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列寧“帝國主義論”與當代壟斷資本主義
- 李雪陽
- 16592字
- 2024-03-28 11:47:13
緒論
帝國、帝國主義在持續演化更迭的歷史形態及令人眼花繚亂的理論闡釋外衣下潛藏著一顆既古老悠遠,卻又貪婪殘暴、野心勃勃的靈魂。遠溯千年前西方的希臘帝國、羅馬帝國、查理曼帝國,東方的波斯帝國、漢唐帝國、阿拉伯帝國,近至“第一個日不落帝國”——西班牙帝國、大英帝國、德意志第三帝國,帝國、帝國主義綿延橫亙了數千年人類文明史。有別于宗族政權、封建邦國、民族國家,帝國、帝國主義首要地意味著:建基于森嚴等級制(及其觀念)之上的集權主義同專制主義盛行;對外軍國主義同殖民主義泛濫;以及由此導致的保守主義同(狹隘)民族主義(甚至是種族主義)的持續崛興(針對這一議題,大衛·哈維肯定并重申了漢娜·阿倫特“種族主義彌合了民族主義和帝國主義之間鴻溝”的觀點),并逐漸令宗主與殖民、中心與依附、主人與奴仆、優等與劣等、統治與服從等“二元對立邏輯”被形塑、固化為社會政治主流意識形態。
正是在全球殖民主義、軍國主義猖獗肆虐,西方社會深度奉行“叢林法則”“弱肉強食”倫理準則之基點上,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思想界掀起了一股“帝國主義研究”浪潮。此次浪潮不僅重拾久違的“帝國主義”范疇,而且創造性地將之嵌入資本主義發展視閾中,用以觀察、描述、闡釋不同于自由資本主義的嶄新歷史階段及其所呈現出的繽紛社會經濟現象。魯道夫·希法亭在《金融資本》中如是說道:“在被嘲笑為天真的舊的自由主義理想廢墟之上,帝國主義意識形態誕生了。在這個以武器優勢為最后仲裁的資本主義斗爭的世界中,利益協調不過是幻想;在這個權力決定民族命運的世界中,通過宣傳國際通用法則來達到最終和平也不過是幻想。最終,正義不過是個美夢,道德感筑不起鐵路。帝國主義幻滅了資產階級褪色的理想,只是為了用一個更大的幻想取而代之。”毋庸置疑,帝國主義“以武器為最后仲裁”的色彩在那一時期表現得異常顯著而濃郁,有時甚至會令人隱約感覺由其產生的某種危險正步步緊逼。正因如此,出于一種狹隘保守的大不列顛民族和政治立場,特別是由于洞悉英帝國全球統治離心力持續增強,約·阿·霍布森在贊成殖民大臣加納文爵士等人提議的英國應建立“帝國聯邦”觀點的基礎上竭力反對以殖民主義、殖民擴張、軍國主義泛濫等為重要表征的(新)帝國主義。霍布森聲稱,(新)帝國主義顯然是“帝國聯邦”和近代民族國家最嚴重的障礙與危險。馬克思主義杰出女思想家羅莎·盧森堡則將帝國主義的暴力殖民和軍國主義視為資本主義本質的一貫體現。在《資本積累論》中,她將那種抱定“資本主義和平發展”的觀點上溯至所謂“正統自由放任派”學說中,并加以嚴厲斥責。盧森堡指出,在英國,“這種看法已經由四十年代的鴉片戰爭而徹底破產了。——遠東商業國家利益的和諧是在鴉片戰爭的炮火聲中宣布的,而鴉片戰爭通過并吞香港最后引起與這種和諧相反的東西,即利益范圍體系的形成。”
歷史一再告訴人們,資本主義和平發展從來都是一種神話,如同列寧曾深刻闡釋的那樣:“過去有過一個比較‘和平的’資本主義時期……當然,即使在這個時期(大約是1871—1914年)‘和平的’資本主義所建立的生活條件,無論在軍事的或一般階級的意義上來講,距離真正的‘和平’也都是非常非常之遠的。對于各先進國家十分之九的居民,對于殖民地和落后國家的億萬居民來說,這個時期不是‘和平’,而是壓迫、苦難和災禍,也許,這種災禍看來由于‘永無盡頭’,而顯得更加可怕,這個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它已經由一個有更多的激蕩、突變、災難和沖突的時代代替了,這時對于人民群眾來說,典型的現象與其說是‘災禍永無盡頭’,不如說是‘到了盡頭還是災禍’。”
19世紀末20世紀初,被冠以“帝國主義”稱謂的資本主義不僅以空前的殖民主義侵略和軍國主義肆虐在全球范圍復活了人們對古羅馬帝國軍事強力統治的模糊記憶,而且以千百倍于羅馬軍團的破壞力同殘酷性令人對這一時期的帝國主義充滿鮮血淋淋、白骨皚皚的恐怖印象。馬克思曾生動描述的“從頭到足每個毛孔都滲透著血和污物”的資本主義形象也因之在這一時期倍顯貼切而深刻。帝國主義帶給人類世界的“恐怖”究竟有多嚴重,僅從“馬克思主義教皇”卡爾·考茨基抹平意識形態色彩的帝國主義定義(考茨基將帝國主義界定為:帝國主義是高度發達的工業資本主義的產物,帝國主義是每個工業民族力圖吞并或征服愈來愈多的農業區域),以及一廂情愿炮制出來的具有虛幻抽象特征的“超帝國主義”和平愿景中就可窺一斑。在嚇破了膽的情形下,考茨基居然發出了“全世界資本家聯合起來”的駭人聽聞的號召!然而,令人感到遺憾的是,機會主義和修正主義卻永遠也無法成為這位“理論教皇”的護身符,最終,考茨基于法西斯主義剛剛崛起之際,在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涯中悻然離世。
除卻致力于復興看似“永無止境”的對外武力征伐和殘暴屠戮外,帝國主義毫不猶豫拋棄了曾引以為傲的自由貿易及和平發展的幌子。出于民族資本家集團的狹隘私利,西方列強紛紛不加掩飾地積極出臺“保護性關稅”政策,因而,(壟斷)資產階級真實信守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和“個人利己主義”倫理準則昭然若揭。為進一步確保“保護性關稅”所能達到的實際效果及本國統治集團的(一切)海外權益,各國資產階級政權在經濟、政治、軍事領域或明或暗的角逐與爭鋒日趨白熱化,曾一度高高飄揚于世界資本主義上空的“自由主義”彩旗開始降落,集權和獨裁開始成為社會歷史的主流及趨勢,國家(軍事)壟斷資本主義雛形悄然顯現。對此,布哈林總結到:“當個人所有的企業間的斗爭為托拉斯間的斗爭所代替的時候,斗爭的方法(僅在世界市場上斗爭的方法來說)也發生了一定的變化。……國家政權的重要性增長了——利用了關稅率及運費率;……最后,當競爭發展到最高階段——國家資本主義托拉斯之間的競爭——的時候,利用國家政權以及與之有聯系的各種可能,開始起很大作用。……于是,政府實際上變成了企業家的組織的代表們所選出的‘委員會’,而且成為國家資本主義托拉斯的最高司令部。”“經濟領土的擴大給民族卡特爾開辟了農業區,從而開辟了原料市場,并且擴大了銷售市場和投資范圍;關稅政策可以抑制外國的競爭,取得超額利潤,并且使傾銷這個破城槌發生作用。這一整套辦法有助于壟斷組織提高利潤率。金融資本的這種政策就是帝國主義。”
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帝國主義究其實質而言乃是一個全新事物,其與歷史上曾交疊出現的各式帝國和帝國主義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列寧在《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一書“大國瓜分世界”一章中提醒人們:殖民主義及帝國主義在人類社會歷史長河中曾屢次出現,往昔比較典型的如古羅馬帝國、奧匈帝國、俄羅斯帝國等。盡管19世紀末20世紀初出現的帝國主義看似也有著如同古羅馬帝國一般的殖民主義政策及海外擴張行為,然而,它們之間有著最本質的區別,這種根本區別源于二者迥異的經濟基礎:古羅馬帝國的經濟基礎是奴隸制度,而當前盛行于世的帝國主義經濟基礎則是(金融)壟斷資本主義,“殖民政策和帝國主義在資本主義最新階段以前,甚至在資本主義以前就已經有了。以奴隸制為基礎的羅馬就推行過殖民政策,實行過帝國主義。但是,‘泛泛地’談論帝國主義而忘記或忽視社會經濟形態的根本區別,必然會變成最空洞的廢話或吹噓,就像把‘大羅馬和大不列顛’相提并論那樣。就是資本主義過去各階段的資本主義殖民政策,同金融資本的殖民政策也是有重大差別的。”列寧依據經濟基礎劃分帝國主義,并進而將19世紀末迄今的帝國主義視為資本主義的一個特殊歷史階段的做法獲得了當代越來越多學者的認同及呼應。美國學者哈里·馬格多夫十分贊賞列寧將資本—帝國主義視為一個建基于資本主義壟斷經濟基礎之上的新的、更高一級的“歷史階段”的思想。特倫斯·麥克多諾在美國《科學與社會》(1995年第3期)發表的《列寧、帝國主義與資本主義的發展階段》中指出,列寧帝國主義論對馬克思主義資本主義發展階段理論作出了卓越貢獻。埃倫·伍德在《資本的帝國》中通過區分“前資本的帝國”和“資本的帝國”有力呼應了列寧的相應觀點。她認為,古羅馬帝國、西班牙帝國作為以掠奪領土、聚斂資源為目標的“領土的帝國”,中華帝國作為壓制大地主階級、依靠龐大官僚體制的“中央集權帝國”,阿拉伯穆斯林帝國、威尼斯帝國、荷蘭共和國作為致力于奪取國際貿易控制權的“商業帝國”,無論它們的形式有多么不同,都是通過直接的暴力脅迫占有財富,實行超經濟統治。前資本主義帝國的經濟基礎是小生產者的貢賦制。到了16世紀的英國,由于領主們采用競爭性的土地租賃制度,經濟法則開始成為剝削的手段,標志著一種由資本邏輯驅動的帝國主義新形式的出現。但大英帝國的對外擴張仍然是通過暴力實施領土的直接控制,所以它可以被看作是前資本主義與資本主義帝國模式的共同發展,也是資本主義向全球擴張、超經濟強制向經濟法則過渡的時期。只有到了二戰后,才最終確立了資本的帝國,即美帝國主義的統治。
正是在生產和資本日趨高度集中與壟斷,以及金融資本強勢崛起的質點上,列寧不僅將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帝國主義與以往歷史上眾多帝國主義從本質做出了區分,而且更進一步將建基于(金融)壟斷資本之上的帝國主義界定為資本主義新的歷史形態同新的發展階段(資本主義最高、最后發展階段),即列寧所說的“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壟斷階段”。當然,需要指出的是,列寧并非第一位關注資本主義壟斷現象,以及將壟斷視為資本—帝國主義最深厚本質內涵的馬克思主義思想家。事實上,早在列寧之前,深刻洞悉資本主義這一最新、最本質性變化的不僅有馬克思、恩格斯,還有拉法格、希法亭、盧森堡等人,換言之,列寧“帝國主義論”真實繼承、延續并發展了馬克思主義,尤其是發展了《資本論》中有關壟斷資本主義的研究,是新時代(帝國主義時代)的馬克思主義。
列寧曾將19世紀60至70年代視為一個“壟斷組織還只是一點不甚明顯的萌芽”的時期。然而,令人由衷感到驚嘆與欽佩的是,盡管壟斷在這一時期還僅僅只是資本主義社會中一個“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社會經濟萌芽現象,但馬克思和恩格斯卻已極為敏銳而準確地捕捉到了資本主義社會中自由競爭漸趨衰微及資本和生產日益集中壟斷的重要演進趨勢,并明確指出:不僅競爭已經被壟斷所取代,而且壟斷資本主義社會終將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對此,列寧頗為感慨地在《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中談到:“在半個世紀以前馬克思寫《資本論》的時候,絕大多數經濟學家都認為自由競爭是一種‘自然規律’。官方學者曾經力圖用緘默這種陰謀手段來扼殺馬克思的著作,因為馬克思對資本主義所作的理論和歷史的分析,證明了自由競爭產生生產集中,而生產集中發展到一定階段就導致壟斷。現在,壟斷已經成了事實。”盡管由于馬克思過早離世,并沒有等到壟斷資本主義時代的真正全面來臨,因而馬克思也就無法對壟斷資本主義及諸多重要歷史特征和經濟現象作出更細致、更深入的闡述,然而,卻不能不承認,馬克思的思想并沒有僅僅停留在自由資本主義時代。以《資本論》為杰出典范的一系列重要理論文獻均毫無爭議地表明,馬克思的深邃思維和犀利目光早已穿越了歷史重重迷霧,其不僅清晰洞察到壟斷資本主義隱藏于暗夜中隱約而搖曳的輪廓,而且更是借助理論邏輯,遙遙望見地平線上峰巒疊嶂的群山被緩緩升起的新社會曙光所染著的斑駁光影。“資本的壟斷成了與這種壟斷一起并在這種壟斷之下繁盛起來的生產方式的桎梏。生產資料的集中和勞動的社會化,達到了同它們的資本主義外殼不能相容的地步。這個外殼就要炸毀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喪鐘就要響了。剝奪者就要被剝奪了。”
與馬克思一樣,恩格斯盡管同樣也沒能親見壟斷資本主義那些微弱征兆逐步發展為顯著而耀眼的時代特征,不過,恩格斯不僅在馬克思與世長辭后仍竭盡所能地忠實繼承并發展弘揚馬克思有關壟斷資本主義的一系列觀點和思想,作出了頗多對后世深具理論和實踐意義的研究,而且,事實上,恩格斯在馬克思辭世前就已對自由資本主義向壟斷資本主義的過渡洞若觀火,并在諸多文獻中留下了極為珍貴的理論探索足跡。恩格斯在整理和編輯《資本論》第3卷時,在第27章《信用在資本主義生產中的作用》中增補了一段相當重要的論述。
在這段論述中,恩格斯提到了建基于股份公司之上的一些“新的產業經營形式”,即“代表著股份公司二次方和三次方”的資本主義大壟斷組織集團持續壯大。為避免嚴重的生產無政府狀況所造成的生產過剩及可能由此引發的經濟社會危機,壟斷資本組織一開始是以國內卡特爾形式出現,隨后演進為國際卡特爾組織,最后,甚至產生了高度壟斷的大股份公司——托拉斯集團。這一切均昭示并宣告自由資本主義的壽終正寢,以及壟斷資本主義時代的來臨。恩格斯在文末再度響應與重申了馬克思有關壟斷資本主義面向新社會形態所具有的“過渡性質”“揚棄性質”的重要觀點,“競爭已經為壟斷所代替,并且已經最令人鼓舞地為將來由整個社會即全民族來實行剝奪做好了準備。”盡管馬克思和恩格斯針對自由資本主義向壟斷資本主義過渡時期,世界資本主義逐漸顯露的一些幾乎是全新的時代特征及未來歷史趨勢所作出的考察和詮釋較為初步且屬于帶有濃厚探索性質的思想火花,然而,不容否認,正是這些星星點點、或隱或現的理論火焰極深刻且富預見性地探討了帝國主義最為深厚的基礎——私人經濟壟斷,以及在此基礎上日益展現的諸多重要社會經濟特征。故此,不僅可以斷言,在馬克思和恩格斯時期,馬克思主義關于壟斷資本主義的理論雛形正在形塑,而且,毫無疑問,這些重要思想均于日后極大啟發了列寧以《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為典范的“帝國主義論”中的相關研究,并成為列寧“帝國主義論”當之無愧的理論邏輯起點及最為深厚淵遠的思想泉源。
在忠實繼承馬克思和恩格斯有關壟斷資本主義研究的基礎上,保爾·拉法格同樣深刻地洞悉到集中和壟斷正悄然且劇烈改變著世界資本主義。拉法格在1896年完成的旨在為批駁維爾弗雷多·帕累托所作的《駁對卡爾·馬克思的批評》(主要是其中《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的永恒規律》一節)一文中試圖告訴人們:由于人類社會經濟現象持續不斷演化,不可能存在某種所謂永遠恒定、亙古不變的經濟規律和經濟原則。同世界萬事萬物一樣,自由和競爭在不斷發展壯大的進程中也漸漸產生出反對自身的強大力量——經濟壟斷,這一點恰如某些昆蟲,在它們從卵中孵化出來之后就會吞食掉自己的母親。競爭越是自由地展開,它就越是會不斷地縮小自身發展的空間,于是,社會上只剩下數量越來越少,但資本和生產實力卻越來越強大的經濟壟斷巨頭。“競爭使商人和工業家破產,把他們從有限的生產和交換領域內趕出來,只留下一些巨頭,而這些巨頭最終又會聯合起來,以便消除任何競爭。競爭擺脫了羈絆,以便摧毀小規模的手工業壟斷,而在它一個一個地摧毀了這些手工業壟斷之后,創造出了無比巨大的壟斷,使任何競爭都成為不可能。”他在《駁對卡爾·馬克思的批評》中如是說道,“我們正在走向壟斷取消任何競爭和任何經濟自由的社會。在這個社會里,經濟三位一體的這兩個偉大的神將成為過去,就像希臘的宙斯和羅馬的丘比特已經成為過去一樣。”(在拉法格看來,“經濟三位一體的這兩個偉大的神”分別是“自由和競爭”,對此,他曾說過:“自由和競爭,是自由貿易的三位一體中的兩個偉大的神,而愚蠢則是它的圣靈。”)
在1903年寫作完成的《美國托拉斯及其經濟、社會和政治意義》中,拉法格再度重申:我們正在從自由資本主義歷史階段走向壟斷資本主義時代,“資本以前所未見的驚人規模大量集中,單是這一現象本身就足以說明資本主義已演進到特殊階段了。”
在拉法格看來,壟斷資本主義同建基于先進管理和高度社會化組織生產之上的以托拉斯為首的各類壟斷資本集團不僅沒有緩解,反倒是日趨加劇了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之間本就十分尖銳而激烈的矛盾,并因之導致有可能“出現內戰爆發”或“同時爆發種族斗爭”的悲觀前景。正是在此意義上,拉法格將馬克思和恩格斯對壟斷資本主義“過渡性”的論斷移植到了托拉斯體系上。拉法格說:“通過對托拉斯體系的研究,社會主義者對自己的理想得到了新的信心。他們可以更加堅定地確信,這種理想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實現。不論是牧師的禱告,還是經濟學家的虛構,或者政府當局的欺騙和鎮壓,一分鐘也延遲不了社會危機的到來。這種社會危機將使被剝削者通過猛烈的進攻一舉推翻資本主義的寡頭統治。”
“國內戰爭將把人類從國際戰爭中拯救出來!”
列寧逝世后,斯大林和毛澤東分別從不同方面繼承發展了列寧的“帝國主義論”。應當說,某種意義上,斯大林有關壟斷資本同帝國主義的思想可被視為列寧“帝國主義論”(特別是其關于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最高、最后階段,是“過渡”“垂死”資本主義的觀點)的直接繼承及相應發展。斯大林的主要觀點充分集中并體現在“世界資本主義體系總危機”同“世界兩個平行對立市場”理論上。“世界資本主義體系總危機”觀點認為,俄國社會主義“十月革命”的勝利在世界帝國主義鏈條上打開了一個巨大缺口并由此揭開了世界資本主義總危機的序幕(資本主義總危機是全面滲透于資本主義社會中一切領域和角落的危機,其包括經濟、政治、社會等諸多方面)。自此之后,一方面,世界資本主義的經濟體系受到社會主義經濟體系的沖擊并逐漸趨于瓦解;另一方面,脫離了世界資本主義經濟體系的社會主義國家和地區的社會經濟實力與日俱增。與“總危機論”相呼應,“兩個平行對立市場”理論指出,世界社會主義陣營的出現使全球社會主義國家和地區在經濟領域日漸密切地聯系起來,從而令往昔一統全球的資本主義世界市場體系土崩瓦解,并進而形成了兩個相互對峙、相互平行的市場:資本主義市場和社會主義市場。按斯大林原話即:資本主義已不再是唯一且包羅萬象的世界經濟體系,除資本主義經濟體系外,還存在社會主義體系,它日益成長著。
毛澤東有關帝國主義的思想主要集中并體現在“新民主主義革命對象”“兩個中間地帶”“三個世界”等理論中。毛澤東認為,有別于舊民主主義革命的新民主主義革命,以及接踵而來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毫無疑問均應屬于整個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正因為這樣,上述革命運動和建設實踐首當其沖地將斗爭方向和矛頭直指世界資本主義,即帝國主義世界體系及歐美列強。1946年8月,毛澤東在與美國記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談話中首度提出所謂“中間地帶論”。此理論核心觀點為,整個世界,除了美國、蘇聯外的所有國家和地區都處于被二者夾在其間的“中間地帶”。繼而,毛澤東又提出了“兩個中間地帶論”,在毛澤東看來,僅僅粗略地將除美國和蘇聯以外的世界所有國家和地區統統劃到一個“中間地帶”還是不夠準確,因為亞非拉和歐洲、大洋洲、日本等國家和地區在社會經濟發展水平上存在很大差距,將上述國家和地區嚴格區分開來是有必要的。正是基于上述思考,毛澤東于1974年2月22日會見贊比亞總統卡翁達時明確提出了著名的“三個世界”理論。“三個世界”理論應被視為列寧始終強調的全球被壓迫地區和民族(殖民地和半殖民)應與世界社會主義陣營密切聯合起來思想的延續和發展,其在客觀效果上起到了最廣泛團結全世界一切被壓迫地區和民族,共同結成全球反帝統一戰線的作用。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西方在美國資本和科技的大力助推下,進入二三十年社會經濟高速發展的“黃金時期”。相較戰前,這一時期涌現出一系列頗富戲劇性的新現象:凱恩斯主義成為西方主流經濟指導思想,政府日益深度介入社會生活,監管、調節,甚至計劃化國民經濟生產,實體產業科技含量躍升,從事腦力勞動的白領職員持續增加,部分勞動者收入及生活水平有了一定程度改善,商品市場異常繁榮,階級沖突有所緩解等。壟斷資本及其御用文人將上述改觀當作反駁左翼理論及列寧“帝國主義論”的強有力憑證。他們采取的策略就是“避實就虛”:避開經濟生產日益集中壟斷及大量中小企業和經營者破產的狀況同演化趨向不談,轉而粉飾、美化“股份制”并竭力炮制、鼓噪“人人都在變為資本家”的宣傳輿論;避開壟斷資本寡頭日甚一日的殘酷剝削壓迫不談,卻將人們注意力導向部分勞動者生活水平極為有限的改善;避開社會對立階級間的根深蒂固的激烈矛盾和尖銳對抗不談,卻轉向著力淡化意識形態色彩,向人們允諾和描摹一幅幅虛幻縹緲、“中立”的“純技術社會”愿景。正因此,“黃金時期”井噴般出現了一批形形色色,以“科學解讀”“客觀詮釋”為幌子的資產階級理論學說,如“人民資本主義論”“后工業社會論”“福利社會論”“信息社會論”等(經濟全球化時期還相繼涌現出拉爾夫·達倫道夫的“后資本主義社會論”、赫爾曼·卡恩等人的“后大規模消費社會論”、吉迪恩·紹伯格的“后福利社會論”及阿蘭·杜漢納的“后社會主義社會論”等眾多思潮)。上述學說或觀點盡管千差萬別,然而卻有一個顯著共性,即否定馬克思列寧主義、否定列寧的“帝國主義論”、否定壟斷資本主義學說,以華彩而堂皇的“不實”理論外衣包裹自己,以“科學”的名義剝奪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合理性、真理性,以浮夸的理論邏輯推演及幻夢般的虛設“言辭”吸引眼球,最終,其只能淪為粉飾和美化(壟斷)資本主義華而不實的說辭同注定破碎的夢囈。
歷史的吊詭總是令人捉摸不透。西方發達國家和地區自戰后以來,始終矗立于全球資本和科技的潮頭,引領人類社會眾多領域實現了一次又一次深刻變革。加之,他們時而奉行政府干預調控社會經濟生活的凱恩斯主義,時而奉行去政府監管的(新)自由主義,因而,其不僅在一定程度和范圍有效避免和延緩了周期性金融—經濟危機的爆發,而且有效控制并消減了經濟危機爆發所產生的負面效應,較好緩解了國內嚴峻的階級矛盾和社會矛盾,而世界資本主義因之展現出令人驚嘆的“高適應性”與“高彈性空間”。有人甚至據此來論證資本主義“永世長存”絕非神話,而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種烏托邦幻影。同西方發達資本主義“繁花似錦”的社會歷史景觀相映襯,整個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一路走來,既經歷過高潮,也遭受過挫折,總體而言,是在曲折泥濘中艱難探索前行。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初爆發的東歐劇變,不僅空前削弱了世界社會主義及全球一切進步群體的總體實力,致使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多個社會主義國家一度面臨被國內外反動勢力徹底傾覆的嚴重危險,并將世界社會主義事業拽入迄今尚未完全走出的低谷,而且令所有左翼理論和思潮(包括馬克思列寧主義)均遭受到空前嚴峻的質疑、否定、詆毀,甚至妖魔化,全球進步力量及其曾取得的斐然成就似乎在一瞬間陷入搖搖欲墜的危境之中。
人類階級社會歷史長河中從來就不曾真正存在一種能獲取全社會一致認同的理論學說,換言之,任何一種思想觀點,任何一個理論體系,由于根本對立的階級立場及巨大的差異性認知,似乎都天然存在自身的對立面,列寧主義及其“帝國主義論”自然也不例外。自誕生之日起,西方壟斷資本及其御用學者由于恐慌、忌憚于列寧主義及其“帝國主義論”的科學性和革命性,一百年來始終致力于對其不遺余力地實施攻擊、歪曲和污蔑。早在“第二國際”后期,以考茨基為代表的機會主義和修正主義就曾一度對列寧主義及其“帝國主義論”展開大肆歪曲及惡意誹謗。俄國社會主義“十月革命”前后,伊萬諾維奇等人還專門創辦《曙光》雜志用以攻擊列寧主義。由于受到西方壟斷資本及其御用學者反馬克思列寧主義言論與思潮的長久浸淫,尤其是受到新自由主義同以美國為首的“新帝國主義”在意識形態和文化殖民方面的深刻影響(加之東歐劇變的強烈現實沖擊),當然,還包括戴著“去意識形態”假面的經濟全球化的深度蠱惑(如同唐納德·薩松所言:世界上的證券商通過光導通信工具異口同聲地吶喊:“經濟基礎萬歲,打倒上層建筑!”),一部分共產黨員和左翼人士的馬克思列寧主義信仰、社會主義(共產主義)信仰動搖了,西方那一套壟斷資本意識形態及資產階級人生哲學慢慢滲透并深植進這些人的腦際。越來越多勞動群眾和左翼人士開始對帝國主義的最終歷史走向與歷史結局感到困惑不解,列寧曾經在《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中所作出的帝國主義是“腐朽寄生”、“過渡垂死”的資本主義那鏗鏘有力的論斷也漸漸變得不再那么有說服力了。有人甚至套用列寧的語言戲謔地說道:帝國主義是“垂而不死”和“腐而不朽”的!
以“西方列寧學”“西方蘇維埃學”“歷史虛無主義”、西方“社會民主黨”為代表,他們將矛頭直指列寧、斯大林,以及俄國社會主義“十月革命”,妄圖全面徹底否定列寧主義。他們斷言,列寧主義“背離”了正統經典馬克思主義,在列寧主義及其“帝國主義論”引領下所發動的俄國“十月革命”只能算作是一場與社會主義革命毫無關聯的“陰謀政變”,而在“十月革命”之后如火如荼展開的蘇東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則更是一個“超階段”的“早產兒”,其為東歐劇變“埋下了禍根”。俄國“十月革命”和蘇聯社會主義實踐是一次“唐·吉訶德”式的荒唐而愚蠢的行為,是俄國社會和歷史的悲劇,而這又恰好證明了列寧“帝國主義論”是極端謬誤的,蘇東注定的歷史命運就是回歸資本主義“溫暖的懷抱”中。蘇聯解體和東歐劇變既是一種“歷史必然”,同時更是一種“解放”與“社會的進步”。他們認為,列寧主義的哲學部分來自于恩格斯思想體系中的“機械唯物主義”,列寧主義的意識形態部分來源于以車爾尼雪夫斯基為代表人物的俄國民粹主義傳統(另一種更加極端的看法將列寧主義視為對源于俄國19世紀30—60年代“斯拉夫主義”的繼承與發展)。進而,有人試圖在“污名化”斯大林和斯大林主義的基礎上,將列寧和列寧主義一同拉下水。阿夫托爾漢諾夫就在自己的著作中說道:筆者在對列寧主義的理論和斯大林的實踐進行一番認真研究之后,得出如下結論:第一,應當到列寧極權的“權力哲學”中去尋找斯大林主義的根源,例如,列寧把“無產階級專政”說成是一種“新型的”國家;第二,應當到這一專政的組織獨裁制度中去尋找斯大林主義的根源,列寧向斯大林教授了一條列寧“權力哲學”的主導原則。
經濟全球化時期,許多西方學者,包括一部分前蘇聯學者均認為,列寧“帝國主義論”與當代資本主義現實差距太遠,它已經不能對當代資本主義所發生的新變化、新改觀作出科學合理的解釋了。昂里·佩雷(Henri Peyret)就認為,“在美國……大公司發展所說明的情況遠不是什么進入愈來愈完全的壟斷情況,倒是大公司增長,日益消除競爭,在市場上呈現出顯著的地位。然后,就有其他公司在周圍興起,逐漸開始抵制它們,啃掉它們在市場中的份額,迫使它們退到比較合理的范圍中去”。李連塞爾(D. E. Lienthal)也說,“單個公司的規模同它所屬的整個工業部門的規模比較相對來講是大大發展了……然而,不要忘記,小型企業也是一個普遍現象……我們的高度集中沒有排除企業的巨大的多樣性。”奇洛特提出,列寧“帝國主義論”盡管在某種意義上可以同時被視為一種社會信仰和社會學原則,然而,其在實質上則更接近于一種社會信仰。
約翰·威洛比認為,列寧批駁考茨基“超帝國主義”僅僅源于一種意識形態上的斗爭,事實上,“超帝國主義論”十分有利于國際工人運動,而且“超帝國主義論”比列寧建基于列強相互競爭和對抗之上的“帝國主義論”能更好地解釋當代資本主義。
甚至連左翼學者斯威齊和巴蘭在他們合著的《壟斷資本》中也提出:只有在壟斷資本主義形成期——大約1870年以后的半個世紀里——金融控制才是大企業世界中的正常現象。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大公司普遍強大得足以自立了,在與金融界的關系上至少是平等的伙伴,在當代資本主義,金融資本的統治已經消失了。俄羅斯學者羅·雅·葉夫澤羅夫在《列寧的帝國主義論——神話與現實》中指出,數十年歷史發展已表明,列寧“帝國主義論”中的許多觀點和論斷其實并不完全正確,如《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中曾經非常肯定地指出了帝國主義的垂死性,但后來的事實卻證明此類判斷嚴重忽視了資產階級的自主能動性和資本主義所具有的強大的適應調節能力,所以,必須歷史地看待列寧的帝國主義研究。莫斯科大學經濟系的奇布里科夫試圖說明,生產的社會化既不會自動地、也不會直接或間接地導致社會生產關系的大爆炸,資本主義能適應新情況。經濟學博士奧薩德恰婭認為,列寧關于帝國主義基本特征的理論與當代資本主義現狀相距太遠,它對于20世紀頭25年的資本主義來說或許是正確的,資本主義滅亡也是有可能的,但那已是太遙遠的事情了。她認為列寧的論斷立足于兩個理論基點:第一,廣義的壟斷化趨勢成了進步的障礙,導致腐朽性;第二,國家所有制的發展是為社會主義創造前提條件。但在現實中,這兩點均沒有完全得到證實,資本主義自身是沿著消除寄生性和腐朽性道路前進的。莫斯科大學的魯達科娃認為,列寧關于壟斷資本主義的論述符合當時的歷史情況,但隨著時間推移,資本主義顯示出了極其強大的適應能力和新的生長點,并由此而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發展時期。
正是在這樣一種具有高度迷惑性、高度欺騙性且比較有市場的反列寧主義、反列寧“帝國主義論”的思潮的深刻影響下,普通群眾,甚或連某些黨內同志也漸漸不再提及列寧“帝國主義論”,不再提及帝國主義問題,甚至不再提及帝國主義概念了。列寧“帝國主義論”在這種集體無意識且令人倍感壓抑的緘默中逐漸淪為了一個連希臘神廟殘柱都不如的歷史遺跡(希臘神廟至少還有人時時去瞻仰與緬懷)。一時間,列寧“帝國主義論”似乎只留下了一個漸行漸遠的模糊背影。年輕一點的人每當提及帝國主義時可能更多想到的反而是歷史甚為久遠的古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蒙古帝國、俄羅斯帝國等,卻一點也不熟悉列寧專門用于指稱壟斷資本主義的“帝國主義”。當然,更多人會毫不猶豫地將帝國主義視為一個政治口號或宣傳稱謂,其僅僅只是令人回憶起那段看似有些遙遠的群眾運動和階級斗爭急風暴雨的歲月。
然而,真相卻是,彌漫于人類社會歷史進程中的表象塵埃絕不可能永遠遮蔽住真理的光芒,正如同覆蓋在珍寶之上的浮塵那樣,只需微風稍稍掠過就會在頃刻之間消散得蕩然無存:自二戰以來,雖然西方發達資本主義歷經諸多變革,然而,作為帝國主義最深厚的經濟基礎——建立在生產和資本高度集中基礎之上的“經濟壟斷”不僅沒有消退或弱化,反而在凱恩斯國家干預主義同新自由主義導引下持續不斷地得以鞏固、提升;二戰迄今,金融(壟斷)資本對社會經濟領域的全方位統治同樣變得愈加牢固而深入,銀行的“包羅一切性質”和“金融恐怖主義”色彩由此倍加突顯,金融(壟斷)資本不僅日益深度滲透進社會經濟生活領域的方方面面,而且在社會經濟控制力、對全球財富的肆意掠奪、推高虛擬經濟泡沫,以及滋生“腐朽寄生性”等方面均遠勝于列寧時期;盡管以軍事入侵和領土爭奪為主要特征的舊殖民主義和舊世界殖民體系已于戰后全面崩潰瓦解,然而,憑借超強經濟、科技、軍事綜合實力,以經濟剝削和文化(意識形態)滲透為主要手段和特征的“新殖民主義”遠未消遁,其在形式上更具隱蔽性、欺騙性,在壓迫剝削上更加殘忍而嚴酷。也正因此,習近平在訪問俄羅斯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時才如是說道: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要跟上時代前進步伐,就不能身體已進入21世紀,而腦袋還停留在過去,停留在殖民擴張的舊時代里,停留在冷戰思維、零和博弈老框框內。
在面對二戰迄今(特別是當蘇聯解體和東歐劇變之后,在一種極其不利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社會歷史環境中)各類持續不絕、洶涌而至的反列寧主義及其“帝國主義論”的狂風濁浪中,中外許多左翼學者均紛紛從進步立場及客觀研究角度出發,正面肯定并進一步深入闡發了列寧“帝國主義論”中眾多具有重要理論價值和重大實踐意義的內容。美國學者約翰·福斯特自2002年以來就在一系列相繼公開發表的學術論文中指出:那種指認列寧“帝國主義論”已經過時的觀點無疑是極其錯誤的,列寧對以資本集中和壟斷為主要特征的新的資本主義階段的認知與論述在當代仍然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和價值。與約翰·福斯特相關觀點具有相似性或一致性,美國學者哈里·馬格多夫十分認同和贊賞列寧將帝國主義視為一個建基于資本主義壟斷經濟基礎之上的新的、更高一級的“歷史階段”的思想。特倫斯·麥克多諾則在美國《科學與社會》(1995年第3期)發表的《列寧、帝國主義與資本主義的發展階段》中指出,列寧“帝國主義論”是對馬克思主義資本主義發展階段理論的重大發展。值得關注的是,自蘇聯解體以來,俄羅斯學術界也積極展開了重估或重評列寧“帝國主義論”的工作。俄羅斯哲學博士科索拉波夫認為,在當前資本主義經濟全球化歷史時期,列寧曾經所作出的有關帝國主義的深刻論斷仍不容置疑并正在為實踐所廣泛地證實,無論是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都在運用列寧的思想去解決當代社會歷史所面臨的諸多尖銳問題和難題。俄羅斯科學院羅·雅·葉夫澤羅夫認為:列寧關于帝國主義乃是一種“過渡資本主義”“垂死資本主義”的論斷無疑是非常正確的,當代壟斷資本主義,無論是從經濟生活,還是從社會保障和政治等領域來說,均出現了只有社會主義社會才具有的某些發展趨向、特征與成分。
鄧小平同志曾經明確指出:一切問題的關鍵在于對時代的正確分析,這個問題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有不同的解釋,發生了列寧關于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最高階段這個論斷合不合用的問題。我們的觀點概括地說,列寧的論斷并沒有過時,帝國主義的特征沒有改變。鄧小平同志于1989年6月16日的一次外交談話中提醒到,“整個帝國主義西方世界企圖使社會主義各國都放棄社會主義道路,最終納入國際壟斷資本的統治,納入資本主義的軌道。現在我們要頂住這股逆流,旗幟要鮮明。因為如果我們不堅持社會主義,最終發展起來也不過成為一個附庸國,而且就連想要發展起來也不容易。”
與鄧小平同志的觀點一致,陳云同志也于1989年明確指出,帝國主義的本質屬性迄今為止并沒有改變:“列寧論帝國主義五大特點和侵略別國、互相爭霸的本質,是不是過時了?我看,沒有過時。”“從歷史事實看,帝國主義的侵略、滲透,過去主要是‘武’的,后來‘文’‘武’并用,現在‘文’的(包括政治的、經濟的和文化的)突出起來,特別是對社會主義國家搞所謂的‘和平演變’。那種認為列寧的帝國主義論已經過時的觀點,是完全錯誤的,非常有害的。”“這個問題,到了大呼特呼的時候了。”
古巴革命領袖菲德爾·卡斯特羅在其生前題為《我終將離去,但理想不朽》的最后一次演講中語重心長地指出:“但在革命70年后,列寧的作品被輕賤,這是多么沉痛的歷史教訓啊!應該說,不應當再流逝70年的時間,上演一場如同當年俄國大革命那樣的重大事件,來給人們呈現一場同樣偉大的社會革命作為例子,以解釋對抗殖民主義以及帝國主義的一大步。”
21世紀最初數年,美國房地產市場次貸危機不僅引發了一場全球范圍的金融—經濟大危機、大風暴,而且更導致了一場直指資本主義的,全面而深刻的意識形態危機和社會制度危機,即資本主義系統性危機。全世界通過這場經濟全球化時期空前的金融—經濟大危機,徹底認清了資本主義的歷史局限性;認清了壟斷資產階級對資本極度渴求、貪婪、短視的自私自利的丑陋嘴臉;認清了壟斷資本對全球廣大普通勞動者極度殘忍、冷酷、默然的階級特質;認清了肇始于“里根經濟學”和“撒切爾主義”的新自由主義及其所竭力倡導的所謂金融自由化和金融全球化應對此次危機所負的主要責任;認清了“投機資本主義”和“賭場資本主義”所追求的絕不可能是國家和民族的生產發展、科技進步,以及普通群眾的富裕幸福生活,“利潤最大化”考量永遠是壟斷資本時時縈繞于心間的唯一目的及存在的一切價值。與此同時,全世界通過這場經濟全球化時期空前的金融—經濟大危機隱隱約約意識到馬克思列寧主義,特別是以《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為典范的列寧“帝國主義論”似乎具有某種不以人主觀意志為轉移的客觀真理性、旺盛的生命力及蓬勃的理論活力。一時間,重讀《資本論》,重讀《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不僅蔚然成風,而且進一步促推國內外學術界、思想界采取更為審慎、更為嚴謹、更為客觀的態度深入學習和研討馬克思列寧主義。正是在這樣的社會歷史背景下,從普通大眾到專家學者對金融—經濟危機本質的認知逐漸跳出了“政府與市場”這種傳統的狹隘范式及西方主流經濟學藩籬,轉向了更加寬廣的社會歷史形態和社會制度視閾。西方左翼人士與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更是及時指出了此次危機所昭示的資本主義的局限性和狹隘性,以及資本主義自身無法根本超越和克服的內在基本矛盾,并由此積極展望了資本主義歷史的終結及代表人類先進方向的社會主義。美國《國際社會主義評論》編輯喬爾·戈伊爾深刻指出,此次世紀初年爆發的經濟危機乃是一場國際范圍的資本主義系統性危機。在這場危機影響下,工人的階級意識正逐漸覺醒,社會主義左派的復興將迎來歷史性機遇。美國左翼思想家伊曼紐爾·沃勒斯坦也同樣認為,現在是資本主義體系危機,也就是說我們處在正常衰退過程的緊要關頭。資本主義體系將會消失并且被另外一種世界體系所完全取代。面對此次空前嚴重的大危機,甚至連弗朗西斯·福山也開始修正其“歷史終結”的觀點,被迫承認西方自由民主可能并非人類歷史進化的終點,并嚴厲批評了自由民主制的僵化性。與此同時,越來越多人開始意識到,新自由主義就意識形態層面而言,實際是代表超級壟斷資產階級利益的一種意識形態,完全適應超級金融壟斷資產階級操縱金融市場、剝奪全世界的需要,并進而對資本主義產生了幻滅感。對此,德國經濟學家馬爾特·菲舍爾說道:“金融危機和全球經濟衰退動搖了對資本主義和市場經濟的自愈能力的信仰。”埃及阿拉伯投資者聯盟主席賈邁勒·卜尤米也強調,此次危機“印證了自由資本主義的失敗。而這一失敗的原因則在于自由資本主義無法控制自由資本產生的黑洞”。世界經濟論壇創始人克勞斯·施瓦布認為,現行資本主義體系已經過時,現在的關鍵就是要對舊體系的錯誤有所認識,并找到符合時代需求的新資本主義模式。執教于紐約大學的魯里埃爾·羅比尼教授在2011年8月13日接受《華爾街日報》采訪時指出,馬克思的理論足以解釋當今全球經濟動蕩的現象與原因,馬克思所說的是對的:資本主義到一定的階段就會自我毀滅,市場機制已經失靈了。
更為重要的是,由此次金融危機所激發起來的越來越多的群眾運動和社會運動均將斗爭矛頭直指經濟全球化時期的壟斷資本主義和壟斷資產階級,特別是那些長期盤踞在經濟政治權力金字塔頂峰的一小撮壟斷寡頭們。“占領華爾街”運動就是其中最為典型及最具有代表性的一次大規模群眾運動。盡管“占領華爾街”運動以美國警方的暴力鎮壓暫告一段落,但是,整個占領運動并未就此結束。事實上,占領運動前后延續了半年多時間,從“占領華爾街”到“占領華盛頓”,從“占領美國”到“占領全球”,從“占領經濟”到“占領政治”“占領文化”, “占領”運動正日益發展壯大,其所蘊含的豐富思想同先進性必將在以后漫長歲月中逐漸釋放出來。“美國著名經濟學家理查德·沃爾夫教授認為,‘占領華爾街’運動是數十年來首次有群眾運動從總體上質疑資本主義,在美國影響巨大。應將當前的危機稱之為資本主義危機,因為這是整個制度的危機:是華爾街和中產階級的危機,是金融業和工業的危機,是出口和勞務市場的危機。……英國共產黨總書記羅伯特·格里菲斯認為,這次金融和經濟危機暴露了資本主義制度中深層次的結構性問題。資本主義所有權的集中,即壟斷造成巨大的經濟和政治權力向少數龐大公司積聚。資本主義政治是一種‘財團政治’,‘占領華爾街’表達了美國民眾對政府的不滿,表明他們已經理解由資本支持和控制的政府不可能是人民的政府,因而也不可能從根本上反映和代表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占領華爾街”運動的示威群眾甚至已經喊出了“資本主義應被某種更好的東西取代”“革命已經開始”等響亮口號。肯尼迪記者獎和普利策獎得主泰德·羅爾就在其著作《新美國革命——一個美國人的反美宣言》中旗幟鮮明地發出了社會革命的號召:從布什執政那幾年看到現在,革命將會成為正確的時間里一場正義的戰爭。對于想要改善自己生活的人,對于其他人和其他生物,從道德上講這都是必須的。而從物質上講——沒有一個健康的星球我們就無法生存。所以讓我們面對它吧——我們長期以來從未見過像現在一樣團結的現象。美國人暴怒、絕望,并且很快會變得既暴怒又絕望。一個以其被動性著稱的民族——星條旗永不落?才怪!——也許就會馬上起來為自己、為正義的事業斗爭。這個體制是脆弱的,衰竭的,并且幾乎會自己走向滅亡。時候到了!
“占領華爾街”運動雖然暫告一段落,但是,整個運動所煥發出的普通勞動群眾蘊藏的巨大反抗力量不僅對全球廣大被壓迫民族和人民的自由解放事業具有重大啟迪意義,同時也相當劇烈地震撼了當代壟斷資本主義、新自由主義、投機資本,以及金融寡頭等一切資本主義因素,使其不得不在一段時期內采取緩和而懷柔的政策措施以求茍延殘喘。然而,人類社會歷史發展趨勢是注定和必然的,資本主義必將在類似“占領運動”的其他眾多群眾運動、社會運動,乃至革命運動中從當前的頹勢、尷尬、狼狽、抱頭鼠竄走向徹徹底底的滅亡。壟斷資本主義窮途末日的身形已漸漸顫顫巍巍地從一系列以“占領運動”為代表的反抗號角同斗爭狼煙中變得清晰可辨。列寧“帝國主義論”中有關帝國主義是“過渡”和“垂死”資本主義的重要論斷正通過經濟全球化時期導源于壟斷資本主義內在基本矛盾而頻頻爆發且于規模、波及范圍、影響深刻程度方面都愈加嚴重的周期性金融—經濟危機,及由此進一步引發并推高的各類復雜難解的社會問題和困境和一系列不定期爆發的制度危機、社會危機、精神信仰危機中不斷得到確證!