中慢慢地培養出了一個日益脫離廣大勞動群眾的上層特權工人階層或工人貴族階層,其工會領袖們也逐漸變為一批對下(無產階級)怒目橫眉,對上(資產階級)趨炎附勢的“富裕一族”。正因此,這些工會組織在現實生活中客觀造成了整個工人階級組織和運動的分裂,并嚴重削弱了工人階級反對資產階級的整體實力。
在自由資本主義向壟斷資本主義過渡的漫漫數十年間,壟斷資本始終沒有放棄積極培植和豢養自己在工人階級中的忠誠代理人——工人貴族階層的努力,特別是憑借軍國主義、殖民主義攫取到的巨量海外經濟(超額)利潤,壟斷資本集團大肆收買與籠絡這些曾經帶有封建行會性質的工會組織及其領導團隊。因而,在此期間,資本主義世界逐漸出現了一個界限漸趨明晰,與雇主關系曖昧不清且已經嚴重資產階級化了的工人貴族階層,以及由這個工人貴族階層擔任主要領導的“黃色工會”。工人貴族及其所領導的“黃色工會”始終信奉勞資利益根本一致及可協調觀點,主張用和平仲裁的方式消除勞資間的矛盾與爭議,他們從根本上否定階級斗爭的必要性、必然性,反對任何形式的暴力反抗,甚至包括合理合法的游行示威與罷工等。他們不再積極介入和參與任何激進的革命運動,轉而迷戀、散布、鼓吹“階級和解”“議會斗爭”“經濟斗爭”“合法斗爭”等諸多修正主義、機會主義論調,并在現實中致力于分裂無產階級革命隊伍及其運動。
由于工人貴族目光短狹,眾多工會領導人禁不住資產階級政府“合法”“和平”“富裕”等理念及現實經濟利益的誘惑,紛紛告別了工人革命運動,轉而投身到資產階級反動陣營中,并日益成為為壟斷資本一己私利保駕護航的馬前卒同衛道士。特別是當帝國主義列強間由來已久的矛盾和對抗頻頻升級,以至于帝國主義列強最終爆發了那場慘烈程度與戰爭規模均史無前例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各國工人階級上層不僅不參與到“反戰”洪流中,反而愈加賣力地向國內普通民眾與工人階級鼓噪并吹噓所謂“愛國主義”思想,欲圖使人們淡忘國內尖銳的階級仇恨與斗爭,煽動人們積極投身到以“保衛祖國”旗幟為遮羞布的帝國主義戰爭中。其不僅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缺乏馬克思主義正確教育與指導的普通勞動群眾一時興起且極為虛幻的愛國主義情愫,而且的確或多或少“成功”地瓦解與摧毀了國際無產階級之間的大團結、大聯合,為歐美發達資本主義避免遭受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和革命的致命沖擊起到了不容忽視的緩沖與保護作用,使帝國主義能夠繼續得以茍延殘喘,并因而宣告了“第二國際”的徹底破產。對此,布哈林曾十分憤慨地指責道,“歐洲工人從帝國主義殖民政策中得到的幾文錢,與幾百萬被屠殺的工人、戰爭吞噬的無數財富、猖狂的軍國主義駭人聽聞的鎮壓、恣意破壞生產力的暴行、高昂的生活費用和饑饉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呢?”與這群作為“第二國際”同資本主義主要社會支柱的工人貴族迥然有別,以列寧、盧森堡等人為杰出代表的“第二國際”左翼沉著應對、高瞻遠矚,時刻以馬克思主義及無產階級國際主義精神提醒自己。他們不僅十分清晰地看到了在壟斷資本竭力籠絡與收買策略作用下,早已資產階級化了的工人貴族對工人階級革命隊伍與革命運動的分化給整個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及其前景所帶來的深重災禍,而且更意識到需要徹底揭穿壟斷資本、工人貴族以及“黃色工會”宣揚和鼓噪的“和平長入社會主義”“合法議會斗爭”“為保衛祖國而戰”等觀念和口號所蘊藏的巨大欺騙性,警示廣大勞動群眾遠離資產階級那輛插滿了“保衛祖國”彩旗的“愛國戰車”,號召全世界無產者真正聯合起來,在歷史時機允許的情況下發揮主觀能動實踐,用革命武裝斗爭推翻與摧毀腐朽墮落的壟斷資本主義國家機器,為最終建立屬于工人階級的新政權而不懈奮斗。
(二)“第二國際”的破產
恰如列寧正確指出的那樣:從本質上而言,已經資產階級化了的工人貴族既是“第二國際”的主要支柱,同時也是資產階級的重要社會支柱。隨著時間的推移,工人貴族對整個工人階級隊伍及其運動所起到的分裂和破壞作用,不知不覺中也逐漸滲透進了“第二國際”內部。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第二國際”的徹底破產與最終解體既是工人階級分化發展的必然邏輯結局,同時也是長期充斥在工人貴族群體中的機會主義、沙文主義蔓延泛濫的結果。
在列寧看來,對于“第二國際”破產的認知不應當僅從表象與形式去理解,即不能僅從如歐洲各交戰國社會民主黨之間國際聯系的中斷,不再召開社會民主黨國際代表會議以及社會黨國際局會議等方面去理解這個問題,而應當著力深入本質,即從在面對帝國主義世界大戰時,各國社會民主黨不是在國內外竭力反戰、反對軍事撥款、反對為戰爭辯護、公開主張自己政府的失敗、建立一個國際機構以“宣傳戰壕聯歡”以及創辦秘密報刊以宣傳過渡到革命行動的必要性等,而是最終選擇了在“老黨統一口號”引領下,一邊倒地站到自己的資產階級政府和資產階級利益集團方面去專心致志地反對各國無產階級,使一國無產階級政黨同本國資產階級達到“統一”而同各國無產階級進行決裂等本質內涵去理解。正因此,列寧在《第二國際的破產》一文中明確指出了“第二國際”徹底破產的顯著標志:國際的破產就是大多數正式社會民主黨令人觸目驚心地背叛了自己的信念,背叛了自己在斯圖加特國際代表大會和巴塞爾國際代表大會上的演說、決議等中所作的最莊嚴的聲明。
“第二國際”在帝國主義世界大戰全面爆發面前不堪一擊,多數社會黨成員不僅紛紛向各自資產階級政府繳械投誠,而且還高擎著“保衛祖國”的招搖撞騙的幌子自覺自愿主動鉆入帝國主義戰爭的前線戰壕中。以德國黨為例,1913年初,德國社會民主黨國會黨團以多數票贊成政府擴軍備戰的軍事預算。1913年6月30日,已把持國會黨團的機會主義者,公開投票贊成為軍事撥款法籌資的一次性國防稅和財產增值稅法,公然違反了國際代表大會的決議,支持政府參加戰爭,走上了背叛無產階級的道路。“第二國際”的其他大多數政黨也與德國黨大體相似,開始墮落。大戰爆發前夕,德國黨執行委員會曾宣稱自己忠實于國際社會黨代表大會關于爭取和平、反對帝國主義戰爭的決議。在1914年7月25日《前進報》上黨的執行委員會還發表宣言呼吁德國有階級覺悟的無產階級以人性和文明的名義抗議戰爭挑動者的破壞性行動。無產階級迫切要求德國政府對奧地利政府施加影響以維護和平。不允許為了奧地利統治者的權力欲、為了帝國主義的利潤而犧牲德國任何一個士兵的一滴鮮血。宣言最后高呼:我們不要戰爭!打倒戰爭!各民族兄弟般的國際團結萬歲!但是在這個時候,社會民主黨的右派首腦卻與政府進行了秘密勾結。阿·休特古姆以德國社會民主黨國會議員的身份同首相接觸,并向政府保證社會民主黨的領導將贊成各國參與戰爭的軍事撥款,“在8月3日下午的社會民主黨國會黨團主席團會議上,對軍事撥款進行表決,結果以78票對14票通過同意軍事撥款。當時以卡爾·李卜克內西為首的14名黨團成員對軍事撥款投了反對票,可是他們為了維護黨的紀律和組織形式上的統一,在第二天的國會會議上便和其他議員們一起投了贊成票。后來,社會民主黨黨團主席、中派分子胡果·哈阿茲宣讀了表示贊成軍事撥款的聲明,并宣稱為了防御‘俄國入侵’,接受‘保衛祖國’的口號,宣傳‘在危險時刻我們不會拋棄祖國’。”
在德國黨的影響下,工會還要求德國工人在戰爭期間放棄罷工,宣布實行所謂的國內和平政策,驅使250萬會員充當戰爭炮灰。右派謝德曼之流還親自到瑞士、瑞典、丹麥等中立國游說,為本國政府辯護。為了防止革命,機會主義者還多方破壞左派占優勢的地方組織,迫害左派分子,甚至協助警察把盧森堡、卡爾·李卜克內西、梅林等左派領袖逮捕入獄。
與德國社會民主黨支持并最終參與到帝國主義戰爭中類似,法國社會黨、英國社會黨右翼、比利時社會黨和俄國孟什維克等也都紛紛支持對同盟國作戰,奧、意、美、荷、丹等國社會黨首領,也都無條件地支持本國政府。在這個時期,各國社會民主黨基本靠向了社會沙文主義立場與帝國主義立場上,而且對持不同政見者采取了類似帝國主義的殘酷而血腥的手腕。例如,在世界大戰爆發前夕的法國,“饒勒斯的反戰活動十分活躍,這引起了社會沙文主義者的憎恨。1914年7月31日,饒勒斯被社會沙文主義者暗殺。這幾乎成為法國社會黨領導們關于戰爭的態度的明顯轉折點。在饒勒斯遇刺前,法國社會黨的領導們一直傾向于認為法國政府不愿意參戰,但是在他遇刺后,他們的這種觀點就逐漸轉變到‘保衛祖國’上來。”
事實上,誠如列寧在分析沙文主義、機會主義、合法主義相互關系問題時所深刻闡述的那樣,這一切令人目不暇接的歷史轉變和歷史迷局當然不是在一朝一夕之間形成與發生的。亦如俄國社會主義“十月革命”在短時期內迅猛爆發那樣,其無疑是一個漫長歷史進程經年累積以及各種歷史因素長期相互交匯、相互作用的必然結果。首先,盡管“第二國際”早期在恩格斯的正確領導下開展和實施了一系列非常有意義和價值且對日后整個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有著極為深遠影響的革命實踐活動同戰略布局,然而,不容忽視的是,由于“第二國際”自成立之初起就是一個組織形式比較松散的團體,其在組織原則上過于強調各國社會黨充分的獨立自主性,加之“第二國際”內部成員成分十分蕪雜,思潮紛亂、流派多元,因而,自恩格斯與世長辭之后,“第二國際”長期以來始終缺乏一個如同布爾什維克黨那樣在思想與組織方面具有高度統一性的強有力正統馬克思主義領導核心力量以及能夠令眾人信服和自覺跟隨的精神領袖。其次,那些自恩格斯逝世后在“第二國際”具有較大影響力和老資格的“大人物們”,如伯恩斯坦、考茨基等人究其實質而言并非堅定、忠誠的馬克思主義者,而一旦當他們不再對其真實的思想和政治取向遮遮掩掩、羞羞答答并逐漸轉向修正主義、機會主義右傾路線時,由于其昔日在“第二國際”內部以至于在整個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熠熠生輝”的學術和政治地位,一方面,必然會有大批盲目的崇拜者義無反顧地成為其鐵桿擁躉與追隨者,另一方面,這些耀眼的方面“光芒”將他們真實的學術傾向與政治路線深深掩藏起來了。列寧就曾在《第二國際的破產》中以著名寓言《杜鵑和公雞》對此類現象進行了非常辛辣的嘲諷。所以,當帝國主義世界大戰爆發時,“第二國際”這座本就不太穩固的“大廈”在以伯恩斯坦、考茨基為代表人物的修正主義、機會主義強大思潮的誤導下頃刻之間分崩離析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再次,“第二國際”內部自始至終存在著數個斗爭異常尖銳、激烈的理論和政治派別。如在國際成立的早期,其內部就存在著馬克思主義、無政府主義和改良主義三個主要思想與政治派別。然而,由于在前期活動中,“第二國際”的馬克思主義者將主要精力用于竭力反對和排除無政府主義對整個國際工人運動的負面干擾和影響,所以,沒有足夠正視在這個組織內部存在著的同樣勢力強大的右傾改良主義思潮和政治路線,更沒有能夠對這些錯誤思潮和政治路線進行及時而精準的壓制、批判和清算,從而導致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第二國際”內部積存已久的以伯恩斯坦為主要代表的右傾改良主義逐漸發展為在理論上全面系統修改馬克思主義的聲勢日隆的修正主義流派,而此時的“第二國際”也日趨形成了三個主要思想和組織派別:以伯恩斯坦為代表的修正主義派、以考茨基為代表的中派以及以列寧和盧森堡等為代表的馬克思主義左派。伯恩斯坦在1896年及隨后的數年內以《社會主義問題》為總題目在《新時代》雜志上陸陸續續發表了一系列文章,嘗試著對馬克思主義進行全面修正。特別是,在1899年完成的《社會主義的前提和社會民主黨的任務》一書中,伯恩斯坦將他的修正主義理論進一步系統化和公開化了。以被冠以“馬克思主義理論教皇”榮譽頭銜的考茨基為主要代表的所謂“第二國際”中派雖然也曾經積極參與到對伯恩斯坦修正主義的論戰中并始終以“正統馬克思主義”泰然自居,但其思想和行動中卻時時處處散發出右傾機會主義的強烈氣息。在考茨基這位“馬克思主義理論教皇”提出了思想史上臭名昭著的“超帝國主義論”之后,其右傾機會主義本來面目愈發顯著,愈發不加修飾,并漸漸向他曾經竭力攻擊和批判過的伯恩斯坦修正主義持續靠攏(盡管他因為在批判伯恩斯坦修正主義的過程中體現出明顯的左右搖擺立場而獲得了“含糊橡皮性”稱號,但客觀地講,考茨基在行動上畢竟還是對修正主義作出了聲討,而且也的確作出了或多或少的歷史貢獻)。考茨基在《新時代》上發表《現在做什么?》《新戰略》《在巴登和盧森堡之間》等一系列文章同左派代表盧森堡等人進行論戰,并進而提出了所謂的“疲勞戰略”,其根本旨向無非是竭力鼓吹革命斗爭以外的“合法主義”“議會斗爭”,希冀通過無數次資產階級議會內部的小角逐逐漸削弱壟斷資本統治政權的力量,進而,整個世界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和平地長入社會主義”了。對于考茨基主義及其中派主義的本質內涵,列寧一針見血地歸納總結道:以考茨基為代表的中派主義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政治上怯懦,不敢發動群眾,不相信工人階級的力量;思想上教條主義;哲學上拋棄了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法,采取了折中主義;行動上反對左派的正確主張力圖調和工人運動中的左派和右派的原則分歧,其實質上是一種有利于右傾機會主義發展的思潮。質言之,正是由于“第二國際”馬克思主義左翼對右傾修正主義和機會主義長期有意無意地忽視和縱容,才最終導致在“第二國際”發展的中后期,修正主義與機會主義的整體實力同社會影響均大大超過了以列寧、盧森堡等人為主要代表的左翼聯盟,資產階級政權也因之找到了自己在無產階級隊伍中勢力強大的合作伙伴同代理人。正因此,“第二國際”發展中后期漸趨被右翼機會主義、修正主義以及相關的組織勢力所腐蝕和蛀空,從而難逃最后徹底破產、徹底解體的悲劇性命運。
理解“第二國際”徹底破產的關鍵詞除了“背叛”還是“背叛”,即多數國家社會黨及其成員對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工人運動赤裸裸的“背叛”。無論當時的親歷者或后來人竭力為這種“背叛”尋到什么樣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叛”就是“背叛”,這一點絕對不容回避!毫無疑問,此次“背叛”給整個國際共產主義事業及其未來本可以相當光明的發展前景帶來了難以估量的損失,的確令人扼腕。這一點誠如美國學者威廉·福斯特在《三個國際的歷史》中所評價的那樣:“第二國際多數社會黨的叛變,是世界工人階級有史以來所遭受到的最大災難。”不過,馬克思主義教導人們應當全面、發展、動態地看待世界萬物的演進與變遷。“第二國際”由于多數成員國社會民主黨的背叛而最終招致徹底破產和解體的歷史事件同樣存在值得肯定的方面。列寧曾在《第二國際的破產》中表達出了某種辯證的樂觀主義情緒。列寧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及“第二國際”的宣告破產雖然給整個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工人運動帶來了諸多不幸的影響,然而,其在另一方面卻生動地揭露了機會主義作為資產階級政權同盟者的真面目,證明了多數國家社會民主黨已經腐朽與墮落:“這場大戰所造成的危機,揭開了帷幕,打破了常規,割破了早已熟透了的膿瘡,表明了機會主義所扮演的真正角色就是資產階級的同盟者。”不難想見,“第二國際”徹底破產和解體的教訓以及慘絕人寰的帝國主義戰爭(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全面爆發均為列寧及其所領導的俄國布爾什維克黨提供了許多值得借鑒的極為寶貴的經驗和教訓,在反面助推了俄國社會主義“十月革命”的勝利。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后的1923年5月,“第二國際”社會黨的右派和中派在漢堡召開合并大會,正式宣告成立社會主義工人國際,此次合并大會標志著“第二國際”在組織上正式終結(正式解體)。
三、第一次世界大戰:《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寫作和完成的重要歷史背景
列寧“帝國主義論”當然不是一蹴而就的,其實際上經歷了比較漫長的形塑過程。盡管列寧“帝國主義論”最為集中而系統地呈現于《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中,但需要指出,他的“帝國主義論”絕不僅限于此文。事實上,列寧“帝國主義論”是一個以《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為最高峰及最耀眼代表的龐大思想體系。如果僅從目前能夠查閱到的文獻來看,列寧的“帝國主義論”的成長和成熟的確經歷了一個比較漫長的時期(十幾年甚至二十年左右),而列寧許多關于帝國主義的研究文獻與篇章基本上都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期間寫作或完成的,這其中包括了“重量級別”的《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關于帝國主義的筆記》等。
簡單梳理一下,列寧最早使用“帝國主義”這一詞語是在1905年寫作的《旅順口的陷落》一文中;緊接著,他在1907年寫作的《斯圖加特國際社會黨代表大會》中提出了“資產階級帝國主義”概念;在1914年10月寫作的《無產階級和戰爭的報告》中,列寧明確指出“當前”的戰爭(第一次世界大戰)不是過去的那種民族戰爭,而是帝國主義戰爭,他提到帝國主義乃是資本主義“完成了它所能完成的一切而轉向衰落的這樣一種狀態”,即一個高級時期和腐朽時代;在1915年5—6月完成的名篇《第二國際的破產》中,列寧深刻分析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第二國際”各主要國家的社會黨紛紛背叛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工人運動,轉而向帝國主義投誠的思想根源,即以考茨基主義及其“超帝國主義論”為代表的右傾機會主義和社會沙文主義對“第二國際”進行的長期腐蝕;列寧在接下來的1915年7—8月期間所完成的《社會主義與戰爭》中不僅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帝國主義戰爭本質,而且還駁斥了那種認為這場戰爭具有資產階級進步性質和某種民族解放意義的錯誤觀念;在1915年8月完成的《論歐洲聯邦口號》中,列寧不僅明確反對“歐洲聯邦口號”(某種意義上也可以將之視為反“超帝國主義論”的另一種表述),而且還通過揭露帝國主義時代資本主義經濟、政治不平衡發展的客觀規律,第一次明確提出社會主義有可能首先在少數甚至單獨一個資本主義國家內獲得勝利的光輝思想;1916年1—6月,列寧完成了代表其“帝國主義思想”的最為光輝的名著——《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在此文中,列寧詳細而極具說服力地闡釋了帝國主義的經濟基礎、主要社會經濟特征、歷史地位和歷史走向等異常重大且帶有根本性的問題。在1916年完成《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之后,列寧又馬不停蹄地寫作了《無產階級革命的軍事綱領》《帝國主義和社會主義運動中的分裂》等一系列與他“帝國主義論”密切關聯(或者說更進一步、更廣泛的闡釋)且與《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遙相呼應的光輝篇章。與此同時,也就是在1912—1916年期間,列寧寫作和完成了一部篇幅浩繁的偉大作品——《關于帝國主義的筆記》。在這部有關帝國主義研究總的筆記中,列寧總共收錄了20本關于帝國主義問題的資料,這些極為詳細、理論研討極為深入的分筆記是列寧于1912—1916年就同一問題所作的札記。
從上述梳理的情況可大致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本質上為帝國主義列強之間“史上”第一次世界戰爭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無疑成為了理解列寧“帝國主義思想”與《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極為重要和關鍵的歷史時代背景與歷史大事件。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全面爆發在客觀上對促進列寧“帝國主義論”快速成長、成熟,以及《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的最終成型起到了不可磨滅的歷史作用,列寧的“帝國主義論”也因而烙上了深深的時代印記。在這個問題上,盡管尼爾·哈丁的看法略有極端之嫌,但仍不失為一個提請人們正視本質上為帝國主義列強之間世界戰爭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對于列寧“帝國主義論”最終形成所具有的重大意義的價值獨到的見解。尼爾·哈丁認為:1914年之前并不存在一種成熟的列寧主義,“列寧主義,在其起源和內容方面,被最佳地理解為是對世界大戰的反應。”“作為對當代資本主義完整的批判,作為社會主義世界革命日益臨近和不可避免的信念的列寧主義在1914年至1917年間很快形成。”“正是在分化的戰爭時期,列寧主義當作一種獨特的意識形態開始被有意識地加以闡發,它這種意識形態不僅區別并對抗于所有的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流派,而且區別并對抗于所有其他社會主義的派別:1914年是列寧主義作為一種綜合化意識形態的產生之年。”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全面爆發直接促使早已貌合神離、異常脆弱的“第二國際”宣告徹底破產并逐漸走上了組織最終解體的“不歸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漫長醞釀、全面爆發及各國資產階級政權的不斷拉攏中,許多國家的社會民主黨紛紛上演了一幕幕莎士比亞戲劇式的“背叛”戲碼,與資產階級站在了同一戰壕內,并與交戰國的社會民主黨及其所代表的本國工人階級相交惡。在此意義上,第一次世界大戰不僅成為了驗證各國社會民主黨人及其所奉行的思想政治路線是否還是工人階級屬性的最為牢靠的“試金石”,而且更無可辯駁地證明了“第二國際”內部長期存在的修正主義和機會主義早已“背離”了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背離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背離了世界工人運動的正確方向。
面對此情此景(第一次世界大戰全面爆發以及由此直接導致的“第二國際”的徹底破產),特別是受到“第二國際”徹底破產的強烈刺激,列寧深深感到:第一,有必要對“第二國際”社會民主黨內部長期存在的以伯恩斯坦主義、考茨基主義為代表的右傾修正主義和機會主義等諸類非馬克思主義(或反馬克思主義)思潮進行一次徹底批判與清算,這既是一次對過往失敗教訓及時而深刻的歸納與反思,同時更是對“未來國際”(“第三國際”或“共產國際”)建設及繼續矢志不渝推動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工人運動在思想上、政治上、組織上所作出的最重要準備;第二,除了對修正主義和機會主義進行最為嚴肅與徹底的批判、清算外,更應當從正面積極、系統地闡述與論證真正具有馬克思主義性質的關于壟斷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及其所發動的世界大戰(第一次世界大戰)本質屬性的觀點和學說,以期一方面正本清源,真正捍衛、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另一方面徹底消除修正主義、機會主義對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工人運動所產生的不良影響,為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工人運動指明一個正確奮斗方向,并竭盡全力地最大程度動員和團結全世界工人階級與最廣大勞動群眾,在合適的歷史時機到來時,打擊、撼動或徹底推翻帝國主義的全球統治。事實上,列寧針對修正主義和機會主義錯誤思潮,包括對它們關于帝國主義本質內涵、重要特征及未來走向錯誤觀點的批判與清除同列寧正面闡述他的帝國主義論,共同辯證地構筑了列寧“帝國主義論”的完整整體及其豐富內涵,換言之,正因為上述正反兩個方面都存在,才使得列寧的“帝國主義論”內容豐富、思想飽滿、體系完整、說理透徹。列寧在面對第一次世界大戰全面爆發,歐美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國內工人階級逐漸分化,“第二國際”徹底破產等歷史時局下所產生的上述學術與政治、理論與實踐訴求均可清晰地在他于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所寫作的各類文章,特別是有關帝國主義(壟斷資本主義)研究的作品中看到。
列寧在《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中非常注意批判和清算長期存在于“第二國際”內部以“考茨基主義”為代表的機會主義思潮。列寧堅信,以“考茨基主義”為代表的機會主義思潮同具有鮮明資產階級屬性的所謂“和平主義”以及一般“民主主義”一樣,不僅都在竭力地掩飾帝國主義最根本、最深刻的矛盾以及帝國主義產生革命危機的必然性,而且在現實中也的確成為了“第二國際”瓦解和腐爛的原因,同時也成為了“第二國際”瓦解和腐爛的結果。總之,其本質上是一個由于整個生活環境被資產階級偏見和民主偏見所俘虜的小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必然產物。所以,在《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中(當然也在其他許多重要文獻,如在《第二國際的破產》等眾多文獻中,列寧同樣嚴厲地批駁了考茨基的“超帝國主義論”),列寧不僅嚴厲批判了“考茨基主義”對帝國主義所作出的荒謬定義,而且更不吝惜筆墨重點批判和清算了考茨基的“超帝國主義論”。總的來說,列寧認為,考茨基精心炮制出來的“超帝國主義論”不僅給世界工人階級和共產主義運動提供了一個“虛幻”“和平”的歷史前景,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無產階級及其政黨針對資產階級政權統治展開階級斗爭的意志與現實實踐,而且更是起到了為各國機會主義者在帝國主義戰爭面前令人驚愕地背叛無產階級事業、放棄革命策略、違背《巴塞爾決議》精神、登上帝國主義以“保衛祖國”為幌子的戰車等行為進行可恥狡辯的卑劣作用。在列寧看來,“超帝國主義論”就是長期存在于“第二國際”內部的機會主義、合法主義、社會沙文主義的必然產兒,其比較集中地呈現出了修正主義者、機會主義者不言自明的腐朽、墮落和反動等特質,具有很壞、很惡劣的影響,馬克思主義者必須花大力氣對其進行深入揭露和無情批判。列寧嚴厲駁斥考茨基“超帝國主義論”對于以列寧“帝國主義論”為典范的馬克思主義的帝國主義思想及時、系統、完整地登上人類思想史歷史舞臺所具有的不容小覷的意義和價值。對此,蘇聯學者查戈洛夫正確地指出:正是基于對“超帝國主義論”的反對立場,列寧最終提出了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這一著名論斷。同樣,布魯厄也認為,列寧寫作《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反駁考茨基主義(主要是他的“超帝國主義論”)和其他“馬克思主義者”(包括希法亭在內)的宣傳,因為在他看來,這些錯誤的觀點正在把實質上早已四分五裂的“第二國際”引向了一個完全錯誤的方向。
第一次世界大戰作為有史以來帝國主義列強之間全面爆發的第一次世界性的慘絕人寰的正面交鋒,不僅其本質從一開始起就沒有被世人所深刻了解和洞悉,而且甚至一度成為歐美某些群體(如許多知識分子、政客等)熱情謳歌與極力頌揚的對象。這一點恰如歷史學家帕爾默所描述的那樣:1914年之前的數十年里,許多歐洲知識分子開始質疑古典自由主義理論,并歌頌人類斗爭與暴力的社會價值。這樣的思想得到大眾作家和知識分子的廣泛宣傳,對每個國家加入到世界大戰時的公眾熱情,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的確,一些聞名遐邇的年輕作家,包括法國的夏爾·佩吉和英國的魯珀特·布魯克,他們在早期的戰役中喪生,留下關于為國犧牲精神可貴的文學遺言。但是,隨著大戰拖延長達四年之久,其殘酷血腥程度與日俱增,早期的文學愛國主義很大程度上紛紛轉變為犬儒主義、厭世主義乃至悲觀失望。到了1918年,著名戰爭詩人如薩松和歐文,譴責毫無意義的戰爭帶來的恐怖景象,并對每個民族政府所作的宣傳加以嘲諷。反語和尖刻成為“一戰”后歐洲文化領域里創造性作品中到處彌漫的主題。愛爾蘭詩人W. B.葉芝,同樣察覺出歐洲的某些東西已經步入歧途,他的著名的詩作《基督重臨》(1919年)對整整一代人的焦躁不安作了概括:世界上到處彌漫著一片混亂,血色迷糊的潮流奔騰洶涌,到處把純真的禮儀淹沒其中,優秀的人們信心盡失,壞蛋們則充滿了熾烈的狂熱。
在這個極度考驗人洞察力、馬克思主義理論水平以及客觀冷靜品質的時刻,列寧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各種文獻中反反復復地強調指出了這場世界大戰的本質屬性:這是一場各參戰資本主義國家國內一小撮壟斷資產者及與之相關的既得利益集團為了謀求自身階級集團狹隘(經濟)利益而發動的非正義戰爭,是一場使人類同胞相互戕害、極度罪惡的帝國主義強盜集團之間的戰爭,這場戰爭充分暴露出了帝國主義極端反動、腐朽和垂死的特征。當這場規模空前的帝國主義世界戰爭的慘烈程度隨著戰爭的持續深入與不斷蔓延升級,歐洲大陸的空氣中逐漸充盈與彌漫著越來越濃烈的硝煙與尸體腐爛的惱人氣味,而之前帝國主義政權大肆宣揚的“誓死捍衛祖國利益和尊嚴”那高高飄揚的絢爛彩旗也日益被浸染上了凝重的血色時(面對此情此景,英國外交大臣也不由得發出了這樣的慨嘆:“燈光正在整個歐洲熄滅”),列寧卻異常冷靜地從這個“最暗無天日的時代”中洞悉到了無產階級革命及其終將取得勝利的曙光(盡管這一縷光線在當時硝煙沖天和家園涂炭的暗淡境況中是如此微不足道)。于是,列寧不僅在《社會主義與戰爭》中發出了“變帝國主義戰爭為國內戰爭”這樣振聾發聵的號召,而且還嚴謹細致地論證了“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和政治發展的不平衡”的絕對規律,在《論歐洲聯邦口號》中首次提出“社會主義可能首先在少數甚至單獨一個資本主義國家內獲得勝利”的光輝燦爛的思想。這一思想始終指導著俄國布爾什維克黨及其領導的廣大工人階級同勞動群眾,直到歐洲帝國主義最薄弱環節——俄羅斯帝國在“一瞬間”被社會主義“十月革命”所徹底傾覆。
《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通過嚴密的學理考察以及對事實材料令人信服的深入剖析,不僅重申了世界資本主義經濟和政治發展不平衡的絕對規律同現實狀況,而且對帝國主義的本質內涵、重要特征、歷史地位、歷史走向和最終結局等諸多重要方面作出了相當杰出的研究,并據此得出了帝國主義在政治上極端反動,在經濟上體現出空前嚴重的“寄生性”“腐朽性”,以及由此導致的“必然的垂死性”和向社會主義社會的“過渡性”等重要論斷。當然,列寧不是中世紀神秘的占星家,他當然無法對人類社會還未發生的事情作出精準判斷和預言,換句話說,對于具體在什么時候、哪個國家和地區會率先爆發反帝革命,革命是否會取得最終勝利,帝國主義在什么時候讓位于社會主義等,列寧是無法準確說出的。不過,列寧依據馬克思主義,并結合對當時世情、國情、民情的綜合考量后堅信:只要堅持馬克思主義,堅信社會主義必將取代資本主義的歷史結局,堅定“反對帝國主義戰爭”“反對本國壟斷資產階級政權”,在帝國主義列強社會經濟不平衡發展原理指引下積極“尋找”帝國主義世界陣營的“薄弱環節”和“突破口”,注意發揮無產階級主觀能動性,就是各國無產階級及其政黨唯一可能且可行的正確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